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缸水以及几只王八能有什么提示，实际上不仅有这缸王八，一边摆放的还有另外三样物事，一钵活蚯蚓，一块生猪肝，以及养在另一个大碗里的两条活牙鱼。

牙鱼，顾名思义，便是有牙食肉的鱼，却又不是南疆的那种，而是大玄本有的。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文字提示，陛下这是打什么哑谜？

容卿若有所思道：“这王八是吃蚯蚓的。”

碧嘉谦道：“多半也吃那两条鱼。”

玄星銮戳了戳饱有弹性的生猪肝，道：“甲鱼食肉，可见也是吃这猪肝的。”

蓝逸昆则道：“我们是人，这些物事，也都能被我们吃了。”

蓝少侠果然三句话离不开吃这个话题，但就这回，好似给了碧相与容掌司一些提示。

念头太快，碧嘉谦一时没捉准，容卿素来动手能耐最强，直接将猪肝与蚯蚓以及那两条牙鱼一起扔进了水缸里，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哑谜，且看这般做，会有什么结果便是。

玄星銮诶诶两声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些物事投进了王八缸里，好奇心作祟，不由目不转睛盯着会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等了好一会儿，除了看见几只王八张口吃掉蚯蚓之外，又去撕扯沉到水底的那块猪肝，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蓝逸昆凑头过去，咦了一声，道：“快看！那两条牙鱼似乎也想去吃那块猪肝。”

碧嘉谦与容卿没伸头去看，这不是废话么，牙鱼既然吃肉，自然也会吃那块猪肝。

不过么——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很想看看在一群王八进食的情况下，牙鱼是如何也能吃到猪肝的，毕竟王八吃肉，也会吃掉两条牙鱼。

于是，四个人围着一个大王八缸，各自怀揣着不同心思，静默观望。

两条牙鱼既然是鱼，游动速度便会比甲鱼要快，每回都能灵活避开甲鱼咬过来的利齿。

直到一群甲鱼吃了蚯蚓，又吃了不少猪肝后基本吃饱，两条牙鱼才悄然凑近，极快的撕咬下来一块肉，旋即游走。

周而往复几下，两条牙鱼也吃饱了，随后便是王八游王八的，牙鱼游自个儿的，再无异状。

碧嘉谦直起腰，袖着手，沉吟片刻，道：“猪肝入水，适逢盛夏，过不了多久，这缸水便会浑浊。”

容卿沉思片刻，补充道：“确实，甲鱼吃猪肝，总有细碎之物四处乱撒，牙鱼趁机便捡那些零碎猪肝食用，倒似个水中的清道夫。”

玄星銮思考甚久，从三样物事的最初模样入手，道：“若没有牙鱼，没有猪肝，只有蚯蚓，甲鱼吃得太过顺利，久而久之，身处这个缸中，说不定会丧失捕食能耐。”

蓝逸昆依然是三句不离吃这件事，道：“所以牙鱼是甲鱼的分食对手，算是锻炼甲鱼的一种方式，别管牙鱼也好甲鱼也罢，动来动去的，肉质便会愈发紧实耐嚼，那……咱们啥时候开饭呦！”

所谓三句不离吃的人，也总有歪打正着的时候。

碧嘉谦终于捉住方才脑海中极快闪过的念头，道：“若我与容卿便是这两条牙鱼，那么陛下是希望我们做什么，怎么做？”

容卿道：“若将你我比成牙鱼，那陛下便是希望我俩乃是这潭浑水中的清道夫，彻底清理干净大玄内部的浑水，问题是，如何仿照这两条牙鱼，既要捉浑水里的老王八，又不被那些王八们反咬一口。”

玄星銮忽道：“蚯蚓蚯蚓……银子！那些老王八不正是只贪图银子吗？就跟这群王八一般，陛下以银子投喂，往日里这般做，为的乃是降低这群王八的戒心，现在陛下明显要开始收网，预备收拾这缸老王八了！”

碧嘉谦坐下，单手捺额，话是这么说，但要如何收拾，网又在哪儿呢？

容卿寻思片刻，突尔看向碧嘉谦，道：“网，公子，这个网就是你。”

碧嘉谦的反应不算慢，大致能明白容卿所说的网，是个什么意思，玄星銮也能理解这个意思，继而想深了一层，道：“碧嘉谦。”

叫的乃是全名，碧嘉谦抬眼看着玄星銮，他晓得銮殿下缘何欲言又止，于是道：“往昔是我有些……有些不甘心，我父亲被关着，关心则乱，我只是想着如何救父亲出来，所以陛下不信任我，防备着我，防备着我这个网，会反扑陛下。”

蓝逸昆坐在碧嘉谦对面，沉默的时候久了些，沉声道：“谦。”

听这个语气便知道蓝泼皮不会说出好话，容卿直接打断道：“你趁早别说你想说的话，除非你有胆子，敢叛出师门。”

蓝逸昆不解道：“怎么就又扯上我师门了？我师尊——”

“你师尊便是陛下的亲兄长。”

碧嘉谦一句话令蓝逸昆瞪大了眼，可见蓝少侠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往日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蓝少侠也没觉得怎么样，直言道：“就算师尊是圣帝的兄长，那又与谦有什么关系？况且只要谦将江湖势力凝结起来，便是一股新势力，届时便可……”

玄星銮冷眼道：“便可什么？便

可举手一招，推翻我玄姓江山？！”

