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为了能吃到容掌司煮的羊肉面，历纶的脚程极快，一路追上了刚走到城门这处的唐元。

历纶正欲叫人，钟昊这时走过来把住了唐元的手，不由分说将人拉着往城头而去，同时对东城总兵陈焕摆了摆手，陈焕会意而退。

总兵都退了，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便不能不退，临了看了一眼历纶，眼底染上了不甘的狠色！

所谓江湖有门派山头，带兵的人，自然也有自己阵营的家门。

历纶眉目沉静，视线落在钟昊背影，过了一息，慢步往城墙石梯而去，他不是个待见耍复杂心计的人——

不待见，却并不表示他不会。

钟昊松开唐元，转身看着跟上来的历纶，微微一笑，道：“松鹤让心腹送来的那坛酒，我家郎君入城之际喝了。”

正午日头高烈，血水自历纶腰间挂着的麻布袋中滴落，沾染了铠甲，装有混铁胆的那个布囊，自然也沾上了血水。

历纶低头看着逐渐在脚边凝成一小滩的血水，暂未接钟昊的话。

唐元先是有些不解，旁听至此，脸色慢慢变了，历纶给容卿送酒，还刚好赶在容卿进城的一刻，这不是巧合，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外界来看，这便是历纶有意攀附容卿！

是他疏忽了，一桩桩是非到处牵扯，他只顾着唐门与荀家，却忘了提醒一下他的松鹤老弟！

唐元愈发想不通，他会疏忽，缘何陛下看起来也像是疏忽了呢？

以陛下对历纶的看重，不应该让这个宝贝般的人儿被人这般算计！

历纶这时抬起头，对钟昊回了个抱拳礼，放下手，语声平静道：“钟卓然，我为何给容卿送那坛酒，别人不知，你这个当事人也会不知？再者，容卿到底是谁家的郎君，他姓容，你姓钟，你既然能厚着脸皮叫他叫得这般亲，便不该一再招惹我。你招惹我，便不是替容卿拉拢我，乃是在替他树敌。”

“历松鹤。”钟昊笑容不变，道：“你当你在跟哪个说话？你当我家郎君稀罕你身后的峨眉派？”

唐元想要拉住历纶，对方瞥眼道：“唐抚舟，你闪远点儿，就你那点调调，少来掺和。”

唐元：“……咳！”

三人身边还站着四等，小内卫本来不出声也不动，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默声到此，小内卫忍不住插话道：“素和寒拙脑筋有病，他不仅敢对我说他府里的糖比陛下给我的糖好吃，他还连个人都看不住。看不住天性暴虐的大殿则罢，他连个弱鸡般的二殿也看不住，他有病，你们又没病，掐什么掐，再掐，我就告诉陛下。”

素和寒拙脑子有病几个字落入前三者耳中，再加上对玄无珏评价为天性暴虐，又将玄丹阙评价为弱鸡，这些话都听罢，并且这些话还是出自圣帝最宠爱的小四等口中——

钟昊挑眉，唐元眉头几乎要挑飞，历纶抿住唇角，卷出了那个极俊的笑，点头道：“素和家的人脑筋都有病，老瓜的瓜秧苗歪了，生出了一群瓜怂。”

唐元喝道：“历纶！别说了！”

历纶直接跃下城头，轻功好就这点好处，不说就不说，城头晒死了，他进宫复命凉快去！

唐元看着钟昊，沉默片刻，道：“钟都尉，你不该这么急，松鹤为人我比你清楚，你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主动对容卿伸出援手。”

“唐将军怎不说你自己比我还急？”钟昊略不满道：“那日若不是你支走我，碧相哪里会被素和父子尾随，继而轻易咬住！”

四等掏糖吃，牙关咬住硬糖，几乎磨牙般得道：“掐，你俩继续掐，待历纶进宫后，陛下必会瞧见宝贝松鹤脾气不对，到时候你俩觉得，陛下会掐白净的松鹤，还是掐你俩这糙爷们儿！”

唐元与钟昊同时闭嘴，唐元忍不住又道：“钟都尉，其实咱们都是一家人，掐来掐去，得意的都是外人。”

钟昊笑了笑，道：“那你敢在这城头上高呼一声，你麾下的禁军玄武卫，与我麾下的京畿中卫乃是一家人不？”

这是个隐喻，唐元身为唐门继承人，钟昊乃是刘泓澜的人，便等于是鬼手山的人，唐门与鬼手一门同气连枝？

唐元无语望天，他真的不敢这么说呦！

不仅不敢，他还得给钟昊当“替罪羊”，去摆平被钟都尉激怒的历小将军。

此时城门这处正是车水马龙的时刻，唐元疾步走下城楼，四等跟着下来，牵住了马头，顺手将唐元坐骑的缰绳也拿了过来，对不远处的历纶努了努嘴，小内卫颇有眼色的先行一步，有意留唐元与历纶单独说话。

唐元顺势扯了块街边布坊售卖的黑布，付了银子之后快步追上历纶，将黑布往这人腰间一系，遮住那些招人视线的血迹，压低声线道：“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斩了首级？”

历纶道：“容掌司手法干净利落，自然是快。”

