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里的动静停了。

房间一片安静。

余依依不再往池子的方向走，而是转向离她最近的仪器。

她不能给人鱼依靠仪器恢复的机会。

之所以说恢复，是因为她推测人鱼现在处于虚弱期，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人鱼没有再次对她使用空间能力，她不认为是他手下留情，他不那么做只可能是因为有心无力。

她快步走向仪器，精神高度集中，警惕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

在她按上仪器开关时，脚踝传来一抹微微刺痛，紧着着又是一阵清凉，就像是清水拂过皮肤。

她头皮一麻，利落地按下仪器开关，同时毫不犹豫地使用‘09的伪装’技能，让自己厉鬼化，并且指挥头发变成的琴弦在脚边扫荡。

琴弦没有扫到任何阻碍，厉鬼化后获得夜视能力的余依依蹲下身，掀开裤脚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发现上面有一条细如丝、五厘米长的伤口，伤口没有沁血，也不疼。。

她微微皱了下眉，转而观察脚边地面，想看看刚才划伤她的东西有没有留下痕迹。

地上有短短一截头发，冰蓝色。

应该是被琴弦割断留下的。

看来，划伤她脚踝的就是它了。

余依依起身，往下一个仪器走，边走边观察水池。

他关了一个仪器，不知道人鱼会有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的，池面很平静，只有仿佛被轻风吹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涤荡开来，池水清澈，却也见不到底。

她没看到人鱼的身影，只看到数根冰蓝色发丝——和她之前看到的人鱼头发不同，这些头发虽也是冰蓝色，却明显颜色要浅一点，几乎呈半透明状态，发丝从池底延伸出来，停在离她很近的地面上。

发丝几乎和地面颜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余依依厉鬼化后夜视能力极好，很难发现。

她走动间，那些发丝消无声息地贴着地面紧跟着她，在她准备按下第二台仪器的开关时，冰蓝色的发丝分成两股，分别朝她的两只脚缠绕上去。

余依依早有防备，一发现那些发丝的动静就操控琴弦阻挡，同时动作迅速地按下眼前仪器的开关键。

半透明发丝被琴弦割断，像是能感觉到痛楚，嗖地一下往后退去，停在距余依依两三米的地方一动不动。

池水里依然没有动静。

余依依继续朝下一个仪器走。

半透明的冰蓝色发丝跟她保持几米的距离，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余依依顺利来到第三台仪器前，她借着电源灯观察仪器面板，确定开关键的位置。

找到开关键，伸手按上去，却发现竟然按不动。

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按钮的同时，仪器上亮起一个一指长的长方形的红光区域。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开始进行身份检测。”

余依依一惊，甚至都来不及闪开，红光就已经快速从她脸上扫过。

“受检测者已失去生命特征，判定为危险情况，发送警报。”

余依依暗松口气，她觉得判定为‘死人’肯定比‘身份有异’的结果要好一点。

同时忍不住庆幸，这个副本世界里的武器水平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要是那扫描的红光是激光武器，她只怕凉了。

嘀！嘀！嘀！……

安静的环境里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让人忍不住有些焦躁。

余依依不知道这警报声会传到哪里，带来什么后果，但能肯定的一点是，这声音会引来人。

这对她很不利。

没等她想好怎么应对，就见她左侧不远处的那面墙上出现一道竖直狭窄的蓝色光芒，那光闪过后，墙体分别朝两侧退开，露出宽约两米的空间。

原来那是门！

她警惕地看过去，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可能被围攻的心理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门后是亮着灯的走道，走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竟然没有人被警报声引来？

那么，门是谁打开的？

正纳闷着，她听到了由远及近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那绝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能弄出的动静。

来了一波人！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房间，二是留在房间。

离开房间，她就会错失对付极可能是任务目标——人鱼的好时机；留下来，她则会被围攻，脱身困难。

活着才有可能完成任务，余依依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先离开这里，避免被围攻。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余依依看了眼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半透明冰蓝色头发，操控两根琴弦飞过去。

