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山庄与南山脚下，再到夜玄观与玄宫大内，各人有各人的凄风苦雨，各处有各处的惨淡情景，相比上述几处的疾风骤雨与惊心动魄，当下，乃属素和寒拙最稳。

经过瞧见玄丹阙当街打马携碧云而去一事，素和寒拙已经没了那股身在玄宫瓦凉瓦凉的心情，面圣面得不够顺利，但圣帝到底是瞧见他了，今上眼界足够锐利，他刷脸刷到位便退下，省得再进一步激怒陛下。

素和寒拙与荀仪以及冯翛然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他的“纯”，他对圣帝足够忠心，忠心到了什么程度，圣帝自然懂。

故此，圣帝选了他的儿郎素和如风当炮灰来用，“炮灰”这两个字不好听，但却胜在圣帝愿意用。

至于毗邻而居的冯翛然与荀仪——

素和寒拙微晒，慢慢婆娑着手中的铁骨折扇，冯老头脑瓜够用，心太杂了，荀侯脑瓜不够用，心倒是不杂，为人也算是个真性情，只是这两人与他对比，便是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素和寒拙眉眼含笑，冯翛然的文，源自前朝大丰，说白了乃是两姓家奴，他的文则源自圣帝，试问他自大丰朝时代便紧随圣帝步伐，他与冯翛然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唯一令他没有出面救碧云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忌惮冯翛然或别人猜忌他站队玄丹阙这个皇子，素和寒拙最为忌惮的乃是刘觯，确切的说，乃是刘泓澜。

若论这个“纯”，恐怕纵观朝野，当真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过刘泓澜对圣帝的纯粹。

孑然一身不说，刘泓澜便连鬼手一门的杂事也不理，不是不理，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素和寒拙看不上冯翛然与荀仪，却不能看不上刘泓澜这个比他更“纯”的镇国大将军。

偶尔他也会拿自个儿与刘泓澜比较，比较在圣帝心中的地位，最终他认为自己比刘泓澜稍逊一筹的，便是刘泓澜的功绩。

眼下乃是一个契机，但凡陛下晓得他要脱开素和一族的控制，彻底变成陛下的纯粹之臣，他何愁不能有朝一日替代刘泓澜镇守边关！

思及“素和一族”这四个字，素和寒拙心感无力，万望他的那位族长父亲能够明白他的处境，少给他招惹些麻烦才是。

暮色渐合，素和寒拙目光随着日辉余劲慢慢往外延伸着，他的心里突然很难过，动完脑子之后，心底便只剩下今日他对素和如风说的那些话。

以碧嘉谦心性，要如何面对父亲碧云的辞世……

来日，万一素和如风也要面对他这个父亲不得不死，那个儿郎能否做得比碧嘉谦更好？

只怕，不易。

正厅踱步到此，素和寒拙出了府，身怀功法就这点好处，一路出行，神不知，鬼不觉。

素和大人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玄宫的落梅轩，一路避了守卫悄然入殿，殿门守着一位身着玄甲，腰悬佩剑的年轻武将。

一眼瞧见这位，素和寒拙心底泛起了酸水，同样是将军，他那如风孩儿乃是玄宫羽林卫的上将军，眼前这位唐将军则是负责玄宫大内机要概事的玄武将军，更别提这位还手握三千禁军兵马！

素和如风与素和如雨的上将军听着好听，两人加一起统领的羽林卫却只有一千余人，远不如陛下的玄武亲军，何况这位唐将军也比他的如风孩儿亲近陛下多了，这是陛下亲手提上来的人，便不再是纯与不纯能够论的，乃是诚，唐元对圣帝乃是绝对的忠诚！

此时这位武将也瞧见了素和寒拙，轻推护面露出面容，唐元递给素和大人一个笑脸，抱拳道：“陛下在里面，请。”

素和寒拙回了个抱拳之礼进去了，殿内就圣帝一个人在，面前摆着的乃是两具遗体。

身在纯臣，这便是最大的好处。

圣帝侧首，面上安慰神色一闪即逝，“寒拙，你来了。”

