：

大元帅府门边停着一辆翠渥宫车，一名有些年龄的宫装女人正抬眼望向鎏金的威猛大元帅府的牌匾，视线里一片淡漠，无悲无喜。

闵氏三步做两步出了府来，虽然已听婢子禀告过了，可见了这一位女官时，她唇角还是不禁抽了抽，面色也是伴随着变了。

这一位许司言惯常在建章殿听候吩咐，是皇贵妃主子边上非常的脸的女官。

她说奉诏而来，自然而然也是奉皇贵妃主子的诏谕。

一时当中，闵氏心跳如擂鼓，明日便是圣人降诞日，贵府邸中有品级的太太全都要入宫觐见，献寿礼为圣人贺寿，皇贵妃主子怎会在此刻有诏谕送至金家来。

难不成是……

仅是还未等她猜出来，许司言已转过头瞧着她，笑着拜下：“太太。”

闵氏哪儿敢坦然受她的礼，忙向前亲自抚着，笑容满面：“女官是稀客，快请进府坐下讲话。”

许司言倒亦是不妥协，温缓地笑着，随她款款往府中走进。

在闵氏的殷勤相陪下，许司言给请到了正堂里坐下，金宝琼和金宝芝已在一边候着了，金老太君带着辜远和米氏也赶来。

辜清稳稳当当坐在上席，见了许司言进来，面色却好像阴沉了二分。

许司言向前给辜清行礼，却是非常恭谨，不敢有半分怠慢，深切拜下去：“大元帅。”

辜清瞧了瞧许司言，视线幽沉：“女官奉诏而来，不用多礼，还请宣诏吧。”

听闻奉诏，金老太君和闵氏的眼刹那间给点亮了，辜远和米氏更为奇怪不已，上上下下在许司言身上端详着，他们瞧的稀奇，这一位可便是宫中女官，怪不的这通身好气派。

唯有金宝琼垂着头，手中狠狠捏着手绢儿，娇嫩的面庞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晕，连金宝芝和她讲话全都有二分心不在焉。

兴许是常山王殿下……她想起那日的紫荆花林中的相会，心跳愈发快了，更为不敢抬起头来多看，满腔心思全都在许司言带来的诏谕上了。

仅是许司言瞧了瞧堂中诸人，却摇了下头：“怎样不见府上大小姐？”

这话问的堂里诸人一片惊诧，闵氏更为刹那间变了面色，难不成这诏谕和金宝钗有关？

辜清沉音问说：“宝钗在定府那边，倘若女官要见她，我令人去唤了她过来。”

一时当中，几人的视线全都定定地停在许司言身上，要听她答复是或不是。

很遗憾教她们失望的是，许司言点了下头，轻轻笑着：“皇贵妃主子有诏，命府上大小姐建章殿觐见。”

皇贵妃要见金宝钗？不是金宝琼么？莫非不是常山王求了皇贵妃主子赐婚？

闵氏的面色刹那间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司言。

金宝琼此时候慢慢抬起头来，她面上那点羞涩的红晕褪了干净，漆黑的眼睛里眼波盈盈，分明失望却是又不的不强颜欢笑着，佯作沉静地看着许司言，那副样子看的闵氏更为心酸，更为不甘心要搞个明白了。

婢子忙忙去了定府，请金宝钗过来，堂里却是一片尴尬的安静。

金老太君也是没料到宫中要见的不是金宝琼，却是金宝钗，可是明明闵氏和她说，上一会已全都办妥当了，常山王应当已瞧中了宝琼了，怎会有些不一般了，难不成是搞错啦？

她小心谨慎地陪着笑张口：“女官怕是不晓得，宝钗这孩儿娇养惯了，往日中亦是不太知道这一些规矩，只怕她一人入宫，倘若有啥……”

金老太君停了停，向着金宝琼招招手，要她向前来，又转回头笑狭狭地和许司言道：“这是二姑娘宝琼，自来知书识礼，不若要她替宝钗入宫给主子请安吧。”

许司言一时楞住了，瞧着金老太君那满面曾重其事儿的样子，没半分说笑的意思，她才相信金老太君还真是想令金宝琼换了金宝钗，而不是拿她说笑。

可是这是皇贵妃主子的诏谕，不是市坊的货郎担子上挑东西，还可以随便换的么？

金老太君面上有二分挂不住，讪讪地松开扯着金宝琼的手：“我知道，只是是平白问一句，宝钗那性情，倘若进了宫……”

