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浦路入口正好有个烧烤摊，雁秋丢下赵旭飞奔到摊前询价，询价的时候根本不看老板，目光死死盯着炉上的烤串，胸腔鼓起又落下，落下又鼓起，极力用深呼吸掩盖她闻肉香时的贪婪。见此情形赵旭二话不说，直接买了一把塞她手里，她高兴地笑了，抽出一串便吃。

不远处有家便利店，赵旭买了一包面巾纸和两瓶啤酒，啤酒让店员直接开了盖。两人在街边找了处人少的台阶坐下来，把酒放在两人中间。雁秋把烤串递到赵旭面前，他从中抽了一串尝了尝：“味道不错”。

雁秋边吃边喝十分受用，吃得不紧不慢，仍然保持着女神范儿。早上起床匆忙，她额前的长发没来得及编入琵琶辫里，不时从肩上滑落，差点就沾上烤串的油渍。赵旭快速吃完手中那串把手擦干净，然后给她撩头发。她让赵旭再吃几串，赵旭说：“不吃了，都给你，中午吃的鸭腿饭，饭可以随便加，吃了满满两碗，到现在还没消化完呢。你好好吃别说话，油都滴下巴上了”。边说边用纸巾给她轻轻擦掉。

由于雁秋两只手都攥着烤串，要先把烤串都倒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才能端酒瓶，很不方便，于是赵旭就端着给她喂，她只需说声喝，赵旭就把瓶嘴凑到她嘴边，她只要微微仰下头就能喝到酒。就这样赵旭伺候了她半个多小时，既不嫌累也不闲麻烦，也没有在饭店服务顾客时的羞辱感，反而觉得这半个小时太短暂了，恨不得把整个烧烤摊包下来给她吃，自己就一直这样给她撩头发喂酒喝。

“好，吃饱了喝足了该干正事儿了，走吧美女”。赵旭站起身来。

“好，走”。雁秋把签子和瓶子都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擦完手顺便把废纸也扔了进去。

天渐渐暖了，赵旭还穿着冬天那件衣服，于是雁秋提议给他和飞星也置身新衣服。七浦路的服装虽然多，可是挑来挑去都没挑中，不是因为款式不好看，也不是颜色不配，而是所有成人衣服穿在赵旭身上都显大。逛了好多店，看见中意的雁秋就直接问老板要最小号，可还是不太合身，撑不起来，看上去松松垮垮，跟挂在衣架上似的。她半开玩笑地说要不到童装店试试？赵旭没觉得不好意思，试试就试试，走。

到了童装店，赵旭趾高气昂起来，说话也有底气了，雁秋给他推荐的每款衣服他都直接问老板要最大号的。雁秋挑中一件米白色的修身夹克，赵旭穿上对着镜子照了下果然有型，配上他那顶鸭舌帽又精神又帅气，活生生一个小帅哥。

“转过来”，雁秋双手扭着赵旭的肩膀把他转到面前，给他整了整衣领，端详片刻道：“嗯，人虽然长得小了点，但还是蛮精致的”。

“没错，这件衣服穿在你……”老板娘不知道雁秋和赵旭什么关系，不知该怎么称呼赵旭，所以卡住了。心想要是普通朋友，举止未免有些过于亲密了，可是情侣的概率更低，女孩子不太可能找比自己矮的男朋友。

“她是我姐。”赵旭信口乱编。

老板娘信以为真：“噢，有个姐姐好啊，你看，给你挑的衣服多帅，多合适”。

“姐，老板娘夸你呢”。赵旭冲着雁秋坏笑道。

雁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啥好，就这样跟赵旭对视了七八秒。她不让赵旭脱，就这么穿回去，旧衣服让老板娘给装进塑料袋里，赵旭拎着。

