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比她的脸还大, 瞪得很圆，占据怪物的脸三分之二的面积。

独眼怪蹲下来望向床底, 巨大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一瞬间，方棠棠连呼吸也忘，下意识一脚蹬过去，脚底传来像踩在一块胶装物的质感。怪物吃痛地咆哮起来，大手抓住她纤细的脚腕, 把她直接拽了出来。

方棠棠被拽住脚腕在地上拖，刚买的绸帽断开，长发散在地上。她仰头往看, 心想, 幸好怪物好像还没发现陆涟他们。

怪物似乎是想把她往锅那边拖。

想到被丢进那锅鼻涕一样深绿『色』的『液』体里, 方棠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抓住旁边的桌脚, 努力想摆脱怪物。手指拽得发白，手背因用力迸出青筋, 她用尽全身力气，但她的力气对比面前丑陋巨大的怪物, 实在是太小了。

脚腕疼得像是被抓断了，最后攥紧的桌架不堪重负咔咔两声断开, 木屑溅到她的眼睛里。

她双眼一阵刺痛，闭上眼睛, 只在几秒钟，就被拖到了灶台下。

躺在地上的视角看，一切都变得很大，连那个及腰的灶台, 也好像高耸无比。

死了吗？

她闻到那股刺鼻的『药』水味，眼前是那个腐朽发臭的鹿头，死鹿深黑的眼睛冰冷地看着她。

方棠棠被拽住脚腕，倒悬起来，长发垂在地上。她抱住脑袋，突然想，是这样掉下去，是不是死相就会和游烦一样了，到时候还麻烦医生再给她做个小手术，死得脑浆迸裂这么丑。

就在快被丢下锅时，床底下传来两声响，怪物奇怪地扭过脑袋。

陆涟从床底下走了出来，吸引走了怪物的注意。

方棠棠：！！！

他怎么就出来了，想要一起去死吗？

怪物把少女丢在一边，巨大的独眼看着少年。陆涟脸上没有害怕，双手摊开，慢慢朝独眼怪走来。

方棠棠摔在地上，『揉』着剧痛的脚腕，趁独眼怪走向少年，撑住灶台面前站起来。她低头看眼深绿的『药』水，『药』水咕噜冒泡，里面还能看到没有被腐蚀干净的鹿『毛』和鹿蹄。

她胃里翻酸水，心想，就是死，也和死在这样一锅腐臭的绿水里。

也太恶心。

独眼怪嗒嗒一把抓住陆涟，陆涟身子一弯，敏捷地躲过它的一扑，从腰后掏出那把匕首，『插』独眼怪的眼睛里，随后牵住方棠棠的手，抱着她往地上一滚，躲过身后独眼怪的猛扑。

独眼怪唯一的眼睛被扎穿，鲜血四溅，暴怒地在房间内『乱』锤，但凡它碰到的东西，都被击成碎片。

陆涟小心碰到一块木片，独眼怪立马扑过来了，他们两又滚滚躲过。方棠棠趴在少年胸口，想到什么，手中抓起一块木片，朝陆涟眨了眨眼，指向灶台的方向。

陆涟明白她想做什么，点了点头，无声地往灶台边潜行，蹲在旁边。

方棠棠把木片击中灶台，独眼怪立马扑过去，嗅到气味后猛地刹车，差点就落进大锅里。陆涟从它身后钻出，双手用力，把它往锅里推。

独眼怪失去平衡，小半身子碰到深绿的『药』水，立马哀嚎起来。

陆涟拿起锅盖，把它往下面压，用力到指节发白。方棠棠也一瘸一拐地跳过来，摁在锅盖，看着独眼怪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药』水腐蚀，最后一个硕大的脑袋也滚落到大锅里，『药』水就像煮开一样，咕噜咕噜沸腾，冒出许多泡泡。

他们两个脱力跌坐在地上，彼此对视一眼，忍住笑起来。

陆涟爬起来，“你的脚怎么样？”

