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这个名词，原本是用来指已死之人。

不过在现在这个场合，指的则是某种怪物。

小猫说，它们是被吸血鬼杀害的人。

吸血鬼在杀害了人类之后，还要用这种方法操纵他们，让他们的尸体为自己所用。

这种手段，残忍而冷酷。

无论是吸血鬼是处于何种念头做这种事情，都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在李兴文自身也是人类的时候，那种生理上的厌恶感，让他手掌冰凉。

从死者身上传来的，是他首次接触到的“腐烂”的气。

最初他觉得对方身上没有气，但那只是没有他所熟悉的，所有生者都拥有的正向的生命之气罢了。

死者是在死后又被唤起，在死的状态下生的存在。它们所拥有的，是逆反生命现象而取得的“生”，所谓的负向生命。

这种生命也是生命，当然也是拥有气的，但这恐怕就是“死之气”了吧。

负的生命，与正的生命处于两极。只要是生者，在感受到死之气的时候就难免会产生厌恶的情绪。

而除了厌恶，滋生的情绪恐怕还有恐惧。

负向生命若也是生命的话，那便必须要消费什么才能保持那份“生机”。

而被消费之物显而易见，正是生者的生命。

若是存在这样的一条食物链的话，那对于生者而言，死者无疑是猎食者。

拄着拐杖的老人仍在往这边走。

他越是接近，李兴文的太阳穴便愈发刺痛。

这是源自本能的预警。对方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

李兴文握紧了拳头。

一个一直生活在平凡日常中的普通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之时，脑中最先出现的反应是什么呢？

有人会选择见义勇为。

有人会选择逃跑。

有人会陷入呆滞。

李兴文想，大概是逃跑的人居多吧。至少在他所知的范围内，勇敢者总是少数的。

甚至于就连他自己，也算不上是什么勇敢者。

他也曾怯懦过，逃跑过，不知所措过。

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他本就在同龄人中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而在母亲离世后，不想多养一个孩子的亲戚互相推诿，没有一个对他伸出援手。

认清了现状的他，顺从了这个世界。他人疏远他，他便也疏远他人。

只要麻烦不沾身，那便一切安好。

当然，即便再怎么闪躲，麻烦还是会上门。那时候的李兴文甚至学会了打群架，一个打一群。

他是个耿直的人，让他做什么的时候从来都不偷工减料。所以，等闲三五个人的话，无论是同龄人还是大孩子，除非环境狭窄，不然他都不可能输。

即便对面带了武器也没所谓，随便捡块石头就是了。

那种反抗，只能算是无可奈何，是生命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是无路可退的爆发。

所以，李兴文并不认为那算是勇气。

现在，面对眼前的死者，李兴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迎战，而是顺从小猫的话，让她去处理。

理智告诉李兴文这才是正确的。

对方本来就是专业人士，让她去处理有理有据。而自己，只是个练了点拳脚工夫的一般人，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接触到了超凡世界的凶险一面。

这是厮杀，是搏命，不是玩耍打闹。

那么，犹豫了也是没办法的吧？

只要自己不说话就好了，小猫会在自己说话之前便冲上去，她已经在蓄力了。

她是专业的，在今天之前也战斗了很多次。这种程度对她来说很轻松，但对没有战斗经验的自己而言很危险。

选择轻松的一边才正常吧？

再说，本来这件事也与自己无关。镇上的麻烦事是管理者该处理的。不趟浑水很合理。

能说服自己站在原地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但脑中越是闪过这些理由，李兴文便越是攥紧了拳头。

趋利避害是生命的天性。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危险，知道只有变强才能增加存活的可能性。

可他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那便是——战斗的可能性。

终究还是普通人的思维，这也没办法。

像这种会威胁到生命的事情，当然是能拖则拖了。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和战斗有什么牵扯。

作为只想安稳地活过一生的普通人，李兴文发自内心地如此期待。

但同时，从他练出了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孤身一人的人，拥有更多可支配的时间。为了填补无聊，学习、打工之外的时间，李兴文全都拿来充实自己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知识，只要是能见到的、感兴趣的，他都想了解。

