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嘉谦对招蓝无忌，本来笃定能胜过对方的招数，便是心战。

眼下这位高智的盟主亦选了心战来对付他，两人对峙片刻，碧嘉谦慢慢坐在廊下，两掌叠压龙泉剑柄，过了一会儿，转眸看着蓝无忌，道：“若我能胜了幽魂，随后再胜过群英会上的那些人，蓝公还会忌惮容卿的身份么？”

蓝无忌动了动嘴角，碧嘉谦随之补充道：“我指的乃是包含峨眉武当以及释家这三大派，这三派若真的来掺和群英会，他们旁观，我奉清茶一盏招待他们便是，他们若要战，我也不惧。”

蓝无忌再次动了动嘴角，接连抽搐数下，眼翻朝天道：“呦！碧相这口气当真和容掌司像得很呢！你连老夫都胜不过……”

碧嘉谦冷不丁打断道：“谁说我胜不过你？要不然，你且再试试？”

蓝无忌不翻白眼了，盯着碧嘉谦看了好半天，开始以为乃是错觉，他这贤侄咋就瞧着眼冒绿光嘞？

又看了一会儿，蓝无忌喝道：“你这眼仁不对！”

碧嘉谦十分没有形象的喷了一个笑，“我这眼仁当真不对的时候，便会叫你浑身上下没有对的地儿，蓝公可信？你若不信，大可去这山庄西头的演武场瞧瞧，就瞧对面那两座山，那两座山里埋着的都是以往瞧过我眼仁不对的孤魂野鬼，你可以去问问那些恶灵，看他们当初都是如何被我撕碎的。”

碧嘉谦慢慢抬手，掌中凝聚浅淡寒霜，气劲起旋，随着一声叱喝，寒芒破空而散！

蓝无忌瞳仁骤缩，“你这是鬼手功！不仅是鬼手功，你还修到了素手寒霜的第四重！”

碧嘉谦靠在廊柱喘息，不由觉得好笑，连他都不晓得自己修的是个什么，别人居然一眼便瞧出他修的是什么，并且还能看得出来他练到了第几重，他觉得滑稽，又觉得悲哀。

喉结滚动几下，碧嘉谦忽而站起身来，解了衣带以背示人，除了碧云最初留下的那点箭痕之外，乃有纵横数道或刀或剑留下的疤痕。

蓝无忌愕然道：“你这是——”

碧嘉谦拢好衣裳重又坐下，目光低垂看着龙泉剑，道：“说得难听些，是我技不如人，以致被恶人留下这些纪念，说得更难听些，是我私心太重，急功近利，以致被恶人钻了空子。”

碧嘉谦抬眼，道：“可我不后悔，曾经那些年，哪怕以尸山血海为路，只要我能再回帝都，我便能见到容卿，只要我再多拿下一份功劳，说不定便可以获陛下恩赦见到我父亲。若我哪次就这么死在外面了……”

浅淡哀然转浓情，碧嘉谦含情而笑，轻道：“死了便死了，便有容卿替我……不，容卿不需要替我，是我的容卿可以活着，他能活得很好，再不会看见他幼年时的那个红月亮。”

蓝无忌震住，“也就是说，你言外之意是待三大派当真跑来掺和，你便不惜与他们拼命？”

碧嘉谦微一点头，道：“蓝公也说了，陛下不能插手江湖的事，尤其不能以皇命去强压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大玄外有强敌，内里本就不净，我不能再奢求陛下什么，能保住容卿，于我而言，我便是赚了，我不亏。本身来言，是我当先算计了銮儿，是我利用流言保护容卿，是我令銮儿陷入这场是非中，他捅我一刀也好亦或捅死我也罢，总之，我并不无辜。”

圣帝无言，他这爱卿认错态度明确，认错认得坦然彻底，但不知为何，陛下半点都不觉得畅快开心！

碧嘉谦淡笑，“群英会开，蓝公且看我便以鬼手功法替容卿恩师讨回世人欠他的，欠容卿的，还有……欠我父亲的。”

蓝无忌不怼碧嘉谦了，转身怒对圣帝道：“紫君！但凡你要与番邦哥舒诨开战——我便随你驱使万死不辞！但你瞧瞧他——”

蓝无忌指着碧嘉谦，目色深红，“这人没了父亲不说还即将要面对一重重艰难！你就这般……”

圣帝只道：“朴淳，帝王心术，你当我愿意？若我不是这个朕，谁来是？要不换你来？开战，你说的轻松！治大国，烹小鲜，急不得，我也不愿意逼任何人，朝堂风雨，你觉得我轻松吗？”

蓝无忌冷笑，不再搭理圣帝，走到碧嘉谦面前，道：“我有个法子能令你轻松，贤侄愿不愿意听？”

碧嘉谦慢慢抬眼，“我不愿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父亲没了，容卿……容卿也没了师父，我俩都晓得这种疼，故此，我便不能让逸昆也没了父亲。”

