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浮涌，风拂小舟，蓝逸昆四肢发软躺在小舟舱中，分外不甘。

他就不明白了，他劈了纳兰一掌，就算要给纳兰报仇出气什么的，难道不应该是荀冢卿动手？

为何对他动手的是他老爹！

蓝无忌摇了几下桨，随后任小舟由着余劲自行顺水而下，老爹坐在舱外，儿子躺在舱内，父子两人这是头一遭无话可说。

“儿啊，为父……努力过了。”

蓝盟主的话透着心酸，蓝少侠不爱听也得听，父子相继又沉默了一会儿，蓝无忌掀开竹帘看着蓝逸昆，沉声道：“我努力了，奈何你的那个兄弟，他不愿意！”

蓝逸昆大致分析罢老爹的话，这才听懂所谓努力了是个什么意思，“老爹，你的努力就是当初想让谦娶霜儿？”

蓝无忌摸着胡须，点点头，继而分析道：“碧嘉谦娶了霜儿，那他便是我女婿，乃我半子，有了这层关系，别管是哪个要欺负他，我都能有个理由替他出头。碧云是碧嘉谦父亲，朝堂的我管不着，但起码我能在江湖上替御风鬼手斡旋一二，说不定还能……”

还能什么，蓝无忌没有再说，故人已逝，现在再说这些，非但不能在儿子面前彰显出高大形象，反而会令蓝逸昆徒增更多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力之感。

蓝逸昆再次听懂父亲的弦外之音，卧槽两声，一霎翻身跃起，脚尖顶着竹帘，指尖挑着老爹胡须，蓝少侠给亲爹老子赔了个笑，主动服了个软，道：“也就是说，在谦表示不愿意娶霜儿之后，老爹为了能有一个更好的理由，所以才会归顺圣帝？”

蓝盟主将胡须夺走，横着听风剑挡开两人距离，一脸嫌弃道：“我若只是想护着碧嘉谦，那且一大把理由呢，根本不用归顺玄紫君。你说，我到底是为了谁！”

身为人父，还能是为了谁，身为人子，蓝少侠脑瓜耷拉下去，这回不是服软，是真的觉得愧疚。

“父亲，谦很苦的，就算不是师兄弟，秉持着侠义之道，难道我能抛开他吗？认识他之后我才知道，所谓尘世间的水深火热，都加注在他身上了。”

蓝逸昆抹了一把脸，没有泪，只有自责，“是我将谦背上昆仑山的，若我那时将他背回蓝家——”

蓝无忌十分不留情面的打断道：“那我会毫不客气的将碧嘉谦扔出去，连你也不得不暂时扔出去。”

蓝逸昆不能对着亲爹磨牙，自暴自弃的躺了回去，竹帘失去支撑落下，好似一道无形之墙，就在父子之间不断打着旋。

蓝无忌一时不知该如何破除父子之间的无形代沟，干脆便将挡在两人间的竹帘给拽掉了，顺便将儿子给拉了起来。

两人脸对着脸就这么对脸片刻，蓝无忌道：“别管先前如何，现在为父不是护着你的那个谦嘛？”

蓝逸昆点了点头，“哦，护着我的谦，就这么相隔老远的护着谦，还将我也打包带走了。”

蓝老爹气得想变脸，只是想想罢了，这脸不能变，万一将儿子气得再溜回箭艇了呢！

脸不能变，语气也得耐着性子平和着说，蓝无忌抚了好几下胡须，道：“你经年到处跑，对大玄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蓝逸昆半点不上套，单纯顺着蓝无忌的话道：“我想要了解的我都了解，我不想了解的，便不会将碍眼的放在心上。”

蓝盟主头一次羡慕陛下的娃是个有脑子的，他就不明白了，他的娃看着转了性子，缘何还是个糊涂蛋！

自家的娃不能是糊涂蛋，那他且得是个老糊涂，蓝无忌憋着一口气，再次提醒道：“疆域！我问你的是疆域！你对大玄的疆域了解多少？”

“疆域？”

蓝逸昆想了想，这个问题的跨度略大，怎么突然就扯到疆域上了？

蓝少侠抱了个拳，表示愿听详解。

蓝盟主在内心翻了个白眼，聊表嫌弃，不得不再次提醒道：“就圣帝的地盘，我指的是真正的地盘，你觉得有多大？”

这个么——

蓝逸昆眨了好几下眼，道：“老爹你就不能一次将话说个明白嘛？”

