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波反复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错觉，是自己因为思念刘诗雯而产生的错觉。刘诗雯死去那么久了，自己也很久没有看过她的字迹了，印象肯定已经十分模糊，怎么会一下子认出来？一定只是因为自己的错觉而已。

他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重复这段话，试图说服自己，但是始终没能成功。思前想后，他还是走到了书柜面前，把刘诗雯用过的所有笔记本都翻了出来，打开大灯，一本一本地看着。他越是看，内心的恐惧就越强。他几度想要停下来，但是内心的好奇和恐惧反而驱使着他不断地看下去，仿佛有一股无形地力量在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迫使自己去接近那个残酷的真相。

他一本一本地比对，每一页，每一句，每一个字挨个对照，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那所谓“陈二”的笔迹，都和刘诗雯的笔迹如出一辙。张静波想要找出一点不同的地方，哪怕只是某几个字的不一样，他就能推翻自己的猜想。但是他找不到，陈二笔迹里的每一个笔画，看着都和刘诗雯一模一样，甚至一些小细节也几乎一致。

直到最后，张静波都没能找到一处不同的地方，甚至陈二写的每一个字，都能在刘诗雯用过的笔记本里，找到完全一致的字。他收起所有的本子，走到厕所，用手捧了一把冷水泼到脸上，给自己提了提神。厕所没有开灯，借着卧室传来的并不明亮的光线，张静波看着镜子里那个沉浸在黑暗中的自己，头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了怀疑。身边的人和市，这么多天来发生的一切，所有的见闻，孰真孰假，他已经分不清了。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环绕在他的身边，对他周遭的一切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这只是巧合。张静波强迫自己相信这个解释，这一切只是巧合，所谓的陈二，只是字迹和刘诗雯一模一样而已，无论这个解释有多牵强，这都是目前唯一有可能的解释了。或者说，与其是有可能，倒不如说是张静波最希望是这样。他自己也不太能够相信，但他希望如此，希望这其间所发生的事情，不要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他收起所有的东西，上了床。

这是一个痛苦的夜晚，张静波被自己那可怕的发现所纠缠着，折磨着，一直到了深夜才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昏昏沉沉的。他恨不得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这么永远睡过去，这样就可以逃避所遭遇到的一切了。但是警局那边来了电话，通知他做心理测试的技术人员已经赶到了，让他赶紧过去。张静波无奈，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起床。他带上了陈二的笔迹，将他放在口袋里。在将它拿起来的一瞬间，张静波甚至犹豫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份笔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可抗拒心理，但是最终，张静波还是把它拿了起来。

来到警局的时候，凌飞已经在等待了。与他一同等着的，还有前来协助他们的心理医师卫竹。

张静波和卫竹很早之前就合作过，卫竹帮助警局催眠了一个精神高度紧张，话都说不利索的嫌疑人，从让其平静下来，最后成功地套出了很多有用的线索，帮助警局破获了一个案子，因此二人也算是有了交情。

张静波赶到的时候，卫竹正在看案件报告。见张静波来，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嘿，静波，好久不见，你精神没以前好了啊！”

张静波只是苦笑了一下，“最近事情太多了。怎么样，案件你都熟悉了吗？”

卫竹脸色一沉，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学心理的，你们的很多案子我都不好了解得太深，更何况你们碰上的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诡异了。”

“别说是你，”张静波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我们局里人，对这个案子也是迷迷糊糊的，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可以帮你们从赵伟平和陈莉莉口中套出一些话来，”卫竹说，“如果陈莉莉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有精神问题，那就更简单了。只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他们说的话对你们有帮助。”

“这不要紧，我们问出一些关键的信息就可以了。”张静波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就等着你呢。”卫竹说，“我们已经联系了陈莉莉了，她应该过会儿就到。我先去给赵伟平做催眠吧，你们稍等。”

随后，卫竹放下手中的资料，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那一刻，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不一样的感觉，眼神也由缓和变得锐利，然而若不仔细看的话，却也察觉不出来。

“让我和赵伟平单独在一起。”他说，“给我制造一个封闭并且安静的环境，你们尽量不要进来。”

