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在呜咽。

狂乱的气流之间彼此碰撞撕扯，发出啼哭般的声响。

顶着愈发强烈的冲击波，一行人接近到战场的中央。

“这味道……难道是海水？”

飞在最前面的朱乃，忽然变了脸色。

地面上的李兴文，此时也嗅到了那股顺风飘来的咸味。

这里确实是城镇最靠海的地方，但距离海滩也还有着几公里的距离才对。

更不用说此刻这里正在爆发战斗，浓郁的魔力与高热的温度，几乎不可能让远处的味道传过来。

那么，这味道是怎么……？

这个疑问才刚生出，从横在面前的别墅残骸上越过去的李兴文便看到了答案。

——地面被挖开，下方的管道被挖断了。

海水顺着管道倒灌，在坑洞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泊。

这附近的城镇已经彻底面目全非，连下午时分的天空都因为过剩的魔力而染上了紫色的光彩。

既像是末日景象，又像是所谓的魔界。

而在这噩梦之地中，闲古咏正在起舞。

她伸展双臂，以足尖点着地面，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一枚树叶般摇曳，闪避着盘踞于地的那只眷兽的一次次攻击。

明明这片残骸是那么触目惊心，但在大地之上独舞的她却莫名地带着一种美感。

话虽如此，这美感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心跳速度太快了。灵力还很充裕，但体力消耗地很厉害。”

李兴文低语出声。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百米以上的距离，但他却清楚地把握到了这一点。

“是因为她的那个能力吧，”清姬略显痛苦地喘息着，扶住了李兴文的手臂，“在我被击昏之前，她就没怎么使用过那个能力了。”

先是转移无辜民众，之后又连续而频繁地使用能力击杀眷兽，闲古咏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

若非如此，如这只一般匍匐在地的眷兽，她杀起来根本就不费事，何必要闪避。

“明明拥有这种能力，却只能空手战斗。狮子王机关也挺有意思的嘛。”

“……这是什么意思？”清姬疑惑地看了过来。

李兴文瞥了一眼清姬，察觉到她是真的心怀疑惑，于是便解释道：

“她如果有把趁手的兵器，而不是只能徒手使用什么八雷神法的话，绝对不会只是现在这样。不给她武器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对她的限制。”

八雷神法，狮子王机关的剑巫专用的徒手战斗技艺。无论是要使敌人失去行动能力，还是将其击杀，这种技术在理论上都能实现。

但是，剑巫本质上是依靠武装战斗的类型，而不是空手战斗的专家。徒手只是不方便带兵器的潜入行动中或失去武器后自保时的选择。

对剑巫而言，没有比不让带兵器更大的削弱了。

也就是说，狮子王机关也在忌惮她的能力。

如果让她得到类似神器之类的东西，补全了攻击力的短板，那她的战略威胁意义会比现在更大。

……或许，忌惮她的并不是狮子王机关，而是日本神系？

李兴文掐灭了念头。情报不足，多猜多错。

“还是说说好消息吧。那只眷兽的魔力量，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多。”

因为之前战斗过的那个年轻世代的缘故，李兴文还以为，这些吸血鬼拉出来的眷兽每一个都拥有着等同于自身等级的魔力量，看来也并非如此。

除了吸血鬼自身出于主观的分配外，眷兽自身的“容量”恐怕也是决定强度的关键。

眼前这只眷兽虽然很强，但散发出来的魔力波动还没有达到最上级的程度。

虽然吸血鬼因为圣杯的缘故，不会有魔力不足这说，但供给的魔力再多，也不能超出眷兽当前所能容纳的极限。

想也知道，如果所有眷兽都有最上级的水平，那旧世代自身的评价，怎么可能还是最上级。

另外，也不是所有的眷兽都拥有着匹敌大魔法的特殊能力。眼前的这只四米多高的眷兽，就只是头浑身长着利刃般的毛发的野猪罢了。

与仍旧藏在吸血鬼体内的那只眷兽不同，它不会任何远程或元素攻击，只会野蛮冲撞。

虽说那是能搅碎一切的冲锋，但打不中就没什么好怕的。

“莉雅丝，朱乃。准备动手，帮闲古咏一把。清姬，你的宝具大致是种什么能力？”

虽说李兴文心底对这件事已经有答案了，但姑且还是得问一句，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那么笃定。

“我……”清姬张了张嘴，偏开脸去低声道，“就是我传说里的那东西。”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变身成龙蛇吗？能维持多久？”

