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岁月话旧痕，唯可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倾开一眸，瞥过六载冬去春来，万物苍茫，唯独不见挂在心上的那两个人。

思念无方可解，凭空挂在心间，哀愁滋味不可言表于相，有卿言，他并非善于隐藏，只是不愿说，无人可说相思两字，只因昆仑圣境，无人懂他。

一念落，两把语声一前一后向山巅此处而来——

“谦！”

“要叫碧师弟……”

后面这语声不知为何隐去，紧接着这两人连脚步也停了下来，只见面前覆满霜雪的青松上端，站了一个人。

山巅已是极高，这株青松又乃山巅的制高点，身周便无他物，既与世隔绝，又傲然卓绝，两个“绝”字，皆不足以形容站在青松上的那个人——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少年。

有道鹤骨松姿来形容这少年，却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只待少年颔首下望，方才的与世隔绝与傲然卓绝倏然无踪，只有惊艳两字最为妥当。

惊艳的，乃是这少年的面容——

压得住胭脂华服，乃在于这少年的父亲在大玄的至高身份，沉得住素心简妆，指的便仅仅是这少年自身。

拜入昆仑已然六年，此少年父亲的至高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优待，少年本身亦好似凭空来的，不仅绝世无依，还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触。

来山巅的两人，其中之一便是蓝逸昆，只见蓝少侠先是看了片刻青松上端站着的人，这才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谦！我回来了呦！”

望了一眼远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期盼一霎无踪，纵身落下，碧嘉谦慢慢转身，拢袖道：“弟子见过大师兄，蓝师兄。”

站在蓝逸昆身边的乃是一名年过弱冠，生有细长眉眼，浅薄唇角的男子，这人名为水泉，乃是昆仑掌教道虹真人的首徒。

看来对碧嘉谦的举止比较满意，水泉颔首而笑，道：“碧师弟有礼。”

蓝逸昆不在乎礼数，一把拐了碧嘉谦的肩头边走边道：“谦想下山？”

碧嘉谦显然习惯于蓝逸昆的举动，眉目不动的看着前路，淡道：“不曾想过。”

“跟我还这般见外。”蓝逸昆瞥着别具韵味的桃花眼而笑，道：“我方才分明看你留恋世间色，你上山已然六年了，就算不想下山，难道你不想回家看看你父亲？”

碧嘉谦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才道：“不曾想过。”

“六年了哦！”蓝逸昆连比划带眉飞色舞的道：“当年我在半山腰遇见你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那些人也是的，求财罢了，居然还对你下那般重的手，并且还是在昆仑山境之内！不过他们也没落着好，我有次下山听说那些人都死了——必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有的事实真相已然被歪曲到天际，但这番话不知哪些字眼戳进了碧嘉谦心里，他先是侧目看着蓝逸昆，笑容是随后才有的，道：“确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阿昆说得极对。”

“哎呀哎呦你快多叫我两声！”蓝逸昆夸张的捂着心口，道：“谦不仅长得好看——嗓音也格外好听呦！”

碧嘉谦长眸微弯，道：“别闹了——蓝，少，侠。”

身后跟着的水泉沦为背景板，不由看着走在前面互称名字的两位师弟，不断摇头叹气。

又走了一会儿，只见碧嘉谦的脚步忽而停住，蓝逸昆跟着抬眼，就这么看了一眼，旋即躲到了好师弟身后！

碧嘉谦整了仪容，端正拢袖道：“弟子拜见掌教真人。”

随着碧师弟这么一躬身，蓝少侠也不得不跟着似模似样的拢了衣袖拜道：“拜见师尊。”

道虹看来心情不错，一卷拂尘，道：“水泉虽刻板了些，但到底是你们的大师兄，你俩倒是肩挨着肩的欢笑而行，却不知规矩礼数为何，就罚你……”

听着是要罚人，身为大师兄的水泉连忙绕到碧嘉谦身前，躬身礼道：“回禀师尊，方才是我有意放慢脚步，难得来一回山巅，实在是景致过人，令我时时流连驻足。”

道虹心情愈发得好，摆手笑道：“我这还没说要罚哪个你就护着，可见我昆仑一门一派祥和，兄友弟恭，为师甚慰。”

三人顺着道虹的步伐而行，山道开阔辽疏，雪莹冰峰淬暖色，不时可见一缕魅影纵空而过，洒下几声鹤鸣。

碧嘉谦抬眼看着方才掠空而过的白鹤，忽而压低声线打出了一声呼哨，蓝逸昆纳闷回眸，水泉跟着仰起头，道虹也颇有兴趣的跟着停了脚步，几人的目光随着那飞回来的白鹤而动，直至白鹤落下，闲庭信步的走到了碧嘉谦身前。

不仅如此，一贯高冷的白鹤居然还做出了探头探脑的举动，将脑瓜往碧嘉谦胸前凑了凑，大有让摸一摸脑瓜的意味。

鹤喙极长，形态优美悦目，碧嘉谦顺着鹤喙抚上白鹤之首，鹤顶丹红，手指似玉，一人一鹤，几可入画。

白鹤被抚得欢喜，不由振翅高鸣又唤来了好几个同伴，其中有一只俨然似这群

白鹤的首领，不仅体型硕大，气质更是冷得锋锐，一双乌黑鹤目警惕的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末了，走到了碧嘉谦面前，摆了一个背脊压低的姿势。