她是一时心急了，想起金宝钗那不知死活的性情，进了宫还不知会惹出啥事儿来，倘若能换成金宝琼入宫，皇贵妃主子必然能喜欢，那样赐婚的事儿怕是再无阻碍了，可脸前只可以眼巴巴瞧着这样好的契机给浪费了。

她想起这儿便忍不住叹气，瞧着闵氏也愈发没好面色了，说啥全都办妥当了，常山王殿下对宝琼非常喜欢，可到最后，皇贵妃主子要见的是金宝钗。

闵氏更为满心复杂，她想不明白为何金宝钗这样个没品级也素来无人理睬的小姐居然会的了召见，皇贵妃主子到底是怎样计划打算的？

金宝钗进来时，堂中诸人全都是心思各异，抬起头瞧着她的眼光也非常复杂，辜清的凝重，金老太君的气忿，闵氏的阴沉，金宝琼的委曲，还是有辜远和米氏的奇怪端详，她全都尽收瞳孔深处。

她淡微微一笑，瞧起来这一份儿诏谕还真令府邸中的这几位全都费了不少脑筋，多想了不少。

怕也唯有她自个儿知道，皇贵妃为何召她觐见。

是为讲经会上的事儿吧。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儿，只怕这一回入宫不是那样简单，一个不当心……

“爹。”金宝钗走进堂去，给辜清请安，又转头给金老太君行了礼。

金老太君这会子正恼着她，倘若不是她的了皇贵妃主子召见，夺了金宝琼的好契机，自个亦是不用张口要说情换了金宝琼入宫，乃至在许司言面前闹出笑话，丢掉了颜面。

瞧着金宝钗行礼，她凉凉别开脸去，没好气地呵了一下。

辜清蹙着眉瞧着金老太君和闵氏几人，好一会才和金宝钗点头：“起来，宫中有诏谕，皇贵妃主子召你入宫觐见。”

许司言一直默不作声地在一边，把金家上下的神色全都看的清晰，听辜清张口才笑着起身来，向前和金宝钗屈了屈膝，起身轻轻笑着：“姑娘，皇贵妃主子诏谕，命姑娘建章殿觐见。”

金宝钗屈膝拜下：“是。”

见她接了诏，许司言才笑着道：“那这便请姑娘随婢入宫去罢。”

金宝钗回头瞧了一眼辜清，辜清神色非常凝重，张口道：“宝钗，你随我进内堂去，我有几句话要交待。”

这反倒是令金宝钗有些吃惊，她垂着头伴随着辜清进了内堂去。

内堂中，辜清好一会全都没张口，只是面色沉沉背着手立在窗边，金宝钗也是没张口，淡微微看着爹的身影。

“你入宫后要分外当心谨慎，皇贵妃主子有啥吩咐，你只管听着便是，倘若问什么你也照实答复，不用隐瞒。”辜清的声响打破了安静，只是讲的非常缓慢，似是有啥不可以直言的。

”倘若她提起赐婚……”辜清讲的非常犹豫，终究没再说下去：“罢了，你只管去罢，若有啥事儿，回来再和我说。”

金宝钗一愣，瞧向辜清，好一会才欠了欠身：“是。”

他想说啥？好像有啥是他非常担忧的，他却并不愿告诉金宝钗。

带着满心的困惑，金宝钗伴随许司言上了宫车，一路向着金銮宫而去。

建章殿是金銮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和金銮殿遥遥相对，亦是历代皇贵妃的寝殿。高高矗立在玉阶之上的殿阁碧瓦朱墙，显的分外高贵雍容，俯视着繁荣的金銮宫和远处的京师城。

金宝钗伴随着许司言一步步上了玉阶，瞧着建章殿来来往往的宫娥，气魄非凡的殿阁，她却没半分震惊和奇怪，好似所有在她眼中全都非常平常一般。

这反倒是令许司言有些吃惊，她如果没记错，这一位金大小姐应当是第一回来建章殿，连入宫的回数亦是寥寥无几，可她为何可以这样从容自若，全然不似一个没入过宫的小姑娘。

她可是记的这几日太保府卓家五姑娘和尚书府王元姐那一些贵府姑娘们来时那副吃惊跟当心的样子，于脸前这一位实在是天壤之别。

许司言选了挑眉，果真不是个简单的。

到了建章殿前，金宝钗停住了步子，垂着头亦是不到处乱瞧，轻声道：“有劳女官通禀，我在此等候主子召见。”