他的话语虽然平静，但是声音里有一股穿透性地力量，深深刺进每个人的脑海。随后他转身走进了审讯室，而在里面看守的秦风，随后也走了出来。

“我们现在就等着吧。”张静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什么来……能知道一点是一点吧。”

秦风坐在张静波的身边，目光一直凝聚在他身上，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静波，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啊？嗯，昨天晚上没睡好。”张静波说，“没事，我思维很清楚，挺精神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睡好的话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了解你。”秦风道，“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

张静波摇了摇头，道：“还不是因为这几个人的事情在烦？连调查的方向我们都很迷糊，谁能不头疼？”

秦风点了点头，又看了张静波一会儿，终究是看向了别处，没有再问。然而张静波的心跳却加快了些许——莫非自己心里的恐惧已经流露在外了么？

当然，张静波也不敢去验证，只能在心里祈祷能够维持现在这个状态，不要出什么岔子。他们在门外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审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三人扭头看去，只见卫竹站在门口，脸上的神情透露着轻松和惬意，“你们可以进来了。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于是张静波，秦风，凌飞三人随着卫竹进入审讯室，进去之前张静波曾经做过很多设想，包括要问赵伟平什么问题，怎么样才能够尽量多挖出一点信息，又不会刺激到赵伟平让他清醒。但是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又有了些畏惧。若是真的从赵伟平身上知道了什么，那么得到的结果，说不定会让认难以理解，难以接受——张静波发现自己深深地害怕这一点。

为了让赵伟平能够过夜，审讯室内已经安置了一张折叠的铁架床，铺上了被褥。在所有的个人财产都被清理掉的情况下，这里反而是赵伟平最好的去处了。此时的赵伟平合衣躺在床上，连被子也压在身下，微微张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已经催眠完成了吗？”凌飞问。

卫竹嗯了一声，率先走到赵伟平身边坐下，说：“赵伟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赵伟平应了一声，声音十分平静，也比以往要低沉一些，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仿佛是看淡了生死的人在接受提问，又或者是淡泊了一切的老僧在交流——张静波知道，他已经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意识被深深地压制着的状态，所以会是这种声音。

“可以问他问题了吗？”凌飞听起来有些兴奋和急促，但是卫竹却摇了摇头，“你们把要问的问题告诉我，我来问他。问的方式不妥当的话，容易惊醒他。你们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小声。”

张静波示意凌飞开始记录，然后对卫竹说道：“问他，他是不是赵伟平。”

卫竹皱眉，“为什么？”

“我们对他的身份仍然抱有强烈的怀疑。”秦风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

秦风顿了顿，道：“可以问，但是这个问题会给他很强的自我暗示。如果他回答不是，那没什么，可如果他真的是赵伟平，那他很容易因为这个问题而醒过来。”

秦风：“这……这不就和杀了赵伟平，看看他的心脏是不是他的一样么……”

张静波也有点想笑，说：“那这个问题就放到最后问吧。你问他，有没有仇家，或者有没有欠任何人钱？总之，任何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人都可以。”

卫竹点点头，对赵伟平说道：“你有没有和任何人有过矛盾？有没有欠别人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赵伟平沉默了两秒钟，张开嘴，仍旧是那十分平静，甚至显得冷漠的声音：“有。”

“有？”凌飞说，“那他清醒的时候是在故意瞒着我们咯？”

“这也不一定，有可能是他不在乎这件事，然后选择性地忘记了，只不过记忆还残留在深层意识里而已。”卫竹顿了顿，又对赵伟平道：“那么，和你有矛盾的的那个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伙伴，”赵伟平说，“他侮辱我们每一个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卫竹看了张静波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又回头看着张静波，“那么，你惩罚他了？对么？”

“是的，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惩罚了他。我所能做的不多，但是我会坚守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赵伟平道。

“像不像那个杀人团伙？用自己心中的尺度来丈量每一个人的好坏，甚至给予惩罚？”秦风说道。

张静波摇了摇头，“不。从他的描述来看，对方应该是和赵伟平有了过节，然后赵伟平才进行报复的。卫竹，你接着问。”

卫竹深呼吸一口，缓缓地说：“那么，你是怎么惩罚那个人的呢？”

赵伟平沉默了两秒，才开口道：“我杀了他，一次又一次。我要让他受尽屈辱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