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雅的淡然让张静波有些异常。李云海是李清雅的继父，可就算两个人感情再差，那也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朝夕相处的人，关系如此近的人死去了，任谁都会感觉到紧张，生怕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悲伤不悲伤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恐惧心理是一定会存在的。

但是李清雅看上去就并不这样。她丝毫没有紧张，有的只是满脸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不快，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来警局一趟，死掉的那个男人根本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让人觉得，她并不是来接受自己亲人的死讯的，而是来领取某种毫无必要的通知的。她见到李若的时候，李若仍然在低声啜泣着，甚至责怪她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可是她仍然没有一丝表情，除了安慰了李若几句，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二人是亲生母女，对于李云海的死亡，李若悲痛至极，李清雅则是根本没什么反应，态度差得如此之多，张静波对于他们的家庭关系，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秦风提出要问她一些问题，李清雅虽然显得不耐烦，可还是答应了。秦风安排李清雅去接待室，然后让李若在旁边等待。张静波拿上自己的笔记本正要进去，忽然又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地把笔记本放在了桌面上，然后随便拿了张白纸走了进去。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愿意相信是想要等待某个字迹的出现，一点都不愿意相信。

随着秦风走进接待室之后，李清雅已经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了，离张静波二人很远。这样也好，张静波想着，留出一点距离，也给李清雅一点自由的空间，更容易问出东西来。

“我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张静波小声地对秦风，“她太冷静了。”

“她绝对有问题。”秦风道。

张静波一愣，“你知道些什么？”

秦风摇头，“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她的反应，绝对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这一次应该可以直接问出端倪来。”

张静波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李清雅。她就像一尊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目光凝视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好，现在我们问你一些问题，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了。”张静波拿起纸笔，看了李清雅一眼，“我们找到了你的继父李云海的尸体，已经死亡多日了，死因目前尚在调查，也没有别的知情人士。这件事，你已经清楚了吧？”

李清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面对这像是审讯一般的询问，她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镇静——甚至镇静得有些出奇。

“据你的母亲说，你在九月八号的时候，因为外公外婆的事情回了一趟家，并且待了半天。在那天中午，李云海离开家以后，”张静波看着案件记录说道，“你还有见过李云海，或者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吗？”

“没有。”李清雅简单地回答道。

“那……”张静波又往下看了看，“你知不知道任何有可能导致李云海死亡的原因？他有没有仇家？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李清雅皱眉，“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我跟他关系差得很，我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呢，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们多。”

张静波点头，“那，他失踪前的一段时间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事情呢？”

李清雅耸耸肩，“我基本都是避着他的，无可奉告。而且，整个人的存在，不就是个反常的事情？他就不应该存在。”

“你好像很讨厌这些问题，”张静波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李清雅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没有说话。而这声冷笑倒是吸引了张静波的注意——无论如何，人都已经死了，而李清雅的这个态度，很直观地说明了她对于李云海的厌恶和敌视的态度。他刚要接着问，秦风忽然拉住了张静波的肩膀，小声地说：“是这样的，李若很有钱，李云海是个吃软饭的。”

简单的三句话，张静波心里的疑惑就解开了。无论如何，失去生父对于女二的打击都是巨大的，而李云海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住进了自己的家，自己还得叫他父亲，甚至他根本不用工作每天在家里玩就可以，妈妈还那么爱他——李清雅心里，无论如何都会讨厌这个人。既然如此，李清雅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个无所谓的态度就很显然了，说不定她高兴还来不及。

但是这也加大了张静波的兴趣。他仔细看了一遍案件记录，此时秦风忽然伸手从案件记录里面抽出了一张纸，交到了张静波手上。

那是李清雅学校所开具的证明。李清雅是寄宿生，就算是周末也不会回家，可是九月八号那天他却没有回到学校里。看来是秦风特地去调查过。张静波会意，问道：“九月八号那天，李云海离开家之后你就没见过他了是吧？那天你出去了么？”

“嗯。”李清雅回答道，“去玩了。”

“去哪里玩？”张静波问。

“什么？”

“我问的是，你去哪里玩了？”

张静波的语气很耐心也十分温柔，可是李清雅却说：“什么去哪儿玩了，我就是出门了呗，你们连这个也要问？”

张静波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想知道而已，没别的意思。”

李清雅皱眉冷哼了一声，“这好像是我的自由吧！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而在这里问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事，有意思么？你们不觉得无聊么？”

“凶手？”张静波问，“凶手是谁？”

李清雅提高了音调：“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提凶手这个词？”张静波的目光锐利了起来，“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我们没有公布他的死因，连你的妈妈都没有透露，而你为什么说凶手？你知道他是被人杀的？”

