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莫伽娜面若寒霜，声音更冷，她原本整个人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荒原暗夜里骤降气温的衬托下，更是让杰拉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没问题，没问题。”杰拉斯摆了摆手，不想跟她多纠缠，转身便想端起托盘。

“站住。”莫伽娜看见杰拉斯的动作，厉喝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是吧，恶人先告状？

杰拉斯一脸懵逼，只是他好像也没办法拿这大小姐怎么样，便解释道：“我是来搬花的，艾雅托布鲁特在这里养了‘藤香叶’，这会让布鲁特出门了，就让我帮她拿回去。”

“艾雅？”莫伽娜的声音透出一丝疑惑。

“对啊，贵宾舱的女仆，你不认识么？”杰拉斯奇道。

“哦，是她。”莫伽娜倒不是不知道艾雅，只是不熟，此时杰拉斯一提，她便想起来有这么个人，顺势问道：“这些花是她种的？”

杰拉斯点点头：“没错，是用来摆在贵宾舱的房间里驱味的，之前几天她托布鲁特帮她搬来这里晒太阳······”

说着说着，杰拉斯注意到莫伽娜一直盯着他手中的托盘，浑身一震，福灵心至，脱口道：“你是来这里看这些花的？”

莫伽娜隐藏在月光下的俏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急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是看你鬼鬼祟祟，跟着你过来，来监视你的！”

杰拉斯心中大喜，声音这么紧张，看来自己是猜对了，便道：“那有鬼鬼祟祟？我一路过来都跟卫队打过招呼，你要是跟着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莫伽娜辩解道：“谁知道是不是有阴谋？”

杰拉斯难得见到莫伽娜神色慌张，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我们一起去门口问问站岗的兄弟，看看我是不是有阴谋。”

莫伽娜神色一变，急道：“不行！你跟他们关系好那么好，他们会不帮你说话？”

杰拉斯一见她这幅样子，放肆大笑，莫伽娜的反应几乎是告诉自己她是偷溜进来的，外面的守卫并不知情，看来她表面虽然镇定，但心里却是慌乱无比，因为他这个套设的太浅，要是平时莫伽娜估计都不屑一顾，这次居然中招，可见她此刻心绪一定十分混乱。

“你早就在这里了吧，就这么喜欢‘藤香叶’吗？”

杰拉斯笑盈盈地发问，既然试出莫伽娜是在自己之前偷溜进的大棚室，便直接挑明。

莫伽娜被杰拉斯揭破，微红起脸，不知道说什么好，阳光大棚室实在太大，杰拉斯进门时她根本没有注意，直到对方走到近处，她才慌忙躲起来，室内昏暗，虽然一时没被发现，但最后还是露出了马脚。

“行了行了，你不爱说就不说吧。”

杰拉斯看把莫伽娜脸都气红了，又起了恻隐，心说自己大老爷们和小姑娘较什么劲，不再逗弄对方，转身去端托盘。

待他回过身，准备带着托盘离开时，却看见莫伽娜在一边站着不动，小脸一红一白，眼珠里浮着一层雾气，就差哭出来了。

看着眼前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样子，杰拉斯大惊失色，心中无语：“不至于吧——，平时那么坚强的个性，怎么忽然就这么脆弱了，我这是要进入什么桥段？”

他一下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赶忙将四盆花摆回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闭口不言。

但莫伽娜仍旧站在原地，她没有理会杰拉斯，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庞上的红晕潜藏回皮肤底下，眼眸中所带的泪光也渐渐消失，慢慢的，又恢复了那虽然高傲，但却透着无比坚韧的神情姿态。

杰拉斯将莫伽娜的种种变化收入眼底，无比感叹，莫伽娜的年纪小，要回到前世，估计也就刚刚高中毕业，有点脆弱委屈的时候太正常了，但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必定是从小经历了非常之事，才有如此坚强的意志。

莫伽娜恢复常态之后，径直走到了摆放盆栽的桌边，淡淡道：“你和我哥哥说过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杰拉斯一时愕然，尴尬道：“没说什么啊。”

莫伽娜道：“不用骗我，我们在湖区的时候你们聊过吧？”

杰拉斯差点脱口而出“这你也知道？”，幸好他嘴上一直有把门的，想了想道：“是有聊过，我有次去医务室看卫队的兄弟，和他聊过几句，有什么不行的么？”

莫伽娜转过凝视着他的双眼，突兀道：“聊过你的身份？”

“被她猜到了？”

杰拉斯心底一惊，面上确实一脸迷茫之像，一副不知道莫伽娜在说什么的样子。

莫伽娜盯着杰拉斯的表情，过了约莫十秒，才开口道：“你很平静，的确是没有破绽。”

“原来是诈我，那必须的，我可是表情管理大师。”杰拉斯内心暗笑，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关。