相比于赵旭，贝勿迫的衣服要好买得多，只要款式顺眼，拿相应的尺码就行。虽然飞星身高和赵旭差不多，但体格健壮，只要尺码差得不离谱也是可以撑起来的，所以也好买。

回去的路上，雁秋看见穿童装的赵旭就笑，笑他长得小，赵旭说这样显得年轻，可以永远穿童装，而且还环保。再看看你，长得就很浪费，瞅瞅你那身衣服，顶我两件。

雁秋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尖叫着反驳道：“哪有那么大，虽然我个子高，但是我苗条，用不了几尺布”。

赵旭说：“不管你多苗条都比我重，同样的路程，你坐车耗一升油，我半升就够了，碳排放量比你低；一度电，我乘电梯能到十楼，你只能到五楼，太耗能了，一点都不环保，以后叫你高耗能好了”。

面对赵旭的嘲讽雁秋也不甘示弱：“你低碳你环保，那从今往后我就叫你低碳”。

赵旭没想到雁秋的回击如此迅速准确凌厉，无奈地指着她道：“好听，高耗能，谢谢你给我起这么好听的外号”。

雁秋又梗脖又噘嘴：“不用客气低碳”。

“高耗能”。

“低碳”。

“高耗能”。

“低碳”。

“高耗能”。

“低碳”。

俩人像小学生一样，边斗嘴边赶路。忽然，雁秋一把夺过赵旭手里的旧衣服朝街边黑暗的墙角走去。

赵旭讶异：“大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抢我衣服干嘛”？

雁秋不理，只见她把赵旭的衣服直接送给了蜷缩在墙角里的乞丐，一位白发苍苍蓬头垢面的老伯。“老伯，这衣服我们不要了，送给您吧”。雁秋双手把衣服捧到乞丐面前。

乞丐掏出塑料袋里的衣服，把它伸到墙角外有光亮的地方瞧了瞧，沙哑着嗓子道：“姑娘，这衣服还好着呢，给我可惜了”。

听乞丐这样说雁秋顿觉心里难受，鼻子发酸：“老伯别这么说，衣服就是用来穿的，穿谁身上都一样，没有可惜这一说，快拿着”。

“拿着吧老伯”，赵旭追过来看到这一幕立马变了态度，“这姑娘说的对，我前几天来上海也是睡马路，夜里还是挺冷的。您穿上它暖和就是发挥它的价值了，不可惜，值了。不过可能小了点，实在穿不上您就垫屁股底下，水泥地也挺凉的”。

“呵呵呵，小伙子跟这姑娘认识”？老伯笑了，笑容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枯槁，但却感觉不到他有丝毫伤心。

“认识”。赵旭说。

乞丐把目光转向雁秋，疑惑地看着她，雁秋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乞丐又把目光重新转向赵旭：“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也是来这里打拼的吧”？

赵旭也点头：“嗯，出来见见世面”。

“又是一茬呀”！乞丐叹息着打开了话匣子，“每天都有许多人到这里追寻梦想，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年轻有激情，敢闯，敢拼。经过努力，再加上些许运气，很快有了点成就，后来事业顺风顺水越做越大，成了家，娶了漂亮老婆，唉，那时候真是春风得意呀”。老乞丐凝视着前方，回想起曾经的荣耀与屈辱，成功与失败，眼神里这才有一点点伤感的意味，但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满足的微笑。

赵旭问：“后来呢”？

老乞丐说：“后来我想开个音乐馆，这是我的梦想，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它，于是就租了块场地。可是上海的租金太贵，所有的收入都交了租金还不够，还搭上了我所有的积蓄。最后失败了，老婆也离我而去了”。

“啊”！雁秋对他老婆的无情感到震惊，“她怎么可以这样，那时候正是您最需要帮助，最需要鼓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竟然丢下您不管了，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相比之下，乞丐却很平静：“开始我也接受不了，但是后来慢慢想通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是在我有钱之后跟我好的，也就是说她看上的是我的钱，不是我的人，我没钱了她自然不会再跟我。唉！当时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有本事有魅力，认为她是真心喜欢我的。过于自负了，是我的错，所以我不怪她”。