也是因此，他才会接触到小说动画之类，才得以对自己现在所生存的世界里的人或事有个大致的了解。

既然那些知识都是可行的，那么那个概念一定也是存在的。

——力量拥有“引力”。神秘会吸引神秘。

从自己修炼出气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能与战斗毫无牵扯了。

在这个世界，自己同样是孤身一人。孤独的程度甚至比上个世界还彻底。

那么，就更不能指望外力能保护自己。

尤其是超凡世界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什么，想找人保护自己怕是都来不及。

所以，必须要觉醒了。

从现在开始，便要以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真正地踏入这个世界。

不考虑实战经验的话，小猫是没自己强的。可考虑经验的话，李兴文觉得自己未必能赢。

过去自己揍过的混混流氓之类，和小猫面对过的迷失恶魔等敌人根本不配相提并论。

既如此，彼此之间的战斗经验自然也不在一个水平上。

那么，实战更强的小猫便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能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

哪怕事有万一，她也能从自己的手中接过战斗，让自己不至于丧命。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没有实战经验的事情也会暴露。

……唉，要是往这边考虑的话，那也想太多了。

现在并非夜晚，属于小猫说的监视以及保护自己的时间段。也只有现在，才算是有人能帮自己压阵。

错过这次的话，下次获得实战经验的场面，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的好事了。

“呼……”

整理好思绪，李兴文充满了决心。

他伸出手，按在了作势前冲的小猫的肩膀上。

“老师？”

女孩疑惑地转过脸来。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来对付它吗？”

“可以是可以，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你愿意帮助我的话，胜算会更大，我还要谢谢你。”

“不，”李兴文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由我单独来对付它。这只是我的任性，但希望你能为我压阵。”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了。这没有超出我的任务范围，所以我会做的。”

如李兴文所料，小猫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侧面跳开。

一时间，笔直地街道上，只剩下了一生一死两人。

火红的太阳愈发倾斜，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触及到正在接近过来的死者。

李兴文将公文包放到一旁，稍稍活动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唔……！”

右拳在上笼罩头胸，左拳在下掩盖胯腹。

左脚在前虚不受力，右脚靠后重心下沉。

穿过经脉，生命之气流遍全身。

摆开架势的李兴文，在气又一次流过心脏的瞬间舌顶上腭、瞪大双眼。

精气神在这一刻提高到极限，几不可见的淡白光辉包覆他的全身。

这一战毕竟是首战，不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的话，死了都只能是蠢死的。

拄着拐杖的老人仍旧在接近，而李兴文则是有如扎根的大树，又好似巨像一般一动不动。

李兴文在等待对方踏入到自己的攻击距离之内。

与其自己走过一段距离接近对方，不如积蓄力量等待爆发。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稳妥之策，毕竟自己犯了个错误，没向小猫讨要死者这种存在的情报。

她可能是默认自己知道了。可自己所知的情报种类过于繁杂，未必和它对得上。

毕竟，吸血鬼也算是幻想作品中的常驻种族了。

数个呼吸之后，拄着拐杖的老人穿过了无人经过的十字路口，来到了李兴文所处的人行道上。

“好香……”

它呢喃着仰起头，一双突出眼眶的眼珠在瞬息间充满血色，直勾勾地盯着李兴文。

作为气的拥有者，李兴文的生命能量远超常人。而在死者的眼里，这就一块大肉，吃一顿能顶很久。它恐怕也是感知到了李兴文的生命力，才会被吸引过来的。

而现在，它终于要捕食了。

它扔开拐杖压低身体，咚的一声踏碎大片地砖，一步便跳过了十数米的距离，卷起阵阵微风。

只需要再有一步，它便能冲到李兴文的面前。

但是，它没有机会再踏一步了。

李兴文迈步。

从极静到极动，对他而言只是一瞬。

气在足底爆发，其势宛若虎豹。

——修罗冲！

砰！

闷雷般的声响回荡，李兴文在半秒不到的时间里便突进到了死者的身前，同时将左拳轰入它的腹部。

死者的躯体是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老人之躯，在这一拳之下竟是被轰得浮空。

被人与拳划破的风肆意呼啸，这暴风甚至划破了老人的衣袖。

它伸出锐利的五爪，无视身体的状态掏向李兴文的胸膛。

李兴文挥动右臂挡开它的手爪，灌注能量的肢体之间，竟是迸发了钢铁交击般的清脆声响。

‘中级恶魔的程度……就是这样吗？’