“可惜，我哥哥不擅长掩饰自己。”莫伽娜语气平静，但在杰拉斯耳朵里却是晴天霹雳。

“自从我告诉他你加入糖果盒巡猎队之后，他就一直没轻松过，天天绷着脸想事情，连恢复身子的进度都变慢了。”莫伽娜淡淡地继续道，“我很了解他，知道他这副样子，一定是被什么问题困住了，而很明显，当时能困扰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他跟我说过，你很有可能是霍普黄金五家的人，还暗示我跟你交往，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而你后来加入巡猎队的举动也完全震惊了他，让他陷入更大的困惑。”

莫伽娜说起这些事来时，没有一点羞涩，反而无比冷静地继续分析。

“他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像你这身份的人会选择加入糖果盒这类小营地的巡猎队，拿自己性命来冒险，是不是你跟我们一样，都已被自己家族抛弃了，还是另有原因。”

听完她叙述，杰拉斯苦笑道：“所以在你们从湖区回来后，你发现他开朗了不少，复健运动也做得勤了，便料定我们有一场对话？”

“难道不是么？”

莫伽娜犀利地反问：“他希望能从你身上找到一条路，最困扰他的就是对你身份的定位是否准确，我清楚他这的个性，在没解决心里的疑虑前，他做什么都会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杰拉斯摸了摸下巴，道：“要是你哥哥和你一样聪明，我能省事不少啊。”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反过来，要是你哥哥和你一样聪明，我可得费事了。

莫伽娜终于找回场子，嘴角微微扬起：“你承认了？”

杰拉斯耸耸肩：“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我们聊个天而已，至于聊天的内容，你想知道，可以去问你哥哥，我已经忘了。”

莫伽娜神情严肃道：“不管你和他说了什么，我只告诉你一点，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杰拉斯倒来了兴趣。

“他想的一直都是怎么回到罗兹家。”

提起家世时莫伽娜语气冷漠，一点也不像雅各布那有为自己的家族骄傲，“但我跟他不同，我对那个家没有什么回忆，我想要的，只是留下来帮糖果盒。”

“所以，你要明白，我罗兹家后裔的身份，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帮助。”

听完这句话，杰拉斯忽然意识到，这是莫伽娜在拒绝他，而且虽然她不愿意承认是‘罗兹’之女，但不管是雅各布还是她，都认为有一点是没错的，那就是——‘罗兹家’是他们最大的价值所在。

想明白这一点，他微微摇摇头，轻笑着说道：“关于这些事，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和你哥哥好好谈谈，我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了，我对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罗兹’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留在这里，跟你的目标也是一样。”看着莫伽娜略显疑惑的眼神，他认真道：“我也是真心想要帮助糖果盒。”

这话倒不违心，毕竟帮助糖果盒就是帮助自己起步，而在目前阶段，他也还要仰仗糖果盒来熟悉这个世界。

他这些话让莫伽娜有些诧异，杰拉斯便继续道：“你们两兄妹应该好好谈谈，其实你们两个相依为命，对未来有不同的思路并不是坏事，只是缺少沟通的话，会造成裂痕，最后产生矛盾，亲人间不该这样，多沟通，多交流，互相理解，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莫伽娜听完这番话有些呆住，不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知道了，谢谢。”

这声“谢谢”传到杰拉斯耳朵里令人格外舒适，他没想到随口几句效果如此之好，他说的不过是前世最最最简单的道理，几乎每个前世的小姑娘读书时候都会被父母唠叨过好几十次，但在这里却不同。

‘荒芜区’长大的莫伽娜或许从小学习的野外知识要比这种心灵鸡汤多得多，但鸡汤，第一次喝时总是好喝的。

杰拉斯看莫伽娜已经没什么敌意了，心里十分满意，终于把这对怀疑自己身份的兄妹都给摆平了，从此以后就能安安稳稳在糖果盒发育了，至于到了霍普后怎么忽悠雅各布，到时候再说呗。

在他得意的当口，莫伽娜也结束了沉思，再次开口道：“之后我会找时间和雅各布好好谈一谈，至于你的身份，其实我一直相信阿尔伯特的判断。”

“阿尔伯特的判断？他怎么说我？”杰拉斯一挑眉，这个他很想知道。

莫伽娜回忆着和阿尔伯特之间曾有过的对话：“他说你是个好人，至少不会伤害糖果盒。”

好······好人卡？

杰拉斯一阵心酸，没想到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收了一个美女的好人卡，不由道：“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莫伽娜一翻白眼道：“我们说话还要和你报备么？在湖区时候有的是时间。”

“湖区？”

杰拉斯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一个激灵，这居然是近期的事，自己已经成为巡猎队的一员了啊，为什么他们又会在自己不在时，讨论自己的人品身份这些问题？

“杨在怀疑我，对吧？”杰拉斯马上冷静下来，马上明白了。

这次轮到莫伽娜吃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杰拉斯笑了笑，“去湖区的只有你们几个，阿尔伯特是回答的人，帕特里克是个直性子，对我有怀疑的话一定藏不住，至于你，由于雅布格的关系，你也不会先和阿尔伯特交流。”