水泉与蓝逸昆看得惊叹，道虹则是面带赞许笑意的对碧谦点了点头，道：“随它去罢。”

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居然能得白鹤魁首的青睐，按理说应该欢喜于色，但碧嘉谦却面淡如水的先是对那白鹤拢袖弯了下腰表示谢意，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道虹赞许笑意加深，目光罩住有些发愣的白鹤，微一拂袖，几只白鹤相继高飞，唯那只首领居然颇为留恋的又盘旋了两下，这才飞向远山。

蓝逸昆几个纵跃赶上碧嘉谦，混不吝的又拐了好师弟的肩头一道而行，好奇道：“仙儿今日难得肯落下让咱们近身观赏，谦怎么不开心呢？”

碧嘉谦道：“我没不开心。”

蓝逸昆瞪眼道：“那你怎不理一理仙儿，我看她很想驮着你飞一圈呢！”

碧嘉谦瞥眼道：“师兄这般希望我驾鹤西去？”

蓝师兄怪叫一声，急道：“我哪有！呸呸呸——什么驾鹤西去！谦还小呐！”

好师弟眼中分明有了笑意，沉默片刻，道：“谁还小，我哪儿都不小了，小的分明是你才对。”

蓝逸昆脚下一滑，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好似见了鬼般的叫唤道：“谦！你居然偷看我洗白白！你什么时候偷看的——不成！今日/你必须让我看回来你的才成！”

到底还是个少年性子，尤其对着蓝逸昆，碧嘉谦忍不住的大笑道：“谁说我看过你洗白白了？我说的并非是你想的，是你自己承认比我小。”

蓝逸昆刚要上爪捉人，冷不丁眼底乍现一缕寒芒，这便两个纵身后撤，不防备那寒芒如影随形的追击而来，蓝少侠只得抱头蹲下，大声叫道：“好汉饶命呐！”

那寒芒顿在他的头顶停了一霎，随着一声金鸣而收，蓝逸昆小心翼翼抬眼，只见他的谦双手压着剑柄面带淡笑的站在面前，别的不晓得，蓝少侠只觉得笑至眉眼弯弯的小师弟分外好看——

虽然他的小师弟当真不小了，无论是身板还是收控自如的剑招，都彰显着这人再不是他六年前从山中背回来的那个重伤垂死之人。

道虹这时走了过来，对碧嘉谦招手道：“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碧嘉谦先将佩剑搁在一边，这才走到道虹身前六步的位置站定，拢袖道：“弟子恭听真人训诫。”

举止有礼，就是太有礼了，反倒显得生疏。

道虹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纵观各路，从五官到神情再到身量，六年时光，足以将碧嘉谦这块璞玉粗糙的外皮褪去，但眼下也仅限如此，若想打磨得愈发温润，不入世间道，恐怕不成。

“想下山吗？”

道虹问出四个字不见碧嘉谦神色有任何变化，随即温声道：“近日观星，我发觉帝都可能有变，我虽奉香入道，但仍依附大玄山水而生，圣帝乃是大玄的根本所在，故此，我预备让你回帝都一趟。”

碧嘉谦没有喜出望外之色，只道：“我父亲没说让我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无端流露出一丝落寞，蓝逸昆与水泉都瞧见了，道虹自然也看得清楚，微微一叹，道：“如此，也罢，你且继续留在昆仑便是，天境不是那么容易领悟的，且以勤来补拙便是。”

待道虹语落，水泉忽道：“师尊，碧师弟的开境式都已学罢并且都练了六年了，是不是该将渐境式授予他？”

碧嘉谦赶在道虹作出表态之前，先是难得对水泉奉上了一个浅淡笑容，这才对道虹拢袖道：“启禀掌教真人，弟子对开境式的领悟还不够，弟子往后会勤加修习的。”

道虹好似没听见水泉的话一般，只待碧嘉谦道罢，这才颔首笑道：“晓得短处并且还能虚心求教，确实难得。”

水泉晓得说错了话，但这话已然说了，尽管师尊没表态，他还是要将话继续说下去，“启禀师尊，我觉得碧师弟的——”

“大师兄你快看那是什么！”蓝逸昆蓦地咋呼了一嗓子，水泉震住嗡嗡作响的脑际，再抬眼的时候，师尊已经走了，他那碧师弟只是一个分差错影的功夫，也不晓得上哪儿去了。

水泉瞥眼看着蓝逸昆，神色不善道：“你打断我作甚？”

蓝逸昆信口胡诌道：“我方才分明瞧见山间有道光呐！”

水泉头疼又耳鸣的懒得再跟蓝逸昆计较，回望碧嘉谦去向方位，若有所思道：“我看碧师弟不仅剑术有道，这轻功也着实不错，师尊为何不让我继续传他渐境式呢？蓝师弟，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啥，他的蓝师弟早趁着他转身的时候溜没影了！

且不提这位大师兄的胸闷，换说碧嘉谦一路往玉虚殿后方的弟子房而去，半途便不出意外的又被蓝逸昆截住了。

“谦，我咋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嘞？”

“没不对劲。”

蓝逸昆暗道没有才怪，两人走了一段路，贼兮兮的看罢四周，他压低声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