蓝无忌无情道了两个字：“不能。”

蓝盟主没变脸，蓝少侠忍不住变了脸——

蓝逸昆趁老爹不留神，凑着佯装躺下的姿势，突尔将小舟竹篷踹了个大窟窿，就从这个窟窿中蹿了出去！

按理说蓝无忌是能追上破儿子的，但他没追，蓝逸昆所去方位并非箭艇那处，而是往帝都方位而去。

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明白，看来他的儿子也不是个糊涂蛋，蓝逸昆应该是去当面问圣帝了。

玄星銮不能问的话，蓝逸昆能不能问，陛下会不会碍于某些动因迁怒蓝逸昆，蓝无忌没有多想，横竖他们蓝家已经趟了浑水，是要父子女三人一道陪着碧相与容掌司下水捉王八，还是干脆几个人一起当个缩头王八，以蓝盟主昔日作风，多半会选后者。

但以蓝盟主还不是武林盟主，只是昆仑蓝朴淳的为人作风来看，他会选前者。

蓝无忌

摇头失笑，目落听风剑，想必他的一双儿女还不晓得，在他还不是盟主，在他还没有儿女傍身之前，到底是个什么调调。

暂时抛开蓝家父子不提，且说蓝盟主不能对蓝少侠道明的话，便被身处箭艇这处的荀侯，道了个大概。

荀冢卿说的零星字句大抵与蓝无忌相同，不同的乃是，听者有三人，无论是碧相还是容掌司以及銮殿下，这三人的心性，皆不是蓝少侠那般简单的——

虽然蓝少侠的脑瓜，也并不似外表看来那般简单。

荀侯问了一个有关大玄疆域的问题，便没再有后话，碧嘉谦眸底微沉，没立时回答，容卿则陷入了沉思，也没言语。

玄星銮先前被碧嘉谦在扬州听了墙脚，随后蘸着茶水写的“玄篡大丰，谋得天下”这八个字激怒过，加之“疆域”两个字本就敏感，銮殿下想了想，道：“据孤往昔所听，近日所见，除了帝都尚算太平之外，就连这次的扬州之行也不怎么太平。扬州府距离帝都这般近，都敢这般嚣张，又何论别的地方。”

侯爷不说别的，语锋一转，道：“不知几位对武当峨眉以及释家，有过了解吗？”

当朝国公侯问的偏是江湖事，碧嘉谦与容卿对视一眼，在玄星銮开口之前，碧嘉谦道：“侯爷但说无妨，吾等愿洗耳恭听。”

荀侯沉吟片刻，伸手凑着茶几简单比划道：“武当派地处湖北，释家地处河南，峨眉派在蜀中，至于昆仑派……它的势力，则囊括了陕西以及甘肃这两处。”

荀冢卿用的乃是“势力”这两个字，简言之，武林人士占据了大玄半壁江山，不，是除了帝都范围外的全部江山！

玄星銮在荀侯比划的这些条框当中，轻轻敲了两下，道：“还有南疆领地，以及不为人知的暗流帮派，譬如四海帮这一类的鱼虾零碎。”

四海帮究竟是不是鱼虾零碎，金剑门又是不是单纯的一个门派，包括无相门在内，玄星銮不急了解，回到帝都，他自有一双眼睛会看。

旁敲侧击的提醒基本到位，荀侯陷入沉默，面前这几位都是在帝都长大的，就算碧嘉谦与容卿是后期才来的帝都，但这并不代表碧相与容掌司晓得大玄的过往。

可余下的话，该怎么说？

总要有一个“破冰”契机才行。

碧嘉谦晓得侯爷的顾虑，容卿若有所思片刻，视线余光罩住睡得神识不知的纳兰，銮殿下比较直接，袖角微动，一缕轻柔掌风，对着侯爷的家仆君便扫了过去——

荀冢卿诶了一声，玄星銮冷眼回望，道：“孤想让侯爷的家仆君给孤解释一下何为‘玄篡大丰，谋得天下’这八个字，侯爷这‘诶’来‘诶’去的，莫不是侯爷想要亲自跟孤解释一番？那也成，孤愿闻其详。”

荀侯被那八个字骇得脸色煞白，对望被惊醒，同样一脸煞白的纳兰，侯爷突然很想哭，更想扑过去将他的那位家仆君一口咬死！

这八个字先是被碧相听见，继而再被銮殿下与容掌司晓得，那便再也不是赔黄金白银能够善了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