还没飞到那些头发面前，它们就嗖地一下往池里缩去。

虽然余依依的目的就是逼退它们，但它们溜得那么快，又让余依依忍不住有些怀疑它们到底是知道了琴弦的厉害害怕了，还是本就不准备再跟着她。

她忽然觉得，人鱼把门打开，似乎并不是为了引人过来，而是为了把她逼出去。

然而即便知道人鱼的目的，她还是得离开。

被围攻太危险。

她见那些头发没再跟着，快速跑出去，一出门就使用一张隐身符。

几乎是隐身符刚起效，余依依就看到前面的走道上跑过来一群人，除了最前面的蓝田和王阳整体还保持着人类形象，后面跟着的人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兽化情况。

她甚至还看到了背后多了骨翅的曾枯荣，以及手变成兽爪的阿离。

这群人全都双眼发红，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疯狂，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诱惑，直直冲向余依依身后的房间。

谁也没发现特意靠墙站在角落的余依依。

余依依知道，这主要得益于她使用伪装技能厉鬼化了，不然恐怕躲不开这么多人。

他们快速冲到门口。

‘咚’的一声，一群人一股脑撞到了突然关上的门，门和墙都由某种金属制成，被撞得颤了颤。

由于惯性，好几个人来不及收脚，也撞到一起，而他们兽化的部分大多又非常锋利，撞到一起简直就像是互相伤害。

好几人都被伤到了，伤口流血。

这血又引得这群人更加狂躁，竟然无差别的打了起来。

余依依在不远处看得口瞪目呆。

可惜现在不是看戏的时候，她见曾枯荣和阿离没有吃亏，头也不回地跑开。

依靠追踪蝶她顺利定位到付军和殷七的位置，发现他们俩刚好在同一处，没有犹豫，以最快地速度找了过去。

*

借着厉鬼化后的便利，余依依一路上顺利避开数名完全没兽化的学生，没多久就找到了付军和殷七所在的房间。

房间门是开的，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

离门还有两三米距离的时候，一股烧焦的臭味扑鼻而来。

屋内似乎刚经历一场火灾。

余依依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现在门口试着喊了几声：“付军，殷七，你们在不在里面？”

话音刚落，房间角落亮起一道金光。

余依依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倒扣着的金色大鼎周身在发光。

咚、咚、咚……

金鼎内传来一下一下的扣响声。

余依依：“……”

应该是殷七的特殊道具没错了。

她走近，在金鼎上敲一下：“是我。”

“我和付军在一起，我们暂时出不去，”殷七虚弱的声音响起，半句废话也无，直接说有用信息，“还有四十分钟这鼎才能收起。”

余依依也没多问这鼎的事，只问：“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殷七说：“我们都失血过多，暂时死不了，但也没精力做什么。”

他仅仅是说这句话就喘了好几口气，声音很小，要不是周围十分安静、余依依耳力极好，只怕连他说了什么都听不清。

“我来说吧。”付军接过话题，说起他们的经历。

“……凯瑞流的血吸引了许多学生——不，他们不配这个称呼，叫异端更合适，那些异端里也有会飞的，将凯瑞从半空扯下，然后……”

他顿了一下，想到当时通过投影看到的场景，语调沉重：“他们一拥而上，撕咬凯瑞，凯瑞怒吼，化作一团火，将染了他血的所有异端全部烧成了灰。”

“烧死异端后，凯瑞并没有死去，他先后找到殷七和我的房间，将我们带到这里，逼我们拿出复活道具。”

“他已经疯狂，见我们拿不出他想要的，就想拖着我们一起死。关键时候，殷七使用了特殊道具将我们罩住。”

“我们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亲眼看到凯瑞烧成了灰烬。”

事实上，凯瑞见他们拿不出复活道具后，还逼问过他们余依依的下落，他们没有说。

余依依听完，立刻往旁边移了两步，远离地上那一团团灰。

想到凯瑞的结局，她心里划过几抹伤感，有一瞬还生出了几分物伤其类的黯然。

目前还没听说有谁通关所有副本，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个危险副本等着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也会把命丢在副本里……

不，不能这么想！

余依依立刻赶走脑海里冒出的消极想法。

她一定会通关！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付军没听到余依依的回应，主动问，“有没有我们帮得上的地方？”

缓缓吐出口气，余依依收拾好情绪，简单快速地说了遇到人鱼后的事。

“现在想想，那人鱼的行为充满矛盾，”余依依在说的时候也顺便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一开始他装乖主动找我说话，明显是想留下我；后来却想方设法地赶我走。”

不等付军和殷七说话，她自己恍然道：“我懂了！一开始他想留下我，是因为想吸我的血，后来发现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又处于虚弱期，怕我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就立刻想方法把我赶我。”

