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王爷说有毒便有毒。”

赐死和亲公主，除非有北凉皇帝的特许。要她死有千百种方法，但绝不会这种方法。而任何一种死法，都会比现在这种更令人痛苦。他也许疑她、恨她，但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赐死她。既然没有赐死的理由，这茶里就不会真有毒。

轩辕烈依旧笑，笑得云淡风轻，眸子里掠过阴冷的剑光：“景阳是否觉得咽喉灼热，肠胃微热，喉内还伴着一阵刺痛。”

景阳神色微凛：难道自己猜错了，轩辕烈真要杀她。咽喉处传来一阵灼痛，肠胃微热，这……真是毒药！

为什么要杀她？

“公主，公主……”秋江扶住景阳，“你觉得怎样？”

“死不了。”景阳推开秋江。

什么药会有灼痛咽喉的感觉？什么明明无毒，却状若毒药？

在脑海中努力地搜索，她曾听人说过：北凉有一种药，是用辣椒、姜汁所炼，一入咽喉，状如毒药。他们曾用这样的方法骗到了不少疑臣、疑人，诱他们道出背后实情。

对，一定是伪鹤红。

伪鹤红，服下之后状似鹤顶红，又无鹤顶红之毒。

“公主。”秋江慌乱失措，花容苍白，“公主，你觉得怎样？公主……”

轩辕烈诡异地挥着衣袖，指着厅门：“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公主并不是暗人，暗人是……”（我）

不能让秋江讲出实情，她答应过大越皇帝，定会全力以赴地完成使命。景阳运力一推，厉吼：“秋江，你出去。”

秋江已经饱受过一次刑罚，若是暴露身份，必无活路。

昔日的零陵，面对轩辕宸一次又一次的抓走身边侍仆无动于衷，可她是景阳，若是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她便不当为主。

秋江不愿在这时离开，固执唤道：“公——主——”

景阳神色俱厉：“出去！”

秋江“扑通”一声，跪于地上，不停磕头道：“请王爷给公主解药……”

这只是伪鹤红，虽然她会忍受一会儿的苦楚，却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景阳奔近秋江，双手扶住秋江两臂，道：“你要冷静，听本宫话，出去！”

“公主！”

目光交流，秋江在景阳的眼里看到了淡然、冷静，还有面容里流露的责备，难道这其间还另有隐情？重重地点头，秋江起身离了花厅。

咽喉的灼痛像一把燃烧的火焰，一路烧到了胃里、肠部，直至整个腹部都灼痛起来。

“景阳，你……现在还能冷静吗？”

轩辕烈得意地俯视着坐在贵妃椅上的她。

生死关头，她居然还能笑得如此淡然。眼里没有生死的畏惧，只有一种如水的释怀。

“当我踏上和亲路，就未想过活着回去，余生唯留北凉。不过就是一死罢了，既然笑是死，哭亦是死，本宫为何不笑着去面对。”

她的笑，是对轩辕烈没有主见的鄙视。

如果她还可以鄙视，要笑轩辕烈的无知。

景阳开始怀疑，那个关于北凉铁血将军王的种种传说，有勇有谋，倘若他真有谋，就不应对轩辕宸的话言听计从，甚至要采讷轩辕宸的诸多建议：用秋池牵制她；用伪鹤红来试探她……

轩辕烈做这么多，全不是自己的主意。她真是小瞧自己的夫婿，这样一个没有担当、胆识、主见的男子，如何配得上才华横溢的她。

这一辈子，她不要爱上轩辕烈！

绝不！

做夫妻做到这种份上，要他用对待暗人、奸细的手法来对待她。

想到手法二字，景阳很快明白了什么，苦笑道：“为什么你处处都要任他摆布？”捧住五脏翻滚的烈焰痛楚，一张原来莹白的面容泛起了红霞，娇艳妩媚，“是伪红鹤！”

轩辕烈心中咯噔一下，身子前倾，他的唇几乎要贴在她的额头，他能看到那双晶莹剔透、泪光闪闪的眼睛，知道是伪鹤红，却有心伤的酸楚，这样的眼神像一刀世间最温柔的无情刀，剜割心上，痛彻心扉。

“为何你要听从轩辕宸的话？轩辕烈，你我夫妻，做到这种份上，当真让人难过。还有什么疑惑，你不妨一并说出来罢，要死要活你也来个痛快，勿须让我品尝伪鹤红的痛苦，你这么做不过是要我恨你罢了，如果要我的恨，好，我现在便告诉你，我恨你，这样可好？”

难道他在她的面前，竟是这样的？

他从不曾了解她，可她却静静地读懂了两个男人。

轩辕烈呆立一边，面前的女子面若西子更多情、心似比干多玲珑、目如秋水含冰冷，目光在不经意的碰撞，不敢正视她的眼睛，犀利的、肃冷的，仿佛正一句句地逼问他。是他要借伪鹤红试探，为何成了她对他的审问。

