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喜欢江艾什么？”

叶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仔仔细细地想。

前面的十六年里，她从未对任何异性动过心思，江艾是第一个。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他的老友们经常带着自家小孙子来拜访，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小绅士；后来自己闯荡社会，也结识了裴辰逸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是她只喜欢江艾。

今天江艾说他那里没什么可图的。她当然清楚，她本来就不图他什么。

她只是简单的喜欢上了他而已。

叶婵翻了个身，又回到之前的问题：喜欢上了江艾的什么？

枕边，放着江艾的语文书，酱料已经清理干净，现在整本书幽幽散发着他的味道。

春日雨后的花坛，泥土，鲜花，青草，雨滴混合着，沁人心脾。

也许就是因为迷恋这个味道，它总能让叶婵欲罢不能地怀恋小时候。

睡不着，她跳下床，取下吉他拨响。

幽寂的山间别墅，风起雪落，树叶沙沙，不知远方的少年，能不能听见少女的祈祷。

一列火车缓缓停下，人流熙攘而出。

叶菡下了车，踩在一片雪地上，用力擦了擦小皮靴。

什么个鬼地方，空气中都飘满了穷酸味。

她挂着一脸嫌弃，挤到了出站口，寒风如刀迎面而来。

“fuck”她不由裹紧羊绒大衣，心中埋怨了一声赵俊哲。

这个破地方，他自己怎么不来，非让她来。但想着赵俊哲是对她出手阔绰的男朋友，还是自家传媒公司的甲方爸爸，她忍下了。

江艾~她默念这个名字。

他是赵俊哲继父江世诚的亲儿子，听说因为生了病被赶出家门，连同他的妈妈。如此这般，赵俊哲的母亲赵娇才能小三上位。

赵娇原来只是“唯意服装”工厂里小小的缝纫工，之前还和一个渣男生下了赵俊哲。但她凭着与生俱来的狐媚本事成功勾引了董事长江世诚，在江家女主人还是张蕙兰的时候，她就私下和江世诚偷偷摸摸，在江艾得病张蕙兰焦头烂额之时，趁其不备一招上位。

赵娇成为江家女主人之后，赵俊哲的生活有了本质上的飞跃。在花天酒地放纵人生的时候，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只是个浮在表面的养子，时时刻刻面对着亲儿子江艾的威胁。

所以他千方百计打听到江艾去了金南市，派他女朋友叶菡去探探底细，是不是真的成了个瞎子。

叶菡往街边出租车方向走去，还没两步身后被人一拽。

余光里看见一只苍老的手，她回头，语气非常不悦：“干嘛啊？”

那是一名裹着绿头巾的老太太，手上拎着一个煎饼果子，在叶菡回头的片刻犹豫了。

认错人了，老太太想，上次打架那姑娘她没看清，说话语气倒是记得，没这么尖锐。

“神经病。”叶菡嫌弃拍了拍胳膊，钻到出租车里：“江陵中学。”

叶菡觉得金南市的神经病特别多，刚下出租车，老远一个小个子男生手舞足蹈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我靠！婵哥你今天做女人了！”

叶菡还在发愣，肩膀上被那小矮子狠狠拍了两下，有点痛，她很想发火又忌讳在这儿盘踞的叶婵。

汪洋欣赏了一会美女，想起了正事：“刚还想打电话和你说呢，江艾去金瑞花园社区活动中心了，婵哥你快去，还能赶上个热乎的。”

叶菡好像明白些什么了，她勉强朝他笑了笑，不发一言钻回了出租车。

还以为自己要在学校这块斗智斗勇，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婵哥！你今天真漂亮，我看好你哦！”汪洋的声音追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

金瑞花园的社区活动中心就是给退休老人进行文体活动的地方，老远就听到广场舞的动次打次，浓妆艳抹的老人们挥舞着红色绸带，在一处宽阔地方扭动。

真土。叶菡鄙夷。

穿过她们就能看见一排黄色平房，上面立着锡焊的大字：社区活动中心。

木门开着，里面的光线不是太好，叶菡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左边几间屋子里，一群老头在打乒乓球，再往前走是老年合唱团，再往前方的昏暗里稍微转个弯……