方棠棠低头看眼，白皙的脚腕明显青紫的痕迹，而且肿得跟馒头一样大。她想想，乐观地说：“我可以蹦跶着走！”

她这么乐观，倒把陆涟弄得啼笑皆非。

方棠棠一直没有听到床底下传来声响，害怕小孩出事，蹦跶着跳过来，蹲下来一看。小娃娃还在那里『舔』着巧克力，全神贯注一言发专心埋头吃。她忍住笑笑，朝小朋友伸出手，把她给抱了出来。

这孩子太乖，给块巧克力后就用担心她会叫出来了。看到怪物也哭，省心到令人心疼。

方棠棠抱着孩子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呀？”

陆涟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方棠棠坐在木床休息一会，脚腕疼得落不地，也就意味着等会他们遇到怪物的时候，她要拖后腿了。她纠结地咬了咬下唇，“你带着她走吧，到我们进来的地方去，那儿应该隐藏着入口。”

陆涟摇头。

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说什么走一起走我保护你之类的话，只是蹲在窗户边，警惕地打量外面搜寻的恶鬼和怪物。

“他们隔几分钟就会去别的地方，到时候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走出去，时间是够的，”他顿了一下，“只要中途遇到其他怪物的话。”

方棠棠也就不矫情地让他离开，点点头，蹦到木门门口。

陆涟用旁边的玻璃容器装一瓶绿『色』的『药』水，揣在身，对上少女的目光解释道：“可以用它来攻击林中的怪物。”

方棠棠的脚受伤，带小孩的任务自然交给的陆涟。

陆涟一手揣着小朋友，另一只手扶住少女，慢慢走出木屋。

没走多远，他们就遇一个披着红斗篷的少女，连忙躲在大树后。

方棠棠自灌木的缝隙打量路上走来的少女。

少女戴着顶红『色』丝绒帽的小帽子，穿着淡黄的丝绸长裙，手里提着一个挎篮，慢慢从阴暗的林间走来。

这个打扮，方棠棠一眼就认出是童话里的小红帽。

只是当小红帽走近的时候，她发现小红帽的手长满黑乎乎的『毛』，视线再往移，看到了一张核善的狼脸。她打个寒战，心想，难道刚才木屋里的那个独眼怪是眼前小红帽的外婆，是它发现自己的外婆被炖……

等小红帽走远，她和陆涟出来，害怕小红帽追上来，选择不走小路，换成从密林中通行。

没多久，他们看到身体和荆棘融为一体的睡美人。荆棘涌在一起，把睡美人举起，它的半身依旧是美人沉睡的样子，下半身却变成无数条布满尖刺的荆棘，在地上蠕动着。

幸运的是，这个不知道是睡美人还是睡荆棘的怪物闭着眼，陷入沉睡，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靠近。

方棠棠单脚蹦跶会发出不小的声音。

于是陆涟弯下身体，对她说：“来。”

方棠棠脸上热了热，莫名想起遇见噩梦小镇里的青年后，被他背回家的场景。她双手抱住陆涟，被他背起，悄无声息地穿过怪物睡美人。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破风声，陆涟松开手，往地上一滚，躲开刺来的荆棘。

往后一看，荆棘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他们。

它很高，立起来的时候，比周围的大树还高许多，身下一条条的荆棘条飞快地穿刺过来。

方棠棠只能抱紧旁边的小孩，荆棘太多，速度又快，整片森林都好像是被它掌控，他们根本没有逃的机会。

但是荆棘怪物只是用一条条的荆棘把他们围起来，围而杀，冷冷俯视着。

蠕动的荆棘劈开一条路，一串童话人物从其中走了过来，为首的就是顶着宁蔷脸的王后。

方棠棠与她对视，把小孩抱在怀中。

王后看少女一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孩身，变得柔和许多。小孩感受到母亲过来，也巧克力，哇哇就要往那边爬。

