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帕特里克看着房间中什么都没发生的镜子，也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很奇怪么？”

杰拉斯嘴上一副弄不清状况的说辞，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他以为寻呼机发热必有危险，说不定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但现在场面很混乱，他没有弄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仔细凝视着眼前的大镜子，镜面上反馈出的就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杰拉斯”，什么异状都没有，可他一联系维尔纳神父那句话，回过味来，看来太干净肯定也算不上好事。

帕特里克走到他身边，用手掌触摸了一下镜面，本来平滑的镜面忽然由帕特里克的手心为起点，荡起一阵波纹，就好像一块石头砸入水中一般，但很快又平稳下来。

“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圣·菲欧迪斯之镜’是用来测试人类情绪的稳定程度的，正常人波动一下就会平复，而如果有精神问题的人，就会出现连续不断的振幅，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持续接触‘封魔器’，就会发生危险。”

帕特里克将‘菲欧迪斯之镜’的原理清清楚楚讲给杰拉斯听，他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杰拉斯心里有些懊悔，这趟是过犹不及了，镜面的波纹震荡太大固然不好，但一点没有，那肯定也不正常，因为普通人不可能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和寻呼机有关，手从镜面离开之后，寻呼机马上就又冷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或许弄巧成拙，镜子若只是单纯检测情绪波动，那不带寻呼机，凭他本身的情绪状态，或许也不会有太大起伏，可以安稳过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维尔纳神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杰拉斯，充满着敌意：“除非是新生的婴孩，不然没有人类可以免于‘菲欧迪斯之镜’的检测！你到底是什么？”

杰拉斯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拿出那个老借口，强行道：“也许和我失忆有关？”

“失忆？”维尔纳神父疑惑地转向帕特里克，显然是不相信杰拉斯，希望帕特里克来说明。

“是这样的，他是我们在一座遗迹里救来的落难者，当时他应该是失忆了，对这个世界的什么都不清楚。”帕特里克想了一下，慢慢将糖果盒巡猎队接触杰拉斯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杰拉斯听得出来帕特里克的话有偏向自己的意思，因为叙述中有些不利于自己的事，他都很巧妙地遮盖了过去，比如自己曾经因为打听过阿尔伯特几人权能之力的情报而被约瑟夫怀疑等。

帕特里克的故事讲了很久，许多地方把杰拉斯夸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比如说杰拉斯如何如何勇敢地冲向蛛蝎兽，拯救他们全队人，明明他当时早就晕了，根本什么都没看见，也说得绘声绘色。

而昨夜三人一起大战狼群的经历更是夸张惊险了几十倍，明明只有一只感染的独眼巨狼特别凶狠，但在他的描述，好像是每只狼都灵活无比，力大无凶。

帕特里克即使面上庄严肃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不着调的人，维尔纳神父也没有完全相信帕特里克，但听了杰拉斯与糖果盒小队同生共死的惊险故事之后，眼中的疑虑还是减弱了不少。

半响，帕特里克终于讲完杰拉斯短短六天的冒险故事，维尔纳神父面色稍微缓和，他思索了片刻，斜过眼瞟了一眼杰拉斯，忽然开口问道：

“你真的失忆了？”

这一下其实和当初莫德思一样，杰拉斯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是的，我脑子里的确没有任何——关于‘我这个人’，在那天之前的记忆。”

由于还在教堂里，他面对这个世界的神奇总带点敬畏，所以只是用断句的方式说了实话，而由于帕特里克说过杰拉斯的名字是他根据记忆自己取的，所以即使在人称上有些模糊，也会被认为是对自己名字不确定的怀疑，没有大问题。

维尔纳神父盯着杰拉斯的脸良久，但仍旧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任何畏缩、紧张或者不自然之处。

杰拉斯被盯得久了，慢慢镇定了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道：“可能真的是因为我失忆了，就像初生的孩子一样，意识不全，所以这面什么菲欧迪斯之镜才查不出什么来。”

他看着维尔纳神父对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忙补上一句：“毕竟我的记忆只有六天···”

他说到后面，故意声音越说越轻，装作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帕特里克也适时补充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圣典里说，‘不足一千日的婴孩可免一切罪，不应伤害他，折磨他，试炼他’，我听说圣·菲欧迪斯大人是最虔诚的圣者之一，由他所创造的菲欧迪斯之镜应该不会对孩童的精神进行试探，而判断是否孩童的标准可能就是根据记忆的长度来的。”