余依依叹气：“我错过了对付他的最佳时机，等他缓过来，能随心使用空间能力时，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付军问：“你是说人鱼是李胜——这所学校创建者的儿子？你认为他是任务目标？”

余依依嗯了一声：“我试探过他，确定他就是李胜没错，他极可能是第一个出现兽化情况的人，是异端的起源，也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殷七休息了一会，有了点精神，开口道：“可任务要求是彻底解决异端，我看这整个学校的学生可能都是异端，光解决一个不一定有用。或许，我们应该想一个毁了整所学校的办法。”

整所学校，学生加老师和工作人员，一共上千人，毁掉整所学校，相当于要杀了上千人。

余依依并不赞同殷七的想法：“我不认为毁了一切是完成任务的方法。更何况，就我们几个人，也做不到。”

“其实……我们做得到。”付军迟疑着说，“我被凯瑞带过来的路上，用特殊道具探测过周围环境，发现这地底埋了不少炸|弹，那应该是地下研究室的自毁程序。据我推测，若自毁程序开启，整个学校，或者说整个岛都将被毁。”

余依依听得背后一凉：“整个岛都能毁掉，我们还能活？”

殷七说：“只要我们能坚持得比所有异端都久一点，哪怕只有一秒，我们就算完成任务，就能活下去。”

只要完成任务，他们就会脱离副本、回到现实世界，并不用去面对副本世界里的后续危险。

余依依没有接殷七的话，而是转了话题：“你们既然还有段时间才能出来，那我不在这里干等，我去别的地方查探查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想趁着厉鬼化时的便利，多做点事。

她现在对怎么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很朦胧的想法，并不是很确定她的想法对不对，只有找出更多线索，才能更加完善她的计划。

她和殷七和付军告辞，出离开这间偏僻的房间，出了门后特意找阴影处走，完美融于暗色之中。

她一边找线索，一边用意识操控着终于到了校园区的傀儡‘晴雪’。

傀儡晴雪刚离开海岸边的时候表情僵硬、动作迟钝，随着余依依给她加的各种设定和傀儡融合，傀儡的表情越来越自然，动作也越来越快。

等傀儡走进校园区的时候，神情姿态已与真正的晴雪没什么两样。

这时天已经黑了，学生们都回了宿舍，校园里除了巡逻的保安几乎看不到学生。

一个保安看到傀儡，走过来问：“晴雪部长，这么晚，你怎么来学校了？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边没事，”傀儡面无表情，“我过来是因为会长让我把姚天带过去。”

傀儡的行动及其所见所闻，余依依全都能在脑海里看到。

傀儡虽没有自我意识，但经过设定，有固定的性格特征，能对外界情况给出符合性格的反应，一般情况都能应付。

余依依只用给她设定大概的行动目标，然后在她遇到复杂情况反应不及时、可能会露馅的时候下达更精确的命令就行。

傀儡一遇到保安，余依依就分了许多注意力到这边，非常仔细地观察保安的反应。

这个保安和她之前看到的学校其他工作人员很不一样。

她见过的那些工作人员，脸上几乎没表情，眼里也没有情绪，像一台台没有感情的人形机器，只有在触动某个点的时候，才会多出一点反应；这个保安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要生动的多，整体状态更像学生们。

保安在听了傀儡的话后，暗夜里发着绿色幽光的眸子闪了闪：“他不是一向什么用都没有的吗？带他过去干嘛？难道是那批新人的血……”

“这不是你该问的！”傀儡冷冷打断他的话。

保安舔了舔牙床，龇牙一笑：“要是有好事，你们‘学生’想着独吞的话，那可不行。”

傀儡没有答他的话，只冷冷哼了一声。

保安眯了眯眼，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而很积极道：“我去男生宿舍帮你把姚天叫出来。”

傀儡跟着保安往宿舍走。

没想到，还没走到男生宿舍门口，隔着一条道，就看到宿舍大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一个人缩手缩脚地从推开的那条缝里蹭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姚天。

傀儡还没说话，保安就幻影一般冲到路对面，拉出姚天、关上宿舍门，眨眼间把姚天带到傀儡面前。

保安：“你出来的倒是巧，刚好晴雪部长找你有事。”