蓝无忌很想暴走，这人太聪明了便不是什么好事！

奈何暴走不能摆平好贤侄，弄不好更有可能真的会反被这个混球贤侄摆平，蓝伯父拉下面子弯下腰，苦口婆心道：“你不一心想要拉老夫下水嘛？那我便答应你归顺你那陛下，别的条件我不加给你，我只要你带着你那容卿与老夫的一双儿女，以及玄紫君给的成山金银遁入江湖或山林，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成嘛？”

圣帝被那句“成山金银”激得嘴角眼角同抽，更想亲自下场抽飞蓝无忌，丰长穆悄然挪过来，主动为陛下顺着龙鳞，“陛下，且看碧相如何应对就是了。”

圣帝扭脸，怒瞪——

朕心疼小混球了，这混球爱卿与他那个混球父亲一样倔强！朕可能连碧云的孩儿也护不住了！朕心里难受！

丰大伴继续为陛下顺龙鳞，“奴婢也难受，奴婢往后不能再侍奉陛下身边了……奴婢心里更难受……呜呜呜……”

陛下：“……咳！好好好，看看看，朕就一边袖手旁观看着还不成吗？”

那厢圣帝与御前大伴相继消停，这厢蓝伯父还想再劝好贤侄两句，两人对脸，碧嘉谦道：“我若有容小卿陪伴左右，并且还有成山金银傍身，并且还不用再对着朝堂一群酒囊饭袋乃至不用上战场打仗，那我简直便是人生赢家，我缘何还要照顾你一双儿女？莫非留着他俩逢年过节跟我讨银子花？到底是容小卿不好看还是床铺不够软，我缘何还要对着你那双无比糟心，又难伺候，还格外嘴馋，并且长得还没我好看的儿女？”

蓝无忌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几个长长的呼吸交叠，这才听完了碧嘉谦极其少有并且颇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的长篇大论，末了，一把揪起面前这混球，喝道：“你耍老夫玩嘛？”

碧嘉谦望天，“分明是伯父要拿愚侄开涮。”

两人继而再次对脸，这次还没来得及互涮，耳闻由远及近的一句，“谦——面煮好啦！”

蓝无忌一霎后退，复一霎重又扑向好贤侄，极快理好碧嘉谦衣裳与发型，继而再次后撤而退，一番动作可谓奔雷走火云过山峦，待蓝逸昆端着托盘一路溜来，蓝老爹扭脸，呲牙笑，“只有你那谦的，没有为父的面嘛？”

蓝逸昆将面端到碧嘉谦眼皮子底下，待他的谦将面碗捧住，这才回眸对老爹赔笑道：“老爹，这不是谦有伤嘛……你且等会儿就有的吃呦！”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心灵遭到暴击的蓝老爹气得差点再次变脸，哼哼两声算罢。

圣帝摸了摸下巴，一物降一物，看来蓝老货需要蓝小哥来降服才行。

陛下对蓝逸昆招手，待人走到跟前，将人打量罢，忽道：“江湖三宝，嗯？龙泉灵泉和碧少？这词，你说的？”

蓝逸昆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复又打量了一下丰长穆，眼底一转，不妙，且溜为妙！

蓝少侠脚底抹油，陛下脚底跟着抹油，蓝逸昆低头看着对方扣在他腰间的一只大手，再瞄了一眼陛下眼底的威慑，仰脸吼道：“老爹！谦！卿兄——救命呐！”

好卿兄显然不会来救命，不然也不会特意让蓝小弟前来送面，但凡容掌司想要挖坑埋蓝少侠，便没有再将这人拉出坑的道理。

蓝老爹气到浓虬高飘，指着圣帝喝道：“咱有话好好说！再不然你划下道道——别拿晚辈出气！”

陛下撇嘴，“方才又是哪个将朕的碧爱卿恨不得压着揍的？”

蓝逸昆不叫唤了，连忙看向他那个捧着碗，四下踅摸筷子兼带一脸煞白的谦，这么看来，他的这位谦果然像是伤势又重了！

呲啦一声，圣帝愕然低头，他手里只剩一片腰带，捉着的那位蓝小哥跑了……

“谦你怎么样？！谦你疼不疼？！谦你好不好——谦你难受不难受！”

蓝逸昆一顿哀嚎跑到碧嘉谦面前，碧嘉谦慢吞吞揭开护着碗的衣袖，继而慢吞吞的擦掉满脸被喷的口水，这才慢吞吞的回了一个弱不胜衣的笑，轻道：“我疼，我不好，我难受。”

凝眉想了想，碧相俄顷化身病美人模样，道：“你父亲说要找我算账，你爹打我。”

蓝无忌：“……”

圣帝默默转身，肩头可疑的抖了数下，朕不笑，朕不能笑，不成，要憋不住了！

丰大伴默默上前，吸气，提内息，用力拍了一下陛下的背，瞧给憋的，奴婢不能伺候陛下了，可别憋坏陛下了。

圣帝咳得惊天动地，有气无力摆手，“长穆，别拍了……朕……咳！”

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