“爱上大越女子就如此让你不堪么？”

轩辕烈心软，正要道出实情，却见屏风后面露出一手，那只手绝决地化成刀状，一刀落下。

轩辕烈不得不定下心，抓住景阳的衣襟，厉声问道：“此次和亲，你身边的暗人是谁？”

景阳苦笑：“你以为我还会说出那个人吗？”

她已经知道这是“伪鹤红”，险些秋江就承认了，但这只是险些，终没有铸成大错。

就算不说，苏云在偷听到她与六福子的谈话之后，已知晓那人是谁？

“你……”轩辕烈冷笑一声，放开她的衣襟，道：“你以为不说，本王就不知道。”轩辕烈弹抖双袖间并不存在的尘土，高声道：“请秋奉仪。”

秋池不是暗人，景阳心下明白，她亦对秋池的身份产生了极强的猜疑。

少顷，苏莉领秋池进入花厅。

腹内的苦楚更烈，景阳满头是汗。

秋池款款施礼：“贱妾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轩辕烈笑意款款，扶起秋池，笑道：“爱妾，刚才景阳坦白，说你是大越暗卫、奸细……”

秋池可不会如秋江那么信她？

景阳赌不了，忙道：“秋池，本宫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轩辕烈反问：“没有？谁能证明你刚才没有说过？”

分明，这又是一场试探与计谋，任她识破了一个，可后面还有一个。

秋池花容俱变：说她是暗人，这不是害死她吗？从一个婢女升为奉仪，对她来说是极尊荣的事儿。可才做多久的主子，就要被人害死。

秋池道：“公主，为什么？贱妾敬您、侍候您，你为何要害奴婢？你血口喷人，竟说我是暗人，既然公主要害贱妾性命，也休怪我翻脸无情。”

要她与秋池反目，这才是轩辕烈真正的用意。

真真假假，一个用了假毒药，一个用了真应付，两相计较之间，总会有一真。景阳想到此处，唯有苦笑。

苏云在轩辕烈挥袖之间，已经再度捧出了茶水。

又是茶，不会再是毒吧。

景阳笑着，只听轩辕烈道：“无论谁是暗人，今日你们间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去。三盏茶里，只有一盏无药。一盏是“伪鹤红”解药，另一盏为鹤顶红，还有一盏是北凉上等的‘天山翠’。”

天山翠，北凉名茶，堪比大越龙井。

一样的茶，一样的色彩，一样的茶盏，谁又能分辩出其间哪是药？哪是毒？哪盏是真茶。

“秋江，你进来！”轩辕烈吩咐一声。

秋江虽未在花厅，可花厅里彼此间的对话，却已经听得清楚。即便秋江想告诉秋池：景阳从未指证说秋池是暗人。可秋江是景阳身边的婢女，婢女自然帮着自己的主子，只怕秋池也是不信的。

“你们三人，各挑一盏吧。”

轩辕烈话音刚落，秋池道：“王爷，贱妾先来。”

景阳无语。

秋江面带忧色，目光在秋池与景阳间流转。秋池看景阳的神色多的怨恨，显然是把轩辕烈的当了真。

秋池走到案几前，看看这盏，闻闻那盏，最后挑了一杯茶水，手微微颤栗。

秋江各执一盏，双双奉到景阳身前：“公主，这两杯都让奴婢……”（饮下罢），景阳连连摇头，低声道：“且再等等。”

是，她要等！

秋池浅饮一口，放下茶盏，过了片刻，知茶盏无毒，苍白无色的面容渐露喜色：“景阳公主，你就如此恨不得贱妾死吗？哼，老天护佑，让我挑到了无毒无药的名茶。”

如轩辕烈真要秋池死，只屑一个小小的藉由就能置于死地。可秋池挑到了无毒的名茶，看秋池饮下的第二口、三口，颇为享受。轩辕烈与轩辕宸还没有要致死秋池的意思，他们要做的就是让二女之间生出芥蒂，甚至是反目为仇。两个越女相争，于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可惜，她要让他们失望了。

景阳接过其间一杯，笑道：“喝吧，无事。”

秋江的手随之而颤，茶水在手上泛起连连波纹，倾之则溢。

景阳临危淡然，道：“也许……并不会死。”

秋池的无毒、无药，或许她们主仆都会死，面对生死秋江又岂会无动于衷。

景阳扬颈，颇有些讥讽地看着轩辕烈，一饮而下，“告诉轩辕宸，如果他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咽喉流浸胃部，先前的灼痛感霎时减轻许多，她饮下的是解药。伪鹤红本身无毒，这只是一杯减小伪鹤红灼痛的凉茶。

景阳明眸点漆，眼波转，望着茶盏，里面漂浮着几片碧翠的绿叶，清香中还有渐渐薄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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