李兴文的声音没有分毫波动，这多少让清姬好受了点。此前知道了这件事的异性，都因为这真相而对清姬感到幻灭。

曾有人因为清姬的外貌而打算追求她，却在知道清姬真的能变身后，吓得屁滚尿流，恨不能逃到国外去。

不过，清姬转而又想到了，李兴文毫无波动，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他并不是能肯定清姬的一切，而是对此感到无所谓呢？并不在意清姬的存在的话，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幻灭，更是不需要为此而感到动摇。

于是，少女刚稍稍抬高的情绪，又坠落了。

“维持不了太长时间，至多三分钟左右吧。”

三分钟？

和奥特飞差不多嘛。

在李兴文的记忆里，她作为从者被召唤的时候，宝具的维持时间是一回合。

所谓一个回合，可以大致地看做敌我轮流三次行动。如果是那样的话，放在现实里一个回合的时间会非常短。

而清姬给的答案，远超李兴文的预期。

话虽如此，三分钟也绝对说不上是长。再加上“至多”二字，有理由认定消耗魔力的行为会缩短维持时间。

那么，这宝具暂时还是应该作为一张王牌而保留。

“既然这样，那只眷兽还是交给我们吧，清姬你留存一下魔力，等我们解决它，就立刻用宝具攻击那个吸血鬼。”

说完，怕清姬忍不住提前开了宝具，李兴文还不忘认真地与她对视，表明态度。

“务必温存力量，拜托了。”

“这……好灼热的视线。咳咳，清姬知道了，一定不会忘记。”

清姬小小的嘟囔一声，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李兴文立刻从藏身的废墟后面蹿了出去。

“莉雅丝炮击支援，朱乃准备防御术式，要是被瞄准了就赶紧跑！”

“明白！”

两位恶魔少女答应一声，立刻飞上高空。

明明从身份立场上，她们都没有被李兴文指挥的理由，但或许是李兴文的气质容易让人信任吧，她们竟是毫不犹豫地照办了。

虽然飞上高空会让她们成为靶子，但也只有在空中，她们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机动力。

莉雅丝在身前张开魔法阵，暗红色的毁灭魔力立刻汇聚到中心，随后朝着眷兽放出炮击。

72柱恶魔的家系，每一支都在血脉中传承着性质独特的魔力。因为这一点，他们生来就拥有着凌驾于其他恶魔的力量，所以才会在强者为尊的恶魔社会中成为不会动摇的贵族。

莉雅丝所拥有的毁灭魔力，源自她的母亲所属的巴力一族。

其性质是字面意思，魔力本身能够令接触到的事物湮灭，就如同橡皮擦一般。

哪怕不架构任何术式，只是单纯地把魔力打出去，就已经十分具有威胁性。

话虽如此，对于存在本身便是庞大魔力凝为实体的眷兽来说，浓度不够的毁灭魔力，就如同清水入墨水，也只是小小麻烦而已，顶多分散一下注意力。

在莉雅丝的第二发炮击坠落时，李兴文已经冲到了眷兽的附近。

因为莉雅丝的攻击，这只眷兽已经注意到了飞在空中的小虫子。

可惜它没有远程手段，也不会飞，所以只得咆哮两声，然后继续攻击闲古咏。

于是，莉雅丝转而开始攻击眷兽的脚边，破坏地形，令它每一步都踩得一深一浅，使得闲古咏成功地与它拉开了距离。

在这期间，李兴文隐匿着气息，跟在眷兽的身边绕了半圈。

这头野猪，连腹部都长着那种刀刃般的长毛。

除了正脸以外，它身上就没有能下手的地方。

无奈之下，李兴文只好趁着眷兽张嘴咆哮的空档，来到它的正面一脚踢在它的下巴上，帮它闭上了嘴巴。

最大限度地爆发气劲的上踢，甚至踢得野猪本身都微微浮空。

若是换做年轻世代的眷兽，这一脚下去甚至能直接踢死。但在这头野猪身上，李兴文竟然无法判断它是否有受伤。

顺从直感，李兴文毫不犹豫地向后跃开，险险地闪过野猪挥舞的獠牙，随后跳上空中，抬起右腿上段侧踢——

红莲斩！

炽烈的火焰自足底爆发，迅速缠上整条小腿，从野猪的两眼之间划过。

这一击成功地破了防，魔力之“血”迸溅出来。

“太浅了……！”

