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惊撩，容卿抬臂奋力挡下碧嘉谦攻至面门的一拳，两人近距离对视，他格挡的那条胳膊硬生生的疼，碧嘉谦的眼神十分陌生，或者该说这人就没有眼神，直不楞登的瞪着他，不染丝毫情绪。

若偏要给这眼神走个定位，容卿暗忖，恐怕只有一个“杀”字，最是贴切！

碧嘉谦脸上的龙鳞般物事基本退了，但眼中青光仍在，容卿半分不敢托大，本身两人都有伤又历经一番情事，碧嘉谦招招要命，乃在强攻，本身并无多少技巧，尤甚没用轻功。

容卿连连闪避与这人纠缠，满心疲倦的同时，又格外疑惑，他这糟心公子究竟是怎么了！

这厢动静太大，隐约有人声逼近，御风鬼手攀上东苑侧墙，回身看向碧嘉谦，压低声线道：“你若想要龙泉剑，若想要救碧云——且来捉我。”

先不说龙泉剑如何，碧嘉谦听见“碧云”，再到前头加了“想救”这两个字，他旋即丢下了容卿，几乎手足并用的攀上了东苑侧墙。

容卿与御风鬼手都看出来了，碧嘉谦攀爬墙垣用的动作暂不说有多难看，那就不似一个人才会用的动作，反倒更像是个啥动物。

瞧那爬墙时候双腿踢蹬的，再瞧终于爬上墙的这位，两掌前距，恨不得抱着墙头骑着墙头惶及要稳着身子的……

容掌司哀叹，这货方才差点死了，此时又回过魂来，简直就是个货不对版，这货绝对不是他那糟心公子——高智碧相！

但听见能救碧云，便上杆子去挠人，并且骑着墙头的那位，显然就是碧云的亲儿子。

容小卿再次哀叹，可别叫糟心主公瞧见自个儿亲儿子变成这样，否则当真不必救了，他那主公且得给活活气死！

御风鬼手也算是瞧了个新鲜，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好整以暇的就等着这般款式的碧相暴露人前。

丑师父又开始犯浑，俏徒弟几个纵身飘到碧嘉谦身后，拽着糟心公子的衣带将人抱了，扫开碧嘉谦挠向他的爪子，容卿低声诱道：“你想救碧云？”

碧嘉谦的瞳仁转了好几个圈，似乎想说话，又不晓得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复而轻轻点了点头。

容卿微微撤身，目光沿着碧嘉谦五官梭巡一圈，忽然觉得他这糟心公子似乎连碧云是哪个都不记得了，唯一执念的仅是碧云这个名字，却忘了碧云乃是这人自个儿的亲爹。

人声愈发逼近，容卿神色一凛，对御风鬼手以口型道了几个字，“是水泉，我们快离开这儿。”

御风鬼手会意，跃下墙头重又翻身进了东苑侧院，容卿搂了碧嘉谦，紧随其后。

没过片刻，水泉果然到了东苑这处，四下搜寻罢，发现除了血迹以及打斗痕迹之外并未见到人，他有些意外，方才听见这儿的动静不小，此时又瞧见有血，动手的两方人马，会是谁呢？！

目光回落悬廊高处，晨间，碧嘉谦卧房乃是禁地，他不敢擅闯，原地驻足片刻，水泉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走了——

只是并未走远，刚出百花园便被蓝家父女堵住了去路。

蓝逸霜将染着血迹的纶巾亮给水泉看，喝道：“这是小子言的——你前夜里把小子言怎么了？！他人呢？！”

水泉面不改色道：“裴君乃碧相座下学子，我能怎么他？你怎不去瞅瞅那些江湖人士少了哪些？说不定是有人想借着南苑往外逃，裴君不走运刚好撞见这些人，继而被他们抓走了。”

蓝逸霜半点不买账，刚想再质问两句，蓝无忌隔空看了东苑一眼，继而看着水泉，道：“有劳这位道友跟老夫走一趟。”

水泉眉间紧皱，道：“蓝世叔恐有误会。”

蓝无忌呵呵道：“有什么误会？老夫只是想劳驾道友为犬子解个穴罢了，既然道友这么说，莫非你知道我家昆儿是被哪个点的穴？”

水泉被恶心得不轻，却又不能与蓝家父子女撕破脸，唯有捏着鼻子陪笑道：“蓝盟主哪里的话，武林正道本是一家，既然蓝盟主这么说了，晚辈且去看看蓝师弟便是。”

蓝无忌笑着点头，有意走慢一步，再次回望东苑的目光，隐然含忧——

方才能嗅到一丝气息波动，可见他的好贤侄遇到了不小的麻烦，目前他不方便出手，一切，唯有静观其变。

当前紧要的，便是先将水泉这个碍眼碍事的引开。

且罢此间事不提，换说容卿与碧嘉谦跟着御风鬼手深入东苑内厢，眼瞅着御风鬼手进了平日所居小屋，对着墙壁上的暗卯四下扭了片刻，小屋偏西那处的墙壁俄顷吱呀轻响，曳出一角暗门，嗅着扑鼻而来的水汽，容卿讶道：“此处通往水路？”

御风鬼手道：“是去往山庄泉池的底部。”

师徒两人缓慢拾道而行，御风鬼手待容卿走前几步，返身关上了暗门，这才又追上容卿与其并肩而行。

走了一段路，御风鬼手看向蜷缩在容卿怀里的碧嘉谦，不觉笑道：“这人这会儿倒是安静，浑然不见那会儿对你动手的凶戾。”

