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压抑得好像黑色的海，浓密的乌云貌似要侵吞这死寂的城市，在这半死的空间下，没有激情，没有欲望，没有色彩，没有欢乐，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死寂，毁灭般的死寂。

张志不由自主地对着窗外的风雨吼叫，撕扯到极致的嘴恨不得把所有的内脏倾吐出来，他疯狂得酷似一只发怒了的狮子，想要将一切都撕成碎片，他现在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他想到了逃离，虽说逃避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他不知道除了逃避，他还能做什么，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十足的懦夫。

这一次他隐约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是人，而是要比人要可怕得多的东西，请原谅这里我用“东西”两个字来形容它，因为就连张志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面对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即便穷尽一生去思考，最后我们依然会发现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奖杯，这些都见证了这十五年来他的丰功伟绩，都是他能力的有效证明，可是此时此刻，那个风云一时的张志却不见了踪影，好像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感觉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制约着他，令他束手无策，这是从警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现在的他完全是一个懦弱得要靠酒精来麻醉自己的酒鬼了。

毕竟人不是圣贤，那些无所不能的英雄，始终只是关于传说的玩笑，是人类美好愿望的一种诠释，但是于现实来毫无意义，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张志当然不是传说里面的英雄，他始终只是个凡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得凡人，当面对困难，面对危险时，他也想过要逃避，趋利避害本来就是人类的本性。

这两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这接踵而至的打击，生生地把一个铁一般的人融化了，短短的一个星期，重案一组的人就不在了两个，没有半点预兆，没有半点逻辑性可言，就这么离奇地死去。

张志第一次感觉到生命会如此的脆弱，死亡离他是那么的近。现场他亲自勘察的，在现场找不到一点他杀的痕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自杀，然而他却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他始终相信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这一点让他很痛苦。他一时间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感性的一面，一个是理智的一面，一向理智的他，如今却相信了感性的一面，而生生地否定了理智的一面，或许人都是这样的，这面对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时，总是会选择相信那些感性的、相对可以接受的一面，因为再理智的人，一旦侵入太多的感情因素，也会失去理智，情感是智慧最大的天敌。

张志点燃了一支烟，他需要冷静一下子了，对于男人来说，使自己冷静下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抽烟，或许在烟雾的吞吐之间真的能够带走心中的不快，能够安静下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却戒不掉，烟成了男人的必需品，如同不可或缺女人一样。

局里的人都在议论，周幽彬和谭林是因为感情而自杀的，他们两其实早就有了奸情，后来因为感情破裂而双双自杀的。在这个八卦横流的时代，各种各样的八卦的产生并不足为其，因为总有一些无聊的人喜欢听，更喜欢传。当然一个有理智的人是从来不受这些小道八卦的影响的。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张志是不相信的，因为他知道周幽彬是有未婚夫的，而谭林的女朋友上个星期还和全队的人吃饭呢，看他们俩那个甜蜜劲儿，是八辈子分不开的，现在又说谭林和周幽彬有奸情，这样的说法也太不靠谱了。

究竟为什么呢？

张志苦思冥想，就是在找不到答案，难道真是因为……

“不！”张志大叫一声，不知刚才他脑子里究竟有了一些什么想法，或许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如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东西，竟然令他如此的畏惧，你要明白，作为一个老刑侦警察来说，可以畏惧的东西是多么的少。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古老的欧洲风格的挂钟的指针慢慢靠近零点。

“铛……铛……铛……”墙上的打挂钟不甘寂寞地叫嚣起来。死寂的城市终于有了声音，这古老的挂钟发出的声响在屋子了回旋着，久久不去。

张志抬头看了看钟，午夜十二点，这是个特殊的时刻。传说这个点是白天与夜的分界，那些不敢在白天出来的东西，在一刻开始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来，那些肮脏的交易也会随着午夜的到来而沸腾起来。当然，这个时候也很有可能会出现幽灵。

当“幽灵”两字闪过张志脑海时，他的头如突然被针扎一样疼痛，这个本与他毫不相关的词汇，现在充满挑衅的刺痛着张志的神经，幽灵的触须无处不伸延，无形、无相、无声、无味，却广大如同虚无。

电话铃响了！

“午夜凶铃！”张志惊了一跳，接起电话道：“你好，我是张志！”

“张队，救救我，我好痛苦，救救我……”

张志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将电话筒摔到了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电话一头传来的声音居然是周幽彬的！难道世间就有那么像的声音，再没有比这更难以置信的事了。

为了寻个究竟，张志又战战兢兢地拿起话筒，可是那边没有再给他机会听清楚了，电话里传来了只有一连串的嘟嘟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志懊恼地将电话摔到了桌子上，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世界上有鬼，可是刚刚明明听到一个来至地域的声音，他无法解释发生的一切，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不同的动物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还真有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存在着，他们就掩藏在黑暗里面，或者是在人大脑的潜意识当中。传说如果是含冤而死的人，因为心里面的怨气没有得到释放，憋在胸口，成为身体最后的气，也就是说，人虽然死了但是没有死全，在特定的时期会原地复活，就是传说中的尸变，对于人来说它们只是幻象，但是对于它们来说，存在变成了现实。

张志有点扛不住了，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人始终都只是人，那些万能的传说都是关于神的，在人这里找不到半点理论依据。

总算熬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张志如往常一样来到公安局上班，从周幽彬和谭林出事以后，他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在公安局里了，整个人好像从这个集体中消失了一样。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对于他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他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腿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毫无头绪，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除了让自己活着以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此，不再于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在于，你除了会活着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在生活中，谁都一样无助。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是那么的愚昧，那么的无知，肉眼凡胎，一切的行动都是徒劳无功的，除了浪费更多的时间以外，实在想不出它们还有什么作用。

