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波和凌飞来到这个篮球场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和第二宗犯罪的现场一样，这个犯罪现场，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那是一个老居民楼里的篮球场，九月八号那一天的深夜，篮球场上发生了一场火灾。不知道什么人，拉来了一大堆木材，在广场上整齐地堆砌了一个无米多高的架子，然后点上了火。幸好这个篮球场是水泥砌的，烧也没事，因此也就没人叫消防车，任由它烧。一直烧到了半夜才烧完。第二天人们打扫灰烬的时候，才在木炭堆里发现了一具已经烧成焦炭的骷髅，因此才报了警。

警方迅速赶来封锁了现场，并且展开了十分有限的调查——这个地方是老式的居民区，周围的路口根本没有摄像头，而且那具骷髅已经完全碳化了，别说做dna鉴定，就连拼凑出完整的骨架来推断死者体型都是个问题，有些部分在收集的时候，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好在骨架的下方有一串钥匙。因为火焰的热量都往上走，这串钥匙在最底下而幸免于难，根据这串钥匙，警方终于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这是个很麻烦的过程，首先这串钥匙根本不属于这附近的小区，从样式上就不一样。警方扩大了搜索范围，在全市征集有关这串钥匙的线索。两天之后，才有人根据其中一把钥匙的样式，认出这把钥匙来自城市另一端的夕阳小区。

而就在夕阳小区，前两天也有一个名为郭涛的男性失踪，那串钥匙经过家属辨认，确实是属于夏颖的，一个平凡的中年女性。

除此之外，案发现场还有一些没能烧毁的金属物件，也都是属于赵涛的。而那具尸体大概的身高，以及法医在很勉强的情况下判断出来的骨龄，也都和赵涛相符。基本可以确定，那具尸体就是属于赵涛的。

尸体的身份确定了，但是死因却无从得知。毕竟骨头不像皮肉一样敏感，是被杀死在拿去焚烧，还是活活被烧死，这都不能确定，但是研究死因貌似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至于凶手，更是无从得知。周围的路段没有摄像头，事发时间是深夜因此也没有目击者，就算凶手把自己的身份证都落在了现场，大火也会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除了死者是夏颖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

“但是死者的身份反而是最没有用的线索了。”凌飞说，“这几场凶杀案下来，想要从死者的人际关系里找凶手，根本就不可能。哪怕是我们已知的，唯一一个和案件死者有仇的艾森，他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些案件的凶手，看起来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而去挑人杀，而不是因为和死者有仇。若真要说什么目的的话——不是因为死者，是因为八天杀一个人这个规律。”

张静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和凌飞静静地站在篮球场边上看着。球场早就被打扫干净了，现在是上午，年轻人们要么去上学，要么去工作，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子在操场上晒太阳、玩耍，有的人还在晒被子，一副祥和宁静的景象，丝毫没有人在意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广场上有一场大火，烧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们。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的，不能因为死了一个人就放弃这个空地，那样子居民们就没什么地方可以活动了。而死者夏颖来自于几十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地方，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他，也就完全没必要避讳着了。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是什么人？”张静波问，“是不是邪教组织？被人蛊惑了，所以每隔八天随机挑一个人来杀掉？或者说不是随机杀，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通点，杀死他们是为了完成某种邪教仪式？就像是唐人街探案第二部那样？”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凌飞说，“我们一直以来的调查都是基于他们的实际情况的。如果考虑到传统文化，比如他们所谓的五行啊，生辰什么的，或许可以有所突破。”

“但是这个要涉及的可就多了。”张静波说，“有些邪教还教人自焚呢，这可没有哪个传统文化提到过。这些人的死亡规律，要是是邪教组织自己瞎编出来的，我们怎么查？”

“试一试总是好的。”凌飞说，“对了，如果八天杀一个人，这个规律是正确的话，下一次杀人……”

“就是明天，十月一号。”张静波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甚至阻止也来不及。”

二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对凶手一无所知，哪怕明知道凶手明天就要行凶，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可却对即将到来的罪行毫无抵抗之力，眼看又有一条无辜的鲜活生命就要离去，他们却束手无策。他们甚至不知道死者将会是谁。

“所有的案发现场，都处在城市比较边缘的地带，以及，死者的人际关系都并不多，甚至有流浪汉这种存在。”凌飞说，“以及……我想不出来了。”

“案发现场偏远，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这样凶手才能避免节外生枝，这个可以解释。至于人际关系……那个小偷，流浪汉以及赵伟平确实是没有亲近的人在关系，赵伟平至少在现实中没有，和舍友都不熟，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这或许只是巧合。就算我们从这些人的身上真的找到了什么共通点，也都是硬找出来的，巧合的概率更大吧！”