姚天皱着眉甩开保安的手，带着几分厌烦地看着傀儡，没有说话。

傀儡直接转身，说：“跟我走一趟。”

姚天站在原地没动。

傀儡偏头看他，漫不经心道：“你似乎和新来的那批食……那些人关系不错？他们有些不听话，挺闹腾……你不想去看看他们？”

姚天还没说话，保安就嘿了一声：“还给他们闹腾的机会，你们是不是太没用了？我早说了，力量比智商更重要，你们搞不定，不如我去帮帮你们？”

“不需要。”傀儡冷冷拒绝，“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保安不怎么高兴的走了。

姚天跟在傀儡身后，往校园区外走。

校园路旁每隔一段距离都有路灯，灯光虽很昏暗，也能勉强看清路。

而出了校园区，在无月无星的夜晚，对一般人来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余依依心想，如果姚天能不受天色影响，在黑夜里行走自如，那说明他和这学校的其他学生也一样，不是一般‘人’。

那么，她想出的解决异端的办法就可能行不通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就见姚天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打开，照向他身前的路。

傀儡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姚天态度非常冷淡，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不好意思，我没你们那么厉害，能在这么黑的环境里看清路。”

傀儡继续往前走，这次放慢了脚步，等到几乎和姚天并肩的时候，按余依依的指令开口。

“没有进化，你不觉得遗憾吗？”

“呵，”姚天嗤笑，“你怎么问的出这种蠢问题？我无时无刻不在庆幸，没有变成向你们那样的怪物。”

傀儡跟着冷笑一声，说：“我们比你优秀。”

未免崩人设，说完那句扎心的话，傀儡并没有偏头去看姚天的表情，但她清楚听到，姚天的呼吸在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然后又屏住呼吸，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好几秒后才平息下来。

姚天盯着电筒光，这一束光，破开茫茫黑夜，照出一片光明，但等光束移开，黑暗立马会席卷重来。

他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很早就知道这个事实。

再度意识到这点，姚天原本想反驳‘我不稀罕’的心思也淡了，一时有些心灰意懒。

他一开始就知道新来的同学们会遇到什么，可他旁观这一切，什么也没有做，没有给他们任何提醒。

今天很早他就发现了学校的变化，学生会那些人不见踪影，这说明他们对新同学出手了，至少在明早之前，一切会尘埃落定。

这又关他什么事呢？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想无视这件事，可脑海里全是以前的同学和新同学们的身影，思绪躁动，心焦难耐，无法入睡。

他凭着一时冲动跑出来，心想，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再尝试一回，尝试着去做点什么。

然而，这股冲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现实面前，一点点冷却。

姚天停下脚步。

“算了，我不去了。”姚天嘴角轻扯出一个苦笑，捋了一把头发，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有你们这些优秀的……人在，哪会需要我去做什么？我还是回宿舍睡觉吧。”

傀儡转身看向他。

余依依一看清姚天的表情，就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他有救他们的心，但同时又清楚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有心无力，冲动过后，决定干脆视而不见。

这种矛盾的情绪他也不是现在才有，之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他看到他们就跑，一下课就躲着他们，八成也是出于这种心理。

眼看姚天转身要走，傀儡开口：“你以为我半夜三更放着美食不享用，出来找你是为什么？去不去，选择权并不在你。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我来不是邀请你过去，是会长让我带你过去。”

姚天身形一顿，拿着电筒的手倏然用力，直到手心传来刺痛感才放松了一点，默默吐出一口浊气。

他脸色难看，压抑着怒气：“我想不出你们非让我去的理由，怎么，难道你们又想拿我的血做什么实验？多少次了，你们还不放弃？”

余依依心里一动，姚天这句话里潜藏的信息量极大，让她更确定了心底的一个猜测，对完成‘彻底解决异端’也有了更完善的想法。

傀儡完全不受姚天情绪影响，神情平静：“你问的这些，等你去了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姚天暗暗咬牙，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紧闭着嘴，不想再理她。

傀儡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时间，在离海岸差不多还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姚天突觉不对。

他拿着手电筒左照照右照照，确定所在地点，眉头紧皱。

他站定，警惕地看着傀儡：“你要带我去哪？”

余依依毫不慌张，她早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毕竟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地下研究室的入口在哪，而且入口在水下的可能性很低，不然海水灌入，地下研究室还能用？

选择朝岸边走，一方面是想试探姚天，看姚天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