许司言深切瞧了金宝钗两眼，金老太君先前说这一位大小姐不知规矩，现而今看起来还真是个笑话，这一名一路走来半分礼节全都没错，乃至深谙宫中规矩，实在是不一般，不知主子见了她以后会有怎样的决意。

会不会便是这一名啦？

她心尖揣度着，面上却是半分也是没显露，笑着点头：“有劳姑娘稍候了，婢这便进去禀告。”

瞧着许司言进了建章殿，金宝钗才轻轻抬起头来，瞧了一眼脸前的殿堂，视线冰凉，她又回来了，回至这熟悉的建章殿。

那时候她是常山王妃，照着规矩初一十五便要入宫给皇贵妃主子请安，因此这座建章殿她并不陌生。

恰在这殿堂中，她亲眼目睹了那场变故以后帝后冷漠的对峙，瞧着废皇太子妃丁氏吞了金，疼的脸全都扭曲了，却还抱着皇贵妃主子的腿哀哀哭诉着：“……皇太子殿下亦是主子所生，你要救救他……”，还是在这儿见到了那一位后来名满四海天下的齐国太太。

所有全都恍若昨日，可她却已重新回至了起点，以不一般的身份重新面对这所有，只是这一回还会旧事儿重演么？

“你娘亲当初便住在椒房殿中，离金銮殿不远，时时会见到。”皇贵妃主子的声响轻柔舒缓，她带着笑和金宝钗讲着话。

“那会子我在御前侍奉，却亦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常悄悄伴随着她一块遛去望云亭边放纸鸢，要不便是去大明殿后偷摘玉桃，说来好似便是没多少时候以前，咋一眨眼几十年便这样过去了。”

金宝钗瞧着沉淫在回忆中的皇贵妃主子，往常威严冷肃的眉眼此刻分外柔跟，瞧着金宝钗的眼光也非常慈爱，这样的皇贵妃主子要她觉异常陌生。

她垂着眼听着皇贵妃的话，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听着这一些回忆。

这一些她都晓得，起先那一位调香女官闲暇之际，便会和她说起这一些宫中旧事儿来解闷。

当初长山太公主是先帝和顺密皇贵妃最为疼爱的小闺女，皇贵妃那时候还仅是御前侍奉的女官，和公主非常投契，常常一处玩儿耍取乐，直至皇太子黎乾给废，齐王黎璟给圈儿禁，皇太子之位忽然落在了当今圣人的身体上。

长山太公主打小和齐王殿下兄妹情谊深重，为替齐王求情，在金銮殿前跪了好几日，却还是给圣人命人送回了椒房殿，只是多少时日齐王殿下在给圈儿禁的王府当中服毒自尽，公主也怨恨上了当今圣人，嫁出宫后更为甚少入宫来，和皇贵妃之间也再无来往。

“瞧我，年纪大了，一说起从前来便没完没了。”皇贵妃瞧着金宝钗，喟叹一下笑说，“亦是我的疏忽，你娘亲过世这样一些年，全都不曾召你入宫来见一见，一转眼你全都这样大了。”

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垂着头的金宝钗，妆扮反倒是寻常，额发覆着的面上是掩不住的娇美，虽然眉眼之间还是有二分青涩，可仔细看起来却真有二分长山太公主的样子。

她想到以前令人去查探回来的消息，说这一位小姐已给闵氏养坏了性情，刁蛮任性非常不成器，可是脸前看起来，却全然不似那般，虽然她甚少言语，可举止之间的沉练，却是已超出这几日看过的小姐们了。

金宝钗轻轻抬眼，迎着皇贵妃端详的视线，带着笑：“主子慈爱，宝钗自幼不曾见过娘亲，心尖非常思慕，听主子说起才能知道这一些。”

皇贵妃一笑：“亦是缘分，我和你娘亲素来交好，你和庄和亦是，居然碰着一处，还一处去上香，还真是巧。”

金宝钗的身体轻轻一动，面色却是纹丝不变，抿唇轻笑：“是，亦是不曾想起在伽蓝殿里会碰到公主殿下，便和殿下一同上香，还相谈甚欢，是臣女之幸。”

她的答复嘀水不漏，半分纰漏也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