敌人的实力，是李兴文基于小猫的反应而判断的。她没选择撤退，同时说敌人很强。那敌人至少和她水平相当，强也不会强出太多。

而小猫的实力则是中级恶魔的程度。

中级恶魔强度的死者，其肉体感觉和钢铁没什么两样，李兴文的嵌入其腹部的一拳，甚至可能没造成多大有效伤害。

不过，死者的反应能力也已经被李兴文掌握。

就只有这种程度，虽然每一动都有力而凶猛，但那动向太过直白，且全在直感的预料之内。

根轮赋予的强健体魄，真知轮将开之际尚未完全强化的精神。

依靠这两者，李兴文只要冷静发挥，完全能够杀死它。

而对击杀它这件事，方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的李兴文，此刻不会有丝毫犹豫。

“哈！”

双足着地，李兴文侧脸闪过死者的手爪，随后在毫无预兆动作的情况下，如后空翻一般以右脚向前踢出月牙般的冲击，同时真的跃起身体，单手撑地，横向踢出了左腿。

十字的踢击毫不留情地割裂了死者的胸腹与喉管，但从那伤口之中没有流出分毫血液。

死者体内的血是通过某种链接与吸血鬼相连的，它只不过是吸血鬼远程获取血液的工具罢了。

在死者遭受踢击而浮空的同时，李兴文已经站直了身体。

他沉腰坐马，毫不留情地朝着死者躯体的正中打出了右拳。

正拳！

仅仅只是拳击却撕裂了大气，发出雷鸣般的低吼声。

宛如对一张薄薄的纸掷出小刀一般，李兴文的拳不受任何阻碍地贯穿了死者的躯体。

生者的气顺着他的手臂划过死者全身，生命力间的抵消产生扭曲，死者的身体轰然崩解，化作漫天灰烬。

“呼……”

李兴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恢复平时的站姿。

随后，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

没记错的话，小猫确实说过，它很强？

很强……就这？

不过是纯靠本能、多少会模仿生前行为的怪物罢了，没有分毫求生的欲望，面对攻击不知闪躲，连野兽都比不了。

就算没有直感，李兴文也未必会受伤。

不知道是小猫的判断有误，还是自己其实也很强。

还是说……生者的气其实对死者有克制，所以才打得轻松？

不管怎样，这一战赢了。

胜利的战果会带来充足的信心，这是个不错的开局。

李兴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握了握拳。

方才贯穿死者的那一拳，是他每天练拳架的时候都会打几十上百次的一拳。

这一招正拳，从他最初学习练拳之时算起，到现在打了十年，整个动作早已刻入骨髓。

这一拳，是十年的功夫。

“……不愧是老师。你果然很强。”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小猫，这时候才悄然回到李兴文的身旁。

战斗结束得太快了，甚至只有数秒钟。

死者那坚实如钢铁般的肉体，能够抵消物理冲击的大多数伤害，可谓克制纯粹的拳脚攻击，小猫就曾因此而陷入苦战。

但在李兴文的面前，死者简直就和普通的生者差不多，被他三拳两脚便撕裂粉碎。

这里面固然有气的因素，但李兴文的强悍也不可忽视。他所掌握的格斗技，在杀伤性方面非常强大。

他那动若风雷的姿态，深深地印刻在了小猫的眼中。

面无表情轰杀敌人的那一刹那，他看起来简直如同罗刹一般。

他的肉体强度，恐怕还要在那个死者之上。

小猫觉得，若是换做自己与他交手，恐怕也只有败亡而已。

“还好吧。”

对小猫的称赞，李兴文只是轻轻点头，面色如常。

“既然出现了死者，你要去调查一下吗？”

“不用。调查不到什么的，它们很会掩盖痕迹。不过，它们自身的存在本就是一种暴露。我会向部长报告的，能制造这种死者的吸血鬼，已经超出了我能独断应对的范围，这件事就由部长来处理吧。”

听完回答，李兴文点头道：“好，那走吧。今天你不是打算解决昨天没解决的问题吗？”

“是这样……”小猫愣了一下，“老师你还真是波澜不惊呢。明明刚刚才打死了一个死者，竟然立刻就能把思路转到学习上。”

“既然那是现在没法处理的问题，挂念也无济于事吧。我只是在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罢了。”

李兴文如此说罢，便朝着公寓的方向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