局里的人看张志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好像在揣摩着这个来自外星的不明物体，有的同事在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张志，就瞬间停止了说话，从微表情来看，张志知道大家是在议论自己。这一星期自己组里出了那么多事，大家议论是正常的，张志懒得计较这些言论，或许是无力计较，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当无力去争辩时，你能做的就是只有沉默，永久的沉默。

重案一组的办公室显得有些冷清，办公室里只有王家荣和韦雯两个人，韦雯手里面拿着抹布，正在擦桌子，王家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拖把，见到张志进来以后，韦雯愣了一下，好像是触电一样，她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张志了，从那天参加完周幽彬和谭林葬礼以后，张志就没有出现过，只是听局长说张队请了病假，没想到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张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面容不再有了以前那份威严，而是多了几分憔悴，头发油的发亮，满脸的胡渣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清晰可见没有擦干净的眼屎，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志和以往的张志简直是判若两人，以往的张志很注重自身形象，眼前的这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邋遢。

“张队，您来了。”韦雯礼貌性地跟张志打了声招呼。

张志“嗯”了一声，径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在桌子上仍然放着重案一组成员的合影，照片里的队友笑得那么的灿烂，可是现在却阴阳相隔了。这个世界毕竟是现实的，人总之是要去面对一些你不想去面的东西的，生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队友的离去使他感觉到巨大的伤痛，要是没有莫科的案子的话，可能重案一组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一桩看似很平常的自杀案件，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张志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错了，不应该去追求所谓的真理，不应该去管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闲事，如果周幽彬和谭林的死真和自己的执着有关系的话，张志会内疚一辈子的，当然，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一辈子，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

墙上的钟敲了一下，打断了张志的沉思，九点了，他抬头看了看，队友王家荣和韦雯在整理着近期的文件，或许他们知道张志心情极差，谁也不愿意打破这种平静，因为谁也不知道把这种平静打破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只是静静地做着事。

忽然，张志腾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有没有见到夏缪？”张志问道。

经张志一问，王家荣才反应过来，原来夏缪没有来上班。

“早上一直没有见到。”王家荣答道。

“什么！”张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间不安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弄得自己有点神经兮兮了，或许根本就什么情况也没有，只是自己瞎紧张而已。

张志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不要那么的担忧，但是始终没有办法克服这种莫名的紧张，越是要保持平静却发觉越是坐立不安。

“韦雯，给夏缪家里打电话，问问他为什么没有来上班。”张志对韦雯道。

“嘟……嘟……嘟……”

如张志所料，根本没有人接听。

“张队，不会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吧？”韦雯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充满了惶恐。

“不要紧张，或许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所以没有来。”张志淡淡地道，其实他和韦雯一样的恐惧，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现在重案一组所有人的神经都比较脆弱，经不起半点折腾。

“张队，你说会不会跟南国……”一旁的王家荣说道。

“住口，不会的，绝对不会！”张志粗暴地打断了王家荣的话。

他不想再提起那个名字，他想要忘记那个名字，那是他的噩梦，或许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噩梦。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在这个狭窄的办公室里，基本上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这样的安静，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王家荣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韦雯也跟着走到自己的位置，没有人再愿意说话，怕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得去夏缪家看看。”张志自言自语。

“张队，你说什么？”王家荣问道。

“走，去夏缪家里看看。”张志对王家荣道。

“我也去。”韦雯道。

“你留下！”张志对韦雯命令道，一样的面无表情，冷峻得让人有些害怕。

韦雯不敢违抗张志的意思，只得不情愿地待在原地。

夏缪家位于明湖旁边的别墅区，在小区里住着的大多数是外来的投资商，从小区出来，约莫三分钟就到了a市最大的人工湖，晚饭以后到湖边走走，看看夜色，已经成了附件居民的习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有一个相对安静怡人的空间待一会儿，那是何等的奢侈。

因为家庭条件比较优越，夏缪被称为局里的公子哥，有几个警花都对他有所亲赖，但夏缪并非一个真正的公子哥，他为人很随和，和局里的其他队友打成一片，一点架子都没有，做事也比较踏实，工作积极肯干，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富二代”。

说着已经到了夏缪家，这是一幢西式风格的别墅，一共四层，张志以前到过夏缪家，知道一楼是厨房和餐厅，二楼为客厅三楼、四楼是房间，在四楼还有一个不小的书房。

夏缪很喜欢看书，特别喜欢看侦探小说和历史，大抵是因为看小说比较多的缘故吧，夏缪在破案时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有好几件悬案都是依据他的思路破的案，所以，在年轻的警察里面，张志比较欣赏夏缪。

张志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幢建筑，他对于它原本并不陌生，但此时此刻，面对着它，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种压抑感，它就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城堡，所有的瓦砾都会压向自己，把自己埋葬。

“活葬！”张志喊出了这两个字。

“张队，你说什么？”王家荣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按门铃吧。”张志摆摆手道。

两分钟过去了，屋内还是没有反应。

“可能是出去了。”王家荣自言自语。

张志没有理会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门脚。王家荣往门脚看去，心立刻提到了嗓门，因为他看到了一摊血！

不敢想象，难道夏缪也已经……

王家荣感觉到呼吸有点困难，心脏猛烈的跳动，貌似快停止前的挣扎，张志则一脸铁青地待在原地，貌似在沉思什么。

“进去看看。”张志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进去以后将会看到什么呢？王家荣不敢想象，或许会看到自己的队友冰冷的尸体倒在地上，身边留下一大摊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时候，张志推开了夏缪家的门，一切的想象都即将呈现在眼前，王家荣感觉心脏都要迸裂了，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