容卿低头轻蹭碧嘉谦脑门，直到将

人蹭得几乎炸毛，又轻轻蹭了几下权当安抚，这才道：“他？就是个纸老虎罢了，瞧着厉害，实则是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了，不叫我晓得。”

“卿儿。”叫出名字，御风鬼手脚步停了，“你当真是糊涂，那么好的机会，你却……”

何谓那般好的机会，是说趁机要了碧嘉谦，还是说彻底接纳御风鬼手的所有功法，容卿脚步一顿，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给的，我不要，你不是顺理成章给的，要拿你性命为代价给的，我更不会要。”

说的是不要，但御风鬼手的功法已有六七成被灌入了腑内，容卿愣愣瞧着丑师父，哀然不语。

“不必这般看着为师。”御风鬼手摆手道：“伤别离，世人总归会有这一遭的。”

容卿将碧嘉谦搁下，衣袖却被拉住，怀里钻进来一个毛乎乎的脑瓜，容卿放肆的撸了一把自家公子脑瓜，任对方好似寻奶食的幼兽一般拱着胸口，他面朝御风鬼手跪了，双唇颤了两下，轻唤道：“师父……”

御风鬼手转过身，没受这个礼，“终有一日，吾鬼手一脉得以重见天日，你看为师便是杀了你那师祖得来的至高修为，而你却不必杀了为师也能得到这修为。总有一刻，你之后的徒儿便再也不用受这磨难，我们这一门，也再不会被世人说成是邪门歪道。”

丑到极致的丑师父，心眼极善，这么善良的人根本不可能干出欺师灭祖的事，鬼手一门的上一任门主想必也是硬要将毕生功法传给御风，或刘泓澜这两位弟子之一，不然刘泓澜怎会惶及离开——

正因刘泓澜离开，上一任门主才将功法传给了这一任的御风，这便是御风鬼手名号的由来。

容卿膝行两步，拉住了御风鬼手的衣袖，“师父！”

心头大恸，哭声难抑，“师父不要丢下我——”

御风鬼手悲嗟：“我不是个好师父……我应该学足你师祖的冷酷无情，一个字不多说，传给你功法后便安安静静的寻个地方等死的。”

容卿用力握紧恩师的那双手，脸颊贴了上去，“谁说你不是好师父……若无恩师次次去往番邦都城为我寻来奶乳，我早就饿死了！”

御风鬼手不悲了，反倒笑了，“难为你还记得，你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嘴刁，不好吃的半点不吃，就连个烤红薯，也得吃个体正面宽，圆不溜溜的。”

容卿低头，任泪长流，“长得正的才甜，你不也爱吃么？”

“卿儿。”御风鬼手弯腰捧了容卿的脸，“你这脸长得才是最正的，为师瞧你就比碧云孩儿生得还要好呢！往昔，我恨碧云，瞧见你这脸我就想起他那张脸，我就恨不得那些个下作东西将你打死打残了，将你这脸给毁了！可我又——我舍不得……后来晓得碧云也是不愿意的，他不愿意成亲，是他那婆娘逼他的，是南疆王灵霄禾逼他的……卿儿，为师与你那主公，没希望了……”

这些话不知哪句刺激到碧嘉谦，只见这人反手扣了暗道石壁，“噗”的一声五指直接楔了进去，好似那坚硬湿冷的石壁乃是豆/腐做的一般！

“灵霄禾，南疆王，南疆王，灵霄禾……还有，大祭司，灵疾嬗。”

短短几个名字，碧嘉谦执念般的念得磕磕巴巴，眼仁儿基本能判断出容卿与御风鬼手的方位，故此回了一个目光，道：“容卿，别哭，别跪这人。”

眼神对至御风鬼手，碧嘉谦喝道：“你也别对容卿说那些个名字——别污了容卿耳朵！”

御风鬼手翻了个白眼，不让他说，那方才碧嘉谦又自个儿念个不休！

能伸手楔入石壁，不代表碧嘉谦还有能耐攻击哪个，借着支撑站起身又旋即贴着石壁下滑坐下，他有气无力的对容卿招手道：“过来。”

御风鬼手扫了容卿轻飘飘的一掌，将这徒弟丢了过去，复而面对两人坐下，道：“我时候不多了，碧嘉谦，我晓得你有话想问，紫君的事你就不必问了，我知道的不多，自他登基之后，他的事，朝堂的事，我因为身在鬼手山，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有话告诉你，玄云风那个人——他对你不安好心！若不是你先前修习了我传授的鬼手功——你方才就死透了！”

权衡上下，碧嘉谦知道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到底是哪个了，遂道：“你说道虹？先前我还觉得他与陛下行事风格颇为相似，皆是将我重伤之后又看似施以援手，这么个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陛下当年用的是恩威并施，我感激陛下救我，而你口中的那个玄云风么……就差了点儿火候了。”

御风鬼手哈哈而笑，暗道痛快的同时，道：“你到底不愧是碧云的孩儿，确实有些眼界的。”

碧嘉谦这么说乃是有缘由的，他虽不知方才漏了何事，但他晓得自个儿犯了什么病。

昆仑学艺多年，他没犯过一次这样的病，先前道虹见过他那般模样，更晓得他学过南疆王的功法，怎不见道虹以功法来压制他的一身戾气？

想必道虹怀揣的乃是他早晚会再次犯病，一旦发作，难免不是伤了容卿，便是伤了御风鬼手，而御风鬼手则要顾虑到伤他，因此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