帕特里克这番话，用上了杰拉斯的不知道的宗教知识，帮他把这个理由圆得更有道理，维尔纳神父听了，若有所思，呢喃道：

“教典里记载，圣·菲欧迪斯大人最擅长灵魂观测，能够阅读每个人的记忆之窗，可以透过凡人的眼睛看到他所见过的一切，但据说他终其一生，从未与三岁以下的孩童对视过，他认为这是违反圣典的不义行为，莫非他在制造这面镜子的时候也秉持着这种想法？”

杰拉斯听着这两个教徒讨论什么圣典啊，教典啊之类的宗教典籍，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一点，一旦虔诚的教徒开始从自己信仰的典籍里寻找答案，那最后不管结论合不合理，他都会说服自己相信。

毕竟，神的存在本来就不合理。

果然，两个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维尔纳神父慢慢有点接受了镜子不出现波纹是本身功能限制的原因，但最后，他还是皱着眉头道：“但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可能为他出具任何精神证明信，他在没有被观测的情况下，不应该获得‘正常’的评价。”

“啊？”杰拉斯心里一个咯噔，心想这可不成啊。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帕特里克已经先急了：“但是他加入了巡猎队，如果没有精神证明，就不能用封魔器，那等于废了一半啊！”

维尔纳神父瞪了他一眼：“你们巡猎队的人什么时候遵守过这个规定？”

“这！”帕特里克尴尬几秒，晒晒道：“危机情况下可以启用的紧急豁免条款。”

维尔纳神父哭笑不得，继续反问道：“你们有什么时候不是‘危机情况’么？”

“但怎么说，这个嘛——”帕特里克嘟嘟囔囔，“新人还是需要登记精神证明的，不然总部那里不好交代···”

“哼，不用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多申请一个封魔器保留权么。”

维尔纳神父不屑道：“根据你们的《新例条款》，为了保证队伍的精神状态问道，每个巡猎队队员只能保留一件封魔器，一个队所持有的封魔器数量必须和队员数相等，否则在述职的时候猎人公会就会收回多出封魔器，你们战死了两个人，所以急着补名额对吧？”

帕特里克被神父说中，一下子脸色就很难看了，而一旁的杰拉斯倒是吃了一惊，他也是才从神父这里知道这个条款，心想居然还有这种事，难怪他要加入巡猎队其它人意见都不大，看来回去要苦读一番几本条例书，说不定能有更多的收获。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杰拉斯想了想，上前道：“不如这样，就先为我写上‘恍惚’的状态吧？”

“为什么？”两个神职人员同时疑惑地看着他。

杰拉斯思虑清楚，开口道：

“我记得之前帕特里克告诉过我，一旦精神测试被写上‘恍惚’，需要每三到六个月检测一次精神状态才行，我是这样想的，既然现在无法测试我的正常精神状态，而我们又需要封魔器，那可以持续观察我一直到能测出正常的情绪状态为止，难道不行么？”

昨天在荒原上开车时，帕特里克曾为杰拉斯介绍过精神测试的各种结果，至尊教会要求的精神测试结果是分为五个阶段，从轻到重分别是：“正常”“恍惚”“混乱”“发狂”“恶堕”

这五个阶段分别表示人精神堕落的五步，只有“正常”阶段被允许使用‘封魔器’，而‘恍惚’阶段是要停止日常使用封魔器，并长期观测的。

但是，‘恍惚’阶段是允许紧急启用封魔器的，所以公会并不会强制收回巡猎小队所持有的封魔器，只有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混乱’，才需要收走封魔器并强制禁足观察。

而在精神测试中达到“发狂”和“恶堕”两个阶段的巡猎者，则必须迅速控制囚禁，后者甚至可以直接击杀。

两人仔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杰拉斯的意思，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就像刚才他所说，只要保持在“恍惚”的持续观察阶段，就得定期接受教会的精神检测，对像他这样的人是一个合理的处理方法，而且这种操作也能保持住封魔器的保留权。

维尔纳神父咀嚼了一下他话里的深意，点头道：“这个办法还算不错。”说着瞥了一眼傍边的帕特里克，呵斥道：

“跟人家学学，这么多年还是不长进！”

“啊，这···”被训斥的帕特里克摸不着头脑，一时无语。

看着平时散漫的帕特里克现在跟个小学生一样畏畏缩缩，杰拉斯差点笑出声，不愧是师徒，维尔纳神父对帕特里克的性格很了解，这人有点小机灵，但遇事颇为鲁莽，所以不时提点他一样，多用用脑子。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写评定信。”

维尔纳神父是个很干练的人，说定就动手，转身出了门，“去祈祷大厅等着吧，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看见神父转身离开，杰拉斯暗叫还好，看来这位长者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老人，能接受自己给的折中法。