也就是说，人是容卿动手杀的。

唐元会意罢，没再多问。

两人又走了片刻，唐将军还是没忍住，道

：“松鹤，心情不好？”

历纶趁着四等的身影淹没在人潮中，压低声线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唐元忆及圣帝对他的警告，但还是将素和父子进宫之事，以及玄无珏再次无召出宫的事告诉了历纶。

历纶面色冷淡，点了点头，“所以素和寒拙就是个有私心的，远不如容卿实在。容掌司不仅勤恳，洒脱，慷慨，还办事有效率。”

唐元听着历纶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这每一个词都是夸奖容掌司的，听到最后，倍感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对容卿这般上心了？”

历纶没回答，指了指眼睛，示意他不是瞎子，他自己有眼睛会看，就算没有钟昊这个多事的，他也会与容卿相交。

唐元拉下了脸，提醒道：“这些话到了陛下面前……”

“即便到了陛下面前，我也还是这般说，实话实说。”

历纶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要看对象是谁，现在对象是唐元，松鹤老弟便有一说一，就事论事。

概因出身蜀中峨眉，用词更是夹杂着川人的辛辣——

“先前素和兄弟去山庄，之后呢？陛下交代的没办好不说，还办了不该办的。陛下随后让素和寒拙看着二殿，结果二殿被幽魂劫走了。然后陛下又让素和寒拙看着大殿，然则呢？人没看住不说，还让人跑出宫了，还不止一次让玄大殿跑出宫，他们素和家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松鹤！”唐元惊道：“你晓得自个儿在数落哪个不？况且哪里是陛下让素和尚书看的玄二殿，那是容掌司……”

历纶打断道：“要不是素和寒拙处处针对，处处想着邀功，容掌司能让他看着玄二殿溜街？若不是素和寒拙处处没事找事，容掌司哪里会主动找他们素和家的麻烦？还有那个素和如风，我也不待见他，那日碧相难得请人喝茶，好好喝茶不会么？见天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心思，我就是不待见他们素和家的人，他们还害得陛下见天操劳，只有容卿惦记着陛下爱吃什么，还亲自给做！容卿的授业恩师都过世了，还能惦记着陛下的口味，这么个人，哪里孽了？若是我师父过世，我早就报仇去了，我什么都不会有心情干！我看孽的都是朝堂上的那些——”

“历纶！住口！”唐元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一嗓子，这么高的嗓音，四等不可能听不见，但小内卫依然牵着两匹马慢悠悠的走着。

将人吼罢，唐元也晓得他的口气有些重，这便寻思着安慰对方两句，“吃羊肉不？你不是最喜欢吃羊肉嘛？”

历纶丢下一句“我都多少年不吃羊肉了，你脑瓜有坑么记不住么”，直接纵身而起，一霎飘远。

唐元默默捂脸，他招谁惹谁了，等等，他不是过来安抚松鹤的嘛……

干嘛嘴欠的偏要又惹松鹤生气！

等等！

是他嘴欠惹松鹤生气了嘛？

惹松鹤生气的分明乃是钟昊以及素和家的人，关他屁事呐！

故而，历将军进宫面圣复命的时候是带着气去的，圣帝今日难得上朝，乌泱泱的听了一堆废话，甫一下朝，便被面色乌泱泱黑的历纶给堵了。

圣帝对上历纶眼底情绪，再看到对方腰间挂着的麻袋子，大致明白宝贝松鹤为什么生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郭有心夹在中间，大气都不敢出，看这架势，前面的是陛下，他万万得罪不起，后面跟着的那位一脸黑云，他更是不敢开罪。

就这么一路走到太极殿，圣帝对郭有心挥了挥衣袖，示意你给朕滚球，郭公公麻溜滚了，待这人滚远，圣帝这才对历纶招手，过来。

历纶原地没动，抱拳，将他对唐元所说的那番话，大大方方的又对陛下说了一遍，末了，将腰间挂着的麻布袋轻轻放在台阶上，再次抱拳，扭头就走。

那必须，没走掉……

圣帝将去路堵住，伸手捏住了历纶的脸，没用力扯，就是轻轻捏了捏，道：“松鹤，你瞧见容卿真容了吗？”

历纶任捏，抱拳道：“没。”

圣帝又捏了历纶一下，这次力度稍微重了些，不会让人疼着，就是将历将军的脸给捏变形了，“朕让你杀了你少年时代的玩伴，你恨朕吗？”

历纶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圣帝要去解开那个麻袋子，历纶不能再沉默，抢先将袋子解开，道：“是容掌司动的手。”

圣帝了然点头，“朕知道最终会是容卿动的手，他还说什么了，说今日入夜便走吗？”

历纶道了一个字，“嗯。”

圣帝看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道：“你喜欢容卿吗？”

这个喜欢的含义是什么，历纶想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表示喜欢，字面意思的喜欢。

圣帝道：“朕也喜欢容卿，却与你的那种喜欢，是不同的。”

历纶扬眉，直言道：“陛下与钟卓然对容掌司的喜欢，一样么？”

圣帝微微一笑，道：“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不妨猜猜？”

历纶不猜，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