听了老伯的讲述赵旭更坚定了当初的想法，趁自己还是个穷光蛋，抓紧时间寻找真正的爱情。他宽慰老伯道：“失败是成功之母，老伯您当时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想法”？

“唉！之前的路太顺了，没经多少挫折，面对突如其来的失败还有老婆的离弃，我消极沉沦了好多年。说到底做生意失败也是因为之前太轻易成功，养成了骄傲自负的毛病，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成，所以对将要面临的风险没有足够的认识和心理准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失败的后果有多严重。等想通了，想再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找工作都不好找，机会一天比一天少，慢慢地就沦落到了讨饭的地步，呵呵呵”。老乞丐释然地笑了。

关于找工作赵旭深有体会，气愤道：“社会上确实有好多不公平的事，好多工作都有身高要求，就这一项卡掉我好多机会”。

“别灰心”，雁秋一手搂着赵旭肩膀安慰道：“也有不要求身高的工作，虽然没有那么体面，但是至少可以让你在这里生存下来，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我支持你”。一手伸出小指示意他拉勾，赵旭凝视着雁秋，心里暖暖的，两人手指紧紧勾在一起。

乞丐看着这对纯真青涩的年轻人，慈祥地笑了，真挚地希望这对年轻人永远保持现在的心态。雁秋问他为什么不去救助站，他说去过，但是不习惯被人管着，还是在外面自由自在，所以再也没去，并说自己是一只宁肯饿死也不愿被关进笼子的雄鹰。

赵旭问：“那您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吗？这么大年纪了天天风餐露宿身体会垮的”。

乞丐淡然一笑：“我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过了，虽说没有成功，但也不枉此生，现在无牵无挂，倒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宿，呵呵呵”。

听完乞丐的讲述赵旭心情很复杂，深感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他想可怜下老伯，可是能力有限，给不了他太多帮助。同时又有种莫名的恐惧，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沦落到这种地步。要知道前几天他也是露宿街头，境况与乞丐差不多。

时间不早了，二人跟老伯告别，要去买晚上的食材。临走时老伯叫住他们，说：“我不是乞丐，以前开过音乐馆，多少会些曲子，以卖艺为生，如果你们不着急的话就让我为你们弹一曲，算是用来换你们这件衣服”。说着从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抱出一把古筝来，筝头还写着一个古朴的篆体“黄”字，应该是他的姓。赵旭不懂乐器，但知道这玩意儿不便宜，想来是老伯开音乐馆时留下的家当，于是问他：“老伯，我看这东西是个古物，应该值不少钱，为什么不卖了换成本钱做点小买卖，好过你在外面风餐露宿挨饿受冻呀”？

老伯坐直，把古筝平放于膝上，提了提气道：“生意有成败，至爱只一物，不卖，二位客人听好喽，老朽开弦了”。只见他双手抚于弦上前推后搂，十指轮动移形幻影，一会儿勾，一会儿拨，时而轻点，时而狂扫，大开大合，张驰有度，双目微闭，信手拈来，一头披肩银发跟着身体有节奏地飞舞，仿佛一位舞刀弄剑的老英雄，威风凛凛，又像是位侠客，豪情万丈，曲终弦止干脆利落，只道一声：“一首《随遇而安》，献丑了”。注：这首曲子是1994年《倚天屠龙记》电视剧的片头曲。

路上雁秋问赵旭：“你前几天真的睡马路呀”？

赵旭答：“谁告诉你我睡马路了”？

雁秋道：“你刚才跟老伯说的，忘了”？

赵旭一摆手：“没那么惨，我是为了劝他收下衣服才那么说的，其实我跟老张睡的是电话亭，那电话亭可漂亮了，简直就是个迷你别墅”。

“啊！”雁秋又同情又好奇地问：“那也够可怜的，快说说怎么回事”。

赵旭不愿回答，搪塞道：“有啥好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许用这种怜悯的语气跟我说话，本尊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