滞空中的李兴文嘟囔一声，毫无征兆地对着那伤口打出一发白炮，利用反作用力拉开了距离。

对魔力聚合的生命而言，魔力的攻击就像是入侵体内的异物。不够强的话，不论种类特性，全都会被吞噬消灭。

就连李兴文那可以在对方体内点燃“生命之火”促使自灭的红莲斩，也被这头眷兽扑灭了。

想要越境界杀敌，果然近乎不可能。

还好，李兴文最开始就没打算靠自己去杀这头眷兽。

他将眷兽的注意力引走，只是为了让利刃入鞘，让真正的杀招得以喘息。

眷兽愤怒地朝他冲来，他凭借着直感的帮助左闪右躲，竟是有种在斗牛的感觉。

哪怕绝对速度是它更快，仗着直感和自己的小体型的优势，要闪躲它的攻击甚至抽空锤它的大脸两拳也不是问题。

依靠莉雅丝的帮助，李兴文竟是溜了这头野猪半分多钟。

但这就是极限了。这头野猪的眼神忽然变了。操控它的不再是它自己，而是对这场闹剧看不下去的吸血鬼。

逗弄野兽和逗弄与人斗了几百年的吸血鬼的难度，那可差太远了。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李兴文便通过直感预见到了自己被野猪的獠牙捅穿胸腹的景象。

“闲古咏——差不多了吧！”

他一边喊叫，一边拼尽全力闪开。

应着呼唤，那人飘然落下。

她稳稳地站在野猪的鼻尖，对它额前尚未愈合的裂痕拍出了掌击。

“——大雷（オオイカヅチ）！”

看似轻柔如同抚摸的一掌，本质却是八雷神法中威力最强的一招，以八雷神中的最强神“大雷”命名，是用于强攻摧毁的招式。

宛如脑子里被塞了炸药一般，眷兽的脑袋啪地一声炸裂开来，整个身体随之崩解。

曾是獠牙的魔力因子拍打在李兴文的全身，将他击退了数步。

差一点，那獠牙便要划过挡在身前的手臂了。虽然生命不会有事，但右臂肯定会断。

饶是已经有所觉悟的李兴文，此刻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就算非冒险不可，能不受伤也是好事一桩啊。

“敬佩你的勇气，若是继续僵持下去，死的就是我了。”

闲古咏剧烈地喘息着，不忘郑重道谢。

她看李兴文的眼神，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明明稍有不慎就会死掉，但他却在刀尖上舞了整整半分钟。有这般胆量冒险，而且还有成功把握的人，确实不多。这根稻草虽轻，但无疑已经撼动了胜负的天平。

“你死了，我们和这座城镇就会任人宰割，救你也是自救。比起这些，清姬——！”

“清姬在此！”

在李兴文的呼唤下，那位少女出现了。

她早已锁定了吸血鬼的位置，做好了解放宝具的准备。

她对着李兴文款款一笑，随后将张开的折扇指向吸血鬼的方向。

“该结束了……请见证我的全心全灵。”

魔力升腾。

苍蓝的龙炎从清姬的全身爆燃，自足底开始将她缓缓吞没。

伴随着魔力一同升腾的，还有铭刻在这身体深处的那份妄执。

明明做出了承诺，却只是在骗人。

做出了那样的事情那个男人，令清姬感到绝望。

而绝望化作了薪柴，点燃了连清姬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怒火。

在怒火与执念的驱使下，一开始只是徒步追赶那个男人的清姬，在跨越当时已经没有渡船的日高川后失去了下半身的人形，而追到道成寺内，以怒火将他和自己全点燃的清姬，彻底化作了妖物。

此刻的宝具，便是那段传说的再演。

“满嘴谎言的大骗子都去死吧！——转身火生三昧！”

近乎歇斯底里地，清姬解放了宝具的真名。

在明亮地令周围显得昏暗的苍炎之中，她的形体崩塌了。

那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孔，融化着构筑成纯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龙首。

龙首一闪即逝，汹涌的火焰之柱冲天而起，向着四周咆哮奔涌。

“那就是……她，吗。”

李兴文睁大了眼睛。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盘旋在原地、高高仰起身体的，体长几十米的龙蛇。

这宝具也太夸张了。不过，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是宝具嘛，堪称神话的具现，再怎么夸张也不为过。

接受这一点后，李兴文的感想唯有一句。

“真的帅，我也……呃。”

差点就说出来“我也想要”那四个字了。

这可是变身成龙蛇啊，帅的一匹好吧。

可是，绝不能说想要那种话。

因为，这是她的创伤。

帅归帅，但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次使用它，都意味着会回想起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想起那份歇斯底里的绝望、悲伤与愤怒。

不了解也就算了，既然知道那是怎么来的，“想要”这种话李兴文不觉得是可以说的。

不揭人伤疤，是起码的尊重。

沉浸在“好险”念头中的李兴文，没有注意到火龙好像瞥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