李清雅叹了口气，“没有啊，我猜的。他如果是出车祸什么的意外死的话，你们肯定早就通知了啊，怎么会等到现在？只能是因为被杀了，然后尸体一直没人发现啊，不是么？”

张静波有点郁闷。李清雅的这个描述和犯罪现场的情况几乎完全吻合，看上去就像是她做了这件事一样，可是她的叙述却又完全是逻辑推导的结果，根本不能进行任何怀疑，因此张静波也只能放弃了这个问题。

反而是旁边的秦风，忽然开口说道：“李云海不是被杀死的。”

张静波也是一愣，但是瞬间明白了秦风的用意，便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继续观察李清雅，而李清雅的表现也十分正常——她歪了一下头，疑惑地问道：“那是怎么死的？自杀？”

“不，我没有说一定不是，只是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被杀的，毕竟尸体腐烂太久了，没法直接确认。”秦风又解释道。他向张静波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试探失败了。

而张静波则是接着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们刚才的问题，九月八号那天，中午之后，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是说了吗，出去玩了，你们连这个也要管？”李清雅满脸的不快。

“和谁出去玩了？还是说一个人？”张静波问。

李清雅抬起目光对着张静波，半晌，问道：“你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么？”

张静波想了想，追问道：“我们没有恶意。只不过就是想知道一下，那天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去了什么地方玩？”

“忘了。”李清雅说，“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谁还会记得那么清楚。”

“但是，上个月你是一直住在学校里的，只有九月八号那天你不在。你中午就离开家了，又没有回到学校，那么，那天晚上你是在什么地方过夜的？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你不至于自己是怎么过夜的都忘了吧？”

李清雅咽了口口水，沉着冷静的面庞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紧张，而且在慢慢地加剧。她说：“你们问这个到底要干什么？这跟案件有关系吗？你们怀疑我？”

“我们没有任何指向你的证据，”秦风再度开口，“但是，不好意思，办案就必须要搞清楚每一个细节。我们只是想知道，九月八号的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李清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又深呼吸了一口，说：“这好像是我的自由吧！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停顿了片刻，她又补充道：“世界上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调查清楚每个人在九月八号那天都做了什么，回答不出来的就是犯人？”

“行了行了别问了，说不定是去嗨了呢，你这么问多让人家没面子！”察觉到李清雅的情绪难以控制住，张静波马上转移了话题，“姑娘，你好好回忆一下，出事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出事之后的也可以。另外……毕竟还要等尸检报告出来，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们在这里待到晚一点了。”

李清雅松了口气，躲过了刚才的那个问题，面对张静波的要求她倒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行吧行吧，那我就多待一会儿。什么时候能好？”

“很快，用不了多久了。”张静波说，“你可以去和你妈妈待在一起了。”

张静波和秦风收拾东西，李清雅迅速地起身往外走，并且掏出了手机打电话。在走出房门两秒之后，终于传来了一声娇羞又委屈，真正显出她女孩子特性的话来：“喂，老公……”

连声音都甜了不少。张静波不禁问：“老公？”

“那是她男朋友杜生。”秦风道，“现在的年轻人，情侣之间什么称呼都能用上，私底下还有叫爸爸的呢！只不过根据李若所说，李云海一直不赞成杜生和李清雅交往，甚至闹过矛盾。”

“闹过矛盾？”张静波顿时精神了，“这个杜生调查过没有？”

“查过了。只是……”秦风摇了摇头，“杜生对于李云海的死，也是丝毫不知情，并且，他有可信的不在场证明。”

“什么样的证明？”张静波问。

秦风摇了摇头，“他九月七号就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九月十号才放出去，不可能有时间。”

“这样的话……那只能将李清雅作为突破口了。”张静波说，“得让人去搜查一下李清雅的房间，或许会有所发现。”

“这个我来办吧。”秦风说。

张静波点了点头，离开了询问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他的笔记本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连个位置都没有动过，上面的笔也纹丝不动地放在原位。周围的同事仍然在忙碌着，不远处，李清雅正在和她的男朋友杜生通电话，并且希望杜生能来警局陪陪她，脸上还挂着少女独有的那种十分甜蜜的微笑。赵伟平仍然躲在角落里无聊而又烦闷地监视着这一切。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是张静波看到笔记本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股怪异的感觉。也许是刚才将笔记本放在这里的举动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心理暗示，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不禁坐下来，带着一半试探，一半惊慌的心情，翻开了笔记本，翻到上次停下来的那一页。而他得到的结果，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又像是意料之中——那洁白的纸页上，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迹：

别害怕，我会指引你。

句子不长，只有这么短短的两句八个字，只不过，仍然是那让张静波即熟悉又畏惧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