等到神父从视野里完全消失，帕特里克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脱水一般差点软倒，见到杰拉斯听见动静朝他看来，赶紧又端起架子，有模有样地感叹道：“一年多没见，维尔纳先生还是这么严格！”

“得了，去大厅等吧。”杰拉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了。

两人回到大厅，又来到那块石壁之前，杰拉斯查看了石壁的用料，发现石料极不寻常，想要伸手摸摸看，帕特里克赶紧阻止他：“不行，没有教堂神父的允许，在祈祷日以外任何时间都不能触碰石壁。”

杰拉斯缩回手，这种时候自然不要多生事端了，只是问道：“这块石壁是什么材料做的？看起来好像蛮珍贵的，每个营地的教堂都有么？”

帕特里克作为牧师这点知识还是很齐全的：

“‘救世录之壁’是用高山上的巨石整块雕刻而成的，东大陆只有霍普的总教会才有能力制作，只会颁发给营地里正式立项并有神父监管的传教堂，但普通营地配置的祈祷室是不会准备的，大家一般都是用圣画的卷轴。”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个解释的杰拉斯再次感慨糖果盒和体育场差距之大，糖果盒连一个祈祷室都没申请下来，而体育场居然已经建立拥有“救示录石壁”的正式传教堂。

聊到这里，杰拉斯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问题，直接问道：“救世石壁是描述西大陆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辉煌之城有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现象解释过？”

帕特里克疑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原因，比如为什么会有浮空城，为什么‘万物至尊’会来拯救世人？”杰拉斯回忆起自己世界的宗教，不管是那一个，都会编写关于自己神祗的创世录，因为神灵存在的根本，即世界出现的本质。

“这个圣典第一段就有说。”帕特里克听明白问题之后就没有多想，背书一般道：

“十二浮空城是宇宙之中所有要素的自然集合，他们受到这个世界的召唤而降临，每个浮空城都代表着一种世界的本质，‘辉煌之城’代表的就是‘光’。”

“而‘万物至尊’是光中之光，他是人类的救主，所有善的集合，他超脱十二座浮空城，而他即将降临的神域——‘辉煌之城’也高于其他一切，它承载着主的意志，怜悯世人，会拯救所有拥有善的人，击败代表着万物原罪的诸恶四座。”

“受到这个世界的召唤而降——”

杰拉斯心中一动，莫名想到自己，自己难道也是被召唤而来？那不成是异界勇者传说？

他撇撇嘴摇了摇头，又开始胡思乱想，考虑刚才帕特里克所说的诸城起源，其实他可以理解这个圣典所描述的神话故事和原来时代宗教都喜欢的创世神话不同，因为两个世界人类的诉求不同，这个世界的人还是看重救赎之主。

但其中讲到‘辉煌之城’高于其他浮空城就颇为奇怪了，根据阿伦的说法，十二浮空城的地位应该是齐平的，若说有地位高一些的话，所谓‘神之领域’的‘诸善四座’才有可能，为何辉煌之城会宣传自己高于一切？

到底是为了宗教信仰唯一性的宣传还是说这段神话中有更深奥的故事？他心里不断思索猜测，一时想法纷乱无比。

“或许还是需要联系文明区‘机械堡垒’的说法再统筹思索一下，才能看到浮空城拯救人类这个重点事件的全貌，毕竟机械堡垒虽然区分对待荒芜区和文明区的人，但还是救了人的，可荒芜区的人们对机械堡垒的态度这么僵，该如何问就很讲究了。”

他皱着眉，打算把这个事情放一放，毕竟钻研世界本源的事还不急，还是得着眼当下，想到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神父，获得留住封魔器的资格，不由引发好奇，便问道：

“对了，既然失主的封魔器可以通过同队成员继承保存在队里，为什么烙印兵装不行？”

他早前就从阿伦那边知道了烙印兵装有唯一性，后来又在条款上读到过巡猎队必须将牺牲队员的烙印兵装递交回猎人公会，一开始只认为是烙印兵装珍贵，猎人公会看重这种武器超过巡猎队员。

但看到他们对封魔器的态度都是在保护队员精神状态，又觉得猎人公会肯定不会重视装备超过人命，所以才有了这个疑问。

帕特里克一呆：“好像是烙印兵装有某种唯一性，需要和所使用的烙印使一一对应，盲目配给新人会有危险，但具体什么危险我也不清楚了，毕竟我又不是烙印使，等你成了烙印使应该就知道了。”

杰拉斯自然不接受这个解释，正准备追问细节，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怎么你们两怎么还没好？”

教堂时钟的时针已经越过了2点，阿尔伯特背了一个黑色的包，轻巧地迈进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