方棠棠拦住孩子。

王后看样子是可以讲通道理的，于是她尝试说服王后：“留在这里她会死的。你的童话王国再美好也是假的，是鬼域，她还小，现在要去外面的医院检查，能再待下去了。”

王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靠近。

方棠棠看有戏，眼睛一亮，继续说：“你爱她，难道应该让她活下来吗？”

几分钟过后，王后终于开口，吐出悲伤的女声：“活着，太苦了。如果以后注定受苦，为什么让她还能感受到痛苦的时候，在快乐之中离开人世呢？”

方棠棠瞪大眼睛，可置信地看着她。

原来宁蔷早就知道小孩在鬼域滞留过长时间会死，她故意营造出这个幻境，只是为带自己年幼的孩子一起离开人世。

“但是，”方棠棠垂下眼睛，掏出另外一块巧克力，小孩立马就伸出小手抓过来，“你看，她喜欢活着。”

王后站在不远处，血红的披风轻轻摇摆。

方棠棠继续说：“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需争取。长大后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死，而是在这么小的时候，让其他人来代替她做出选择。”

王后的声音空灵而悲伤：“活着太苦了，太苦了，我想带我的宝宝一起走。”

方棠棠：“我们会保护好她的，会把她交给你的亲人照顾。我们还会给她留下一笔钱，总之，活着总比死好吧。”

王后没有管她，蹲下身体，朝小孩伸出手，呼唤：“薇薇，到妈妈这里来。”

薇薇？

方棠棠重复着念道这两个字，意识到什么，看向怀中的孩子：“宁薇？”

陆涟喊她一声，她才发现自己晃神的时候，知不觉松开手，小孩跌跌撞撞朝妈妈走过去了。

但是方棠棠没有把她拉回来。

当她意识到小孩的身份后，刚才的话像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她知道宁薇就是太平街的黑影，这个孩没有美好的未来，没有人爱，没有享受过亲情友情，会遭受一切苦难以后，冰冷而凄惨地死去。

也许，在这个童话王国里死去，对比后来的悲惨遭遇，更像是一个美好的童话结局呢？

王后抱起小孩的瞬间，脚底枯萎的草木重新变绿，头顶阴暗的天空被染成蔚蓝，就像是一副阴暗的画被涂五彩斑斓的颜『色』般，这片鬼域变成他们进来时，鲜亮而美丽。

蓝『色』的天，碧绿的树，小精灵在草木间飞舞。

睡美人睡在水晶棺里，旁边长满深红『色』的玫瑰。小矮人工作回来，背着小铁锹，呼哧呼哧唱着歌，蹦蹦跳跳从小路那边跳来。

方棠棠脚腕的伤口消失不见，肌肤恢复白皙。她垂头坐在翠绿的草地上，发一言。

陆涟没有责怪她，“脚还疼吗？”

方棠棠摇头，小声说：“对不起，我该松手。”

现在他们没有找到小孩，还被困在其中。

陆涟沉默几秒，“没关系。”

他垂眸，少女抱着膝盖，头埋着，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

陆涟于是也坐在草地里，再次说句：“没关系。”

方棠棠“嗯”一声，继续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

陆涟看她的样子，由自主皱了下眉，突然问：“魏潘说，在任务里能使用本来的字，你想用什么新的字？”

方棠棠怔怔，歪歪脑袋，注意力很快转移，忘记刚才令人沮丧的实，开始思考陆涟的话，“我没想好哎，他们都叫我棠棠，我就叫棠棠吧。”

陆涟轻轻笑声，“在古诗里，有句形容海棠的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方棠棠眨眨眼睛，“我想到你叫什么？”

陆涟：“是什么？”

“你刚才好像我语文师，就叫老师吧！”她说着，忍住笑得眼弯起，“小陆师。”

她只是在说玩笑话，但陆涟认真点了点头，“好，我叫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