“所以剩下有可能的就只有我的好室友了。”说到最后接个字，杰拉斯不由苦笑。

莫伽娜叹气道：“不要多心，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是阿尔伯特向杨询问‘暗夜织’能否分配给你的时候，他跟我们说还不能完全信任你。”

“原来是这样么，看来我这个室友当的挺失败的。”杰拉斯自嘲道：“不过也没办法成功吧，杨几乎不怎么说话，怎么跟他好好相处？”

莫伽娜道：“你不要怪杨，他···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杰拉斯疑惑道：“你们一起长大的么？”

莫伽娜想要点头，却又止住，说道：“也不能说一起长大，但我们是一起从糖果盒巡猎队的预备队里出来的，我在里面训练学习了三年。”

“原来是同学啊？”杰拉斯恍然大悟，“那会儿他更开朗么？”

“开朗？也说不上吧，自从蕾拉阿姨去世之后···”

“你认识杨的母亲？”杰拉斯诧异道。

“你还要不要听了？”被打断的莫伽娜有点恼怒，气呼呼地说：“我和哥哥来糖果盒的时候蕾拉阿姨经常在医务室里帮忙，她自己看病，还顺带做艾格文先生的助手，我去和她学过护理。”

“好、好，你继续。”

“蕾拉阿姨去世之后，杨难过了很长时间，没多久约瑟夫就开始训练他，也不知道是母亲去世的打击还是训练的原因，他的话少了很多，只不过还没有那么难以接近。”莫伽娜回忆着过去，缓缓道：“直到后来出了迪伦兄弟的事，他才开始变得孤僻不信任人。”

“迪伦兄弟？”

“他们原来也是糖果盒巡猎队的一员，大迪伦是队里的主力，小迪伦在预备队和我们一起受训。”提起这两个人，莫伽娜流露出一丝厌恶，“杨原来和小迪伦是好朋友，他们同期通过考验加入巡猎队的，比我要早，虽然两人经常在训练时较劲，但实际上关系很好。”

说到这里，她深深一叹：“至少杨是这么认为。”

“三年多前有一次我们去霍普述职，那会儿约瑟夫给杨攒了很多贡献点，杨自己也赚了一些，就凑在一起想兑换一块烙印石，但小迪伦却在到霍普的时候，忽然问杨借贡献点帮自己哥哥换中位的烙印石。”

“他当时对杨说了很多大义凛然的话，比如只要他哥哥升到中位，就能给糖果盒带来很大帮助，甚至能申请猎人大厅，让巡猎队以后不用那么拼命之类的。”

“啊，一定是被好朋友骗了。”

“那时候他太单纯了。”

莫伽娜话语中有些难过：“小迪伦还承诺过，一旦大迪伦成为中位烙印使，之后狩猎的贡献点就全给杨，直到他成为烙印使为止，杨当时真的很相信小迪伦，和小迪伦一起在霍普没几天，就把贡献点全给对方了，结果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们两兄弟。”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会变成这种难以信任人的性格。”

听完这个故事，杰拉斯只能叹气，本身是很常见的朋友卷钱跑路事件，但由于发生在被害人少年成长的关键期，导致被害人产生心理阴影，性格扭曲，真是太可怜了。

“其实这在荒芜区很常见。”

或许小迪伦也曾是她的朋友，莫伽娜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榨干小营地的资源，再跑去大营地或者自己组织佣兵团当老大，不顾其他人死活的做法，在荒芜区太正常不过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不懂这些常识···”

“其实我哥哥也是这样的人，他和大迪伦的区别或许就是年级比他小几岁吧。”

她不自觉闻了闻花香，微微侧身，问杰拉斯道：

“你呢？你是不是也准备这么做？”

杰拉斯歪着头，他听出莫伽娜这句不是试探，而是真心的询问，便收起笑容，认真道：“当然不是，至少我绝不会榨干糖果盒。”

“也就是说你会离开？”莫伽娜听出他言外之意。

“那是未来的事。”

杰拉斯清楚，总有一天他会离开糖果盒去探索这个世界更多的地方，为找到回家的路摸索更多可能，糖果盒终究只是他的‘新手村’而已

“那你怎么保证自己离开时不会顺手伤害糖果盒？”如此开诚布公的交流，莫伽娜便直接问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杰拉斯斩钉截铁道，“你们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帮过我，我便不会伤害你们，这就是我内心的想法，仅此而已。”

莫伽娜盯着他的双眼，杰拉斯坦然与她对视。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打破沉默：“看来是这样的，你可真是个好人。”

说着，她转身朝外走去，似乎已经结束对话，就要离去，杰拉斯看着她的背影，想了一想，还是大声说道：

“要不要我找个借口把这些花帮你留下来？或者我找艾雅替你要一盆？”

“不用了，你拿走吧，我并不喜欢这种花，我只是怀念小时候，我的母亲很喜欢这花。”莫伽娜轻轻地说着，头也不回，离开了月光的照耀，进入黑暗，然后消失。

“怀念小时候么······”杰拉斯摸摸自己的鼻子，抬起头，透过天花板上的窟窿，遥望着星空中那一轮明月。

“我也有点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