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波先是停顿了一下，思考陈莉莉这句话的用意，紧接着就笑道：“但是所谓的神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人们幻象出来的事物罢了。都已经这个年代了，像你这样年轻的人，难道也信教么？”

“不是所谓的宗教，那种东西，我也是不信的。”陈莉莉直视着赵伟平的眼睛，“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种超自然的存在，拥有强大的力量，并且能够与人们进行交流呢？”

“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吧！”张静波笑了出来，“不过至少，我是没有见过。你遇到过这种东西？”

“那不是‘东西’，那是……”陈莉莉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噎在了嘴边，“我解释不清楚，但是，他们肯定是存在的。”

“那你又怎么知道，它们一定会存在呢？”张静波接着问道。

陈莉莉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面。张静波知道，对于自己已经被警方盯上并且调查这件事，陈莉莉并不知情。并且，她还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张静波，帮助张静波破案，这是人之常情，对于警察，任何人都会凭空产生一种信任和依赖，陈莉莉也不例外。陈莉莉虽然想要告诉张静波，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又不敢说出来。

是因为什么呢？是说出来会让人知道她是杀害陶志远的凶手？还是另有隐情？

“不管怎么样，要相信科学嘛！”张静波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张静波心里也不敢打包票。这几天一来他遇到的种种怪事，有些都不好解释，甚至他也经历了陈莉莉所描述的那种事情——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跟自己说话。

仔细一想，那个自称刘诗雯的女人，每次听她说话的时候，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在哪里，甚至那天晚上，近在咫尺的凌飞也听不见她说话，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也始终没办法解释。

张静波努力把心头的疑惑压下去，对陈莉莉说道：“对了，你接下来几天有没有空？我们还有一些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陈莉莉点了点头，然后埋头吃东西，不再说话。不多时，她吃完了所有东西，向张静波道别，然后就匆匆离去了。此时老板才将面端了上来。张静波还没吃两口，就接到了凌风的电话。

“张哥，情况基本确定了。”电话那头，凌飞的声音透露着深深的无力感，“现场没有任何痕迹，视频没有记录，我们查不出是谁偷的心脏。而且……”

凌飞深呼吸了一口，才缓慢地说道：“值班的赵达，好像有了点精神问题。”

“他也有精神问题？”张静波叹道。

“也？”凌飞紧张了起来，“还有谁？”

“陈莉莉。”张静波说，“我已经安排人进行监视了，你不用担心。今晚你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补充一下精力。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那……”凌飞咽了口口水，“关于赵伟平……”

“赵伟平先搁置一下，凌飞，我们现在的调查重点，是陈莉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听到凌飞一声沉稳有力的：“明白。”

张静波吃完面，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他仍然没有困意，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需要休息一下。他坐在桌子前，打算整理一下今天的收获，但是拿出了笔和纸，大脑却忽然一片混乱，什么都写不下来。

张静波只开着一盏聚光台灯。除了桌子，纸笔和他的脸之外，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外面偶尔会有车子开过，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纵然是在城市这样繁华嘈杂的地方，深夜的时候也总能找到一片宁静。张静波此刻就是如此，甚至还觉得自己所处的宁静有些渗人。面对这些天沉重的工作，面对一件件诡异的事情，面对着那么多死者家属的悲痛，他身上的无力感一遍又一遍地加强。他觉得一阵头昏脑涨，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睡着了，又或者失去了意识。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桌前的时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握着笔了，再看看纸面上，自己不知何时写下了三个字：“你在吗”。

那一刻，张静波终于支撑不住，一头趴在了桌面上，心里积压的情绪喷涌而出。这些案件给他带来的压力，以及对刘诗雯沉痛的思念，此刻占满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是一个独当一面的警察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逃避这一切的人。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那三个字的了，也许自己已经受到了很强烈的心理暗示，也许是心里积攒已久的悲伤让他的理智平衡被打破了，总之在那一刻，他写下了这三个字，其实是希望，虚空之中，刘诗雯的手能够拿起笔，再写下一行字来回应他吧。

是的。张静波承认，所谓的唯物论，所谓的相信科学，全都是屁话。在这个封闭的房间内，卸下了警服，卸下了自己在人类社会的身份，此刻的他，只希望能再见到刘诗雯一次，和她说说话，哪怕是以超越自然的，不现实的方式，也好。人不可能是完全理性的，在自我的约束下生活久了，压抑已久的本我也一定会在某一个时刻爆发。

张静波静静地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他什么都不想做，原本计划好的整理今天的收获，现在也不打算做了，甚至连笔都被扔到了地上。他只想就这么趴着，好好休息一下，免得自己被情绪击垮。

然而，这份难得的安宁，最终还是被电话铃声打破了。

张静波十分想不通，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有人会打扰自己。他很不耐烦地拿过电话，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姓名，但是张静波却记得，这是一个文化研究院姚芳的号码——前两天，凌飞向张静波介绍过这个人，并且委托他进行研究。

看到这串号码的一瞬间，张静波就想起了郭伟，那个惨死在卫生间里的惯偷。深呼吸了一口，张静波终于还是接听了电话。

“您好，张警官，”姚芳的声音疲惫之中带着一点兴奋，“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但是……”

“没关系，”张静波说，“你有什么发现吗？”

“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学生发现了一些端倪，”姚芳清了清嗓子，“他在一些典籍里发现……”

“那个，不好意思，”张静波打断了姚芳，“这些东西，我是门外汉，也不懂，您就说最终的结果吧。”

姚芳迅速答道：“好！是这样的，警局发给我们的照片，墙上那些经文，单独成句其实没有什么独特的意思，因此不好分辨。不过全部连起来看的话，就可以看出是在叙述某种东西。大概是，这个人的死，是为了某种伟大的事业，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是这样么……”张静波细细琢磨者姚芳的回答，“还真是费解。”

“对的。”姚芳说，“后面还有一句，十分不好理解，我尽量用一个最通俗的语言去解释，大概就是——这个人的意识将会得到释放。”

张静波沉默了。听见意识这两个字，他就想起了郭伟被取走的大脑，这会不会有所关联？

“即便是这一句话，也是好几句不同的经文拼凑出来的意思。”姚芳说，“我和我的学生讨论了很久，认为这是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凶手要表达的，总之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张静波道了谢，脑子里依然全都是那个血淋淋的厕所，挥之不去。他终于决定睡觉了，把地上的笔捡了起来，正要合上笔盖的时候，又看到了自己刚才写下的那行字。

张静波沉默了半晌，把那份笔迹拓本拿了出来。说心里话，如果陈莉莉真的和虚空之中的某种神秘的存在进行了交流的话，那倒是挺让人羡慕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个‘陈二’所写的字。

片刻之后，张静波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放下拓本，伸手取出了书架上的几本笔记本，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直到此刻，他才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恐惧。他早就觉得那个‘陈二’的自己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貌似每个同事写的字都和它不一样。而现在，在自己的家里，在这个最熟悉的地方，张静波的回忆终于被唤醒了。

他翻开笔记本，那是刘诗雯的工作笔迹，自从刘诗雯去世以后，这些东西就是张静波为数不多的可以用来缅怀爱人的东西，所以一直舍不得丢弃。然而此刻，张静波拿着它，却觉得一阵恶寒。他腾出一只手，又拿起了拓本，拓本上，那端庄稳重，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五行字迹，和刘诗雯的笔迹，近乎一致。

张静波倒吸了一口凉气，笔记本脱手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