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在那间老旧的屋子里断了气。

那是个阴暗的雨天，沈星遥回到“家”，打开那扇破败的吱呀作响的铁门，昏黄的灯光亮起，他就看到沈桐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地上残留着一滩水渍，和几片碎玻璃。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唇色是苍白的，脸亦是毫无血色。

死去的姿势和神情并不安详，他是病死的。

沈星遥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拿了清洁工具把地上的玻璃打扫干净，再从沈桐的衣柜里取出一套他珍藏的那个人曾经为他定做的西服，给他换上。

换衣服的过程中，沈星遥发觉他瘦得皮包骨，骨头磕人，可见生前过得有多凄苦。

拉了张矮椅子坐在他身旁，屋外依旧阴雨绵绵，风从那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灌了进来，吹动墨绿色的窗帘，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良久之后，沈星遥忽然开口：“解脱了？”

他声音喑哑，眼眶通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面上没有显露太多悲伤的情绪。

“今天是他和那个女人结婚20周年纪念日，在自家五星级酒店里举办了宴会，b市商界一大半的有头有脸的名流都去了，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热热闹闹，连我一个外人都觉得……”

他吸了吸气，继续道：“幸福。”

沙发上那个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他依然喃喃自语，还带了些许嘲讽：“你呢，完败，你这一辈子都败给了谢天铭。”

“他身边妻儿相伴好不快活，你要是见到了，还不得发疯？”

有些故障的灯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发出滋滋的声响，似乎也在嘲笑。

“不，你连发疯的机会都没有了，你现在就是一具不能言语不能行动，也没有灵魂的尸体……”

说到这一句，沈星遥眼眶一热，潸然泪下。

左胸口好疼，他紧紧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但眼泪却是不可抑制的汹涌。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不在了。

从此以后，沈星遥再也没有家了。

一想到这里，内心压抑的悲痛与委屈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那份沉重和痛苦在这间狭小破旧的屋子里蔓延，好在雨声渐大，盖过他哭泣的声音。

不知这份悲伤延续了多久，雨停的时候，沈星遥眼睛干涩红肿，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他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联系了公安局开死亡证明，把沈桐的尸体送去殡仪馆火化。

沈桐的银行账户里的余额只有八千，连自己的一块墓地都买不起。

也没什么后事需要操办的，沈桐早就和家人断了关系，没人会为他悼念，他只有沈星遥这个意外得到的孩子。

他生的孩子。

处理完沈桐的事情，沈星遥回到家，认认真真地打扫过一遍，将沈桐的东西收拾起来，多余的全都丢掉，忙碌了整整一天，又饿又累，整理干净之后，他关上门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近日阴雨不断，b市上空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霾。

沈星遥觉得胸口很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傍晚，他打着一把大黑伞，伞有点坏了，漏了雨，雨水滴落在他额头和脸颊上，穿了件黑色长款风衣，面无表情地伫立在谢家大宅的大门前。

他没有谢天铭的联系方式，也不屑于存在手机通讯录里，所以想找他，只能来他家里。

谢家的管家早就看到沈星遥站在门外了，不过他可不能把沈星遥放进去，夫人一看到他心情就会不好，他的出现会让谢家大宅的所有人都不愉快。

他出于礼仪出来接待沈星遥，表示如果有什么事要找谢天铭的，可以让他转告。

沈星遥谢绝了他。

这件事，他想亲自告诉谢天铭。

晚上九点，在沈星遥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谢天铭回来了，一束车灯直直射在他脸上，强光使得他无法完全睁开双眼，用手遮住光，半眯着双眼，挡住了那辆迈巴赫的去路。

车子停下，司机打了把伞走下来，看到他脸色便不太好，没好气道：“还不让开？想被车撞？”

沈星遥没有答话，视线在那辆车上。

司机催促：“让开让开，下着雨呢。”

沈星遥依旧不为所动，声音微冷：“我有话对他说。”

“嘿，你耳聋了还是眼瞎了！赶紧滚开，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是吧！”司机见他不动，脾气就上来了。

这座宅子所有人都自以为有权利对他呼来喝去恶语相向，哪怕只是谢天铭的一个司机。

“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沈星遥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他只想亲口对谢天铭，他的生父，说出那件事而已。

司机大概也觉得看到他晦气，摆摆手，“有什么话赶紧说，我给你转达。”

“我要亲口对他说。”沈星遥还是那么犟，司机老吴见他好赖话不听，立刻急眼了，立刻将他推了一把。

他身形单薄，也因为站久了腿有些麻了，这一推竟然把他推倒在脏污的雨水洼里，伞滚了出去，雨丝浇灌在身上，脸也蹭到地上，又脏又疼，额头破了点皮。

“非逼我动手是吧！”

司机鄙夷地俯视着地上的沈星遥，完全没有扶起他的打算，沈星遥感觉头也手腕有点疼，他摔下去的时候压着手了。

挣扎着站了起来，依旧不死心挡在车前，司机气得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是找死来的！”

这动静闹的有点大，大概是怕惊动宅子里的人，车门打开，司机马上就撑着伞去迎接。

从车里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虽然已经四十七岁，但一点也不显得老态，五官俊美，眉眼和沈星遥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谢天铭。

谢天铭脸色很难看，迈着大长腿向沈星遥走来。

在他跟前停住，端详着落汤鸡似的沈星遥，露出鄙夷的表情，冷笑着嘲讽：“我家门口什么时候允许乞丐赖着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