蓝逸昆被呛得肝儿疼，銮殿下不好招惹，他不跟小屁孩儿一般见识。

容卿走到碧嘉谦身边，轻轻按住公子肩头，道：“若那两条牙鱼，乃是寓意主公与恩师……”

手被碧嘉谦一霎握住，容卿垂眸，依然将话说完了，“陛下是想提醒你，不能硬碰硬，王八终究是王八，牙鱼是牙鱼，我俩是人，主公与恩师已然辞世，这件事，你必须接受。”

“我知道了！”碧嘉谦喝罢，蓦地将脸扭向一旁，双唇抿得死紧，唇角发白，过了许久，轻道：“是我将局面变成这样的，陛下给过我机会，也不止一次警告过我，是我不听，是我一意孤行，是我利用流言，是我害銮儿一直误解我这个太傅，是我不理会玄丹阙的心思，是我害了父亲，是我令父亲失望……是我这个异种控制不住我的心神，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今蓝无忌让我走这么一趟，就是想让我的心不再盲着瞎着——”

容卿将碧嘉谦用力搂住，想将这所有语声都堵在胸口，碧嘉谦有多大劲便使了多大的劲，一把将容卿推开，旋即掠至甲板，湖光山色未变，山色悦目，湖水湛蓝，原来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晨光映秀，碧嘉谦失声而笑，如今他能明白很多事，这片天能体谅他的丧父之痛，将他的父亲活生生的还回来么？

能吗？！

慢慢扬首，吸入的晨风，丝毫驱不尽他心头的苦痛——

“啊！！！！！！！！”

一啸出——沧海腾！

万般莫若别离苦，谁来怜他！

手搭在船舷，泪落在甲板，身处这艘箭艇，无人可知这份诛心般的疼，原是这般难以承受……

容卿静默站在公子身后，哭吧，任泪流，横竖没有外人看得见，就在这里，哭尽心头苦痛，哭给他听。

容卿听着，陪着，不忘对面色悲然的玄星銮道：“銮儿，你听，你看，且记得你家太傅哭了多少泪，且记得你说过的话，来日，让那群老王八加倍还。”

玄星銮双拳紧握，用力点了点头，“孤会记住！”

蓝逸昆独自坐在膳房桌旁，他没出去哄他的谦，晨光投在蓝少侠年轻的面容上，忽明忽暗，他头一次生出对师尊的怀疑，尤其想到，好似每回他美滋滋的说出他与谦有道虹这位师尊撑腰的时候，他的父亲都会从中打断，继而再扯些别的——

疑心能生暗鬼，更别提这说不定并非暗鬼！

蓝逸昆起身走出膳房，目对碧嘉谦背影，忽道：“谦，你的功法真的是师尊教的，亲手教的？”

碧嘉谦没说话，容卿瞥眼看向蓝逸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蓝逸昆心里揣着最大的怀疑，且没那般容易消停，于是又道：“水泉这个人，谦，你因何能够容忍他一再……不是容忍，而是纵容，你在纵容水泉，水泉伤了小子言，这本该是大罪，你不追究水泉，便是在纵容他，你我同出昆仑派，我身为你的师兄，有必要问个明白。你的功法是……”

“水泉教的，只有剑法虚招。”碧嘉谦目落湖面，泪还在，人却笑了，“逸昆，有些事我不说，是为了你好，这么大的一个局，你别沾。”

蓝逸昆为人很简单，点头道：“那成，你不说，我便不问，此番正好出了帝都，我且上山找师尊当面问去。”

一句话落，所谓的碧师弟便对蓝师兄动了手，碧嘉谦出招极快，容卿与玄星銮皆未防备，蓝逸昆更是被那股凶戾气息罩住，他不会对他的谦动手，几乎算是乖乖束手就擒。

实则不算是被擒住，当胸中了一掌，蓝逸昆捂着胸口后退两步，抬眼看着他的那个谦，嘴角溢出血丝，蓝逸昆面上挂了个苦笑，他的谦真是不经诈，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激得动了手，可见他内心的那个怀疑乃是真的！

蓝逸昆一步步走向碧嘉谦，容卿要动，玄星銮伸臂将人拦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容卿别过去。

蓝逸昆走得很慢，待走到碧嘉谦面前，抬手擦掉对方眼底的泪，轻道：“谦，我哪儿舍得对你动手，是我错了，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往昔没照顾好你这个师弟，是师兄错了，谦，是师兄错了……我不该将雪地中的你背回昆仑山，我应该……我应该直接将你背回蓝家，蓝家有很多花草，你不是很喜欢花草么？不哭了，谦，别哭，我的谦最好看了，比那些花草都要好看……”

碧嘉谦接了蓝逸昆软倒的身子，将人打横抱起，低声道：“我怕……我怕将你伤得太重，前路艰险，我答应了蓝伯父要许你一世无忧，有些事，不是你能承受的，也不该你来承受。”

蓝少侠极少有这种待遇，身处谦的怀抱，这人虚弱中不忘调侃道：“艰险也值当了呦，你这一抱，值大价钱的。兄弟一场，你有难，自当一起扛，我怎么才发觉你并不聪明呢？人倒是长得怪好看的，唔，就是没啥心机。”

被誉为没啥心机的碧相无奈露出赏心悦目的笑，既然蓝少侠觉得他笑得好看，那便以这个笑来止疼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