素和寒拙面上带了泪，走到圣帝身边跪了，“紫君，珍重。”

这称呼用得十分适宜，圣帝龙颜上的安慰神色又回来了，“御风走了，眼下待我最真的，就只剩你了。”

圣帝只提了御风最真，却只字未提碧云，素和寒拙泪痕渐浓，忍不住托了圣帝的手，低声泣道：“云相对陛下并非不真，他的心，在天下之事。”

该说的话说到位，陛下要的也只是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圣帝微叹，瞥眼道：“经丹阙那不成器的这般一招摇，冯老头子多半有些坐不住了。”

素和寒拙点了点头，道：“冯翛然那人，陛下也明白，老尚书并非不忠，他是历经两朝的旧人，冯翛然之所以闭门不出，多半是怕其他人误以为他要站队二殿。”

“历经两朝？”圣帝笑了，笑意只挂在眼角，面上可没笑容——

“冯翛然何止历经两朝，他啊……他不是要站在丹阙身后，他是在等着哪日云风回来了，他盼望云风归来跟我争龙椅，届时，他好第一时间跑去云风座下，真心高呼一声——陛下万岁！”

素和寒拙惊得话都不会说了，仔细思量片刻，他更是惊到盛怒，“冯老头子疯了？

！但凡云风殿下想要回来——便不会出走昆仑！”

“寒拙。”圣帝语声归于平静，看着这人，道：“你且看好如风便是，其余的，朕不用你碰。”

素和寒拙不惊了，陛下这是在护着他与他的一双孩儿不假，但与此同时，陛下也不会用他，更别提让他与刘泓澜对调，只是陛下不用他，还会用谁？

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碧嘉谦他——”

素和寒拙一眼瞧见圣帝脸色，俄顷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寒拙，你趁夜走一趟灵泉山庄，去将容卿给朕提来。”

这话轻飘飘的，当真将素和大人吓得变了脸，惶及抬头，素和寒拙道：“紫君，你让我去拿容卿，碧嘉谦失去父亲必然更会看紧容卿，寒拙对上碧相，怕是……”

圣帝冷不丁笑出了声，“你素和家的铁扇，居然怕碧嘉谦一个晚辈？”

话里话外的意味皆从朝堂转到了江湖，素和寒拙不好意思笑了笑，头垂得更低，道：“我这不是怕打坏了咱们那位道虹真人的爱徒嘛。”

圣帝再次笑了，哈哈大笑之际，按住了素和寒拙肩头，道：“你且放心去提容卿，朕那碧爱卿受了重伤，此时正自顾不暇，时机稍纵即逝，你且快去快回。”

素和寒拙鼻子酸痒，内心更是无比酸爽，陛下先是拿他儿郎当炮灰，眼下居然连他也不放过，不过么……

能被陛下用，自然是好的，他且就将这份殊荣照单全收便是！

陛下眼见素和爱卿要走，忽而叫道：“寒拙，莫怪朕不提醒你，你且小心朕那容掌司的一双爪子，莫叫他将你挠破了相。”

素和大人晓得陛下的老毛病要发作，这走了没几步就叫人回来的还给了这么一句提醒——

素和寒拙转身抱拳，道：“寒拙必不会好奇容掌司是何长相。”

没头没尾的话听在耳中，圣帝微一颔首，摆手命这人快去快回，待素和寒拙走了，他又转过身面对着两具遗体，寄托哀思的同时，也在暗忖，既然御风鬼手要拿容卿替碧嘉谦求情，让他这位帝王信任碧爱卿，知人善用，那今夜他便要先试罢容卿深浅才成。

至于如何试容掌司深浅……

圣帝按着长桌慢慢弯腰，眼前乃是碧云遗容，帝王之笑遍布哀然，却也透着一股浓郁的不怀好意！

过了片刻，殿内传出一声圣帝吩咐，“唐元，滚球。”

立在殿外的唐将军听话滚了，滚到半路忽而有些奇怪，往昔陛下都是叫人滚球之后复再叫人滚回去吩咐几句，今夜怎会这般干脆的当真叫他滚了呢？

当真奇也怪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