“那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凌飞丧气地说，“而且……明天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张静波淡淡地说。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谁都听得出来，这句话与里刻意压抑的绝望和恐惧。

“什么都做不了么？”凌飞问。

“a市那么大，对方有可能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进行作案，”张静波说，“就算我们出动了全部的警力，一个警察守住一条街，那也不够覆盖整个城市的。况且，就算真的有那么多的人手，真的把整个城市都控制住了，哪怕只是监视起来——你觉得居民们会答应吗？查案归查案，我们不可能干涉整个城市居民的生活。”

“这可是关系到一个人性命的事情啊。”凌飞问，“不如发一条通告，让所有居民明天都尽量不要独处，一定要待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注意安全，无论如何，阻止明天的命案再说。”

张静波摇了摇头，“就算真的这么做了，大部分人会听我们的，但是还有一些人会因为无法抗拒的理由而独自出行，而且多少人会把我们的警告放在心上？危险还没降临到自己身上，就没有人会真切地感受到害怕的。”

“那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凌飞问。

张静波沉默了一下，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没有办法阻止。如果，如果我们能判断出下一场案件的地点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我们分头行动，我在外继续调查，你回去用传统学说判断一下死者之间的共通点，能找出来多少都行。”

“明白。”凌飞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张静波独自一人站在球场边，看着球场上的人们，不禁有了一丝恍惚。他想要过去问问情况，但是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是啊，能问些什么呢？这些人和死者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凶手需要一个开阔的地方进行焚烧，正好这里有一个水泥篮球场，仅此而已——这样看来凶手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选了一个开阔耐热的地方进行焚烧，不会伤及无辜。对方并不是杀人狂魔，他在用这种大费周章的方式杀死夏颖的同时，还小心地避免误伤到别人。再加上这么多犯罪现场，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凶手一定是在心狠手辣的同时，还拥有高度的智慧和理智的心理。

凌飞说的没错，正所谓高智商犯罪，这个凶手似乎已经将谋杀看成是一项艺术了。

事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里的居民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有说有笑的。张静波无意打扰他们的宁静，悄悄离开了。

他随便去了一个营业厅，报出昨晚通话的那个号码，查出了开办这个号码的营业厅，循着地址找去，到了地方之后，让店主调出了办理记录和监控录像。

记录显示，那个号码的办理日期是八月二十日下午三点钟。调出当时的监控录像之后，张静波和店长都傻眼了——监控里显示，那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店里根本就没有人来过。有两个业务员在值班，其中一个在打扫卫生，另外一个在柜台外面玩手机，根本没有人操纵过电脑，从两点半到三点半为之，只有一个老大爷进来过——但是也只是走进来，拿出手机问了点问题，然后就离开了。

店长显得很慌，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静波一再询问他监控视频是否被更换过，他都说没有。而且电脑从开机到存放视频的文件夹一路设了好几个密码，外人是不可能更换的。

出于谨慎，张静波把整个月的监控视频都拷贝了一份，带走了。离开了营业厅之后，张静波还不打算回局里，就从口袋里翻出了在流浪汉住所找到的那张购物小票。

张静波自嘲了一下，亏自己还是整个a市警局的主力，现在竟然只能从一个个监控录像里找线索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对手狡猾，什么痕迹都不留下，只有监控，但是他还是感到深深的自责。

他按照小票上的商店名称，在手机地图上查到了地址，马上打车前往。下车的时候他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来过这里。曾经自己来这里查一桩案子，一直插了一天，中途大家肚子饿他就一个人出来想买点食物，结果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家超市，险些把自己累晕过去，因此印象比较深。

他进入超市，出事了自己的证件，又出示了小票，要店主调出当天的监控记录。

来之前张静波心里就有点打怵，毕竟小票的日期是今年五月份，这么久远了，不知道店长还会不会留着录像，有可能已经为了节省硬盘而直接删掉了，没想到还有。但是看到录像的时候，张静波又傻眼了。

来买东西的人根本不是流浪汉，是自己。视频里的他，提着一大堆东西来到柜台付款，最后付了现金离开，而所买的东西，也和小票上显示的一样。

“警官，健忘了？”店长笑着说，“这个人好像就是你自己吧！”

张静波又重新看了一遍视频，脑海里那久远的记忆才再次被唤醒，自己来这附近办案的日子，确实就是五月份，这张小票正是那次自己来买东西的时候开具的。他这才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这家商店离流浪汉居住的地方那么远，因为这张小票根本就不是流浪汉的——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