大提琴声……

叶菡一瞬间怔然。

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她对这首曲子再熟悉不过。

在一年前全市中学生交响乐汇报演出中，她是振云第七中学唯一选上的琴手，与其他来自好学校的特长生们共同演奏此曲。

当时她坐在小提琴区最末的位置，为轩华国际的大提琴手作伴奏。她的目光穿过重重阻碍落在全舞台灯光汇聚之处，灯下少年着燕尾服，背脊宽厚挺拔，修长手指泛着如玉之光。

随着乐曲，一颗颗松香起舞在空气中，它们围着少年，空灵又静谧。

一曲毕，少年在雷鸣的掌声中鞠躬致谢，一个侧脸就让她忘了呼吸。

会是他吗？

那个小矮子只说江艾在活动中心，并没有告诉她他在这里做什么，而且自己连江艾是何模样都不知道。

叶菡站在拐角，犹豫不前。

“江艾哥哥拉得真好听！好棒好棒！”清亮的童音传来，叶菡得到了答案，她迫不及待扭头窥看。

一个银发佝偻背影挡住了她全部视线，那人说：“第三节第二个音没摁准，结尾力有不逮，少了些意境。”

童音：“啊？奶奶你连这都能听出来。”

老人没理孙女，端好大提琴：“小艾，你仔细听我怎么处理结尾。”她拉了末尾四小节，最后一个音由强及弱，淡淡退去，又绕梁三尺。

老人说：“别看《咏叹调》是慢板，但细节处理上比快板难太多了，要把心静下来。”

少年低低一声：“嗯。”紧跟着，又演奏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说：“今天就到这儿，小艾，回家多练练，体会体会，知道吗？”

“知道，谢谢王老师。”

王贵琴摆手：“嗨，小艾你客气什么，叫我奶奶就行。”

“嗯，谢谢奶奶。”

纪秀个子不高，跳着在旁边刷存在感：“奶奶，我送江艾哥哥回家。”

王贵琴无奈：“你就是不想回家写作业。”

一下被戳穿，纪秀泄了气，悄悄拽了拽江艾的衣角。

“奶奶，我眼睛不好……”

王贵琴笑：“好，让她送你，外面有雪，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好！江艾哥哥我扶你。”他们慢慢朝前走着，孩童毕竟活泼，才两步就忍不住跑了起来。

叶菡还来不及躲避，就被纪秀抓了个正着。

“小婵姐姐！”她立刻改口：“婵哥！”

叶菡顿时想掐死这个小屁孩。

江艾没有动静，小孩子也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声音，扯着他向前几步，停在叶菡面前，大大方方：“江艾哥哥这是婵哥，她对秀秀很好，给秀秀买糖吃，还帮秀秀教训了坏男生。”

叶菡：……

江艾：……

纪秀还在傻乐：“婵哥你今天好漂亮啊。”凑上前来：“也好香啊。”

小屁孩直往自己身上蹭，叶菡后面是白墙躲无可躲，咬牙微笑。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江艾的脸，即便他的脸被墨镜遮住了大半，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曾经轩华国际的大提琴首席，原来他就是江艾。

这么长时间里，江艾一直对她直勾勾的视线没有反应，这是真瞎了……

叶菡毕竟不是赵俊哲，她心里有些失落。

小屁孩还在烦她，而她却不能开口说话。

之前那个小矮子口中明摆着江艾和叶婵认识，他们俩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好判断，但是自己肯定是和江艾没有半毛钱关系，甚至还是他的对立面。

叶菡快撑不住的时候，江艾开口了，声音冷得怕人：“秀秀，走吧。”

“可是婵哥……”

“走吧。”

纪秀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叶婵”的衣摆，弱弱一声：“婵哥再见。”

叶菡目送他们离去。小屁孩兴致很高，羊角辫一甩一甩，不停打在江艾身上。

他没什么反应，拖着琴盒跟在小屁孩身后，走得缓慢。

叶菡发现不对，目光落到琴盒上。

一把大提琴大概五公斤上下，琴盒差不多三公斤，加起来不过八公斤，对一名十七岁的男生根本就不算什么负重，绝不至于夸张到在琴盒下装了两个轮子，像拉杆箱那样拖着。

江艾这么虚？

叶菡找了间咖啡店，给赵俊哲打了个电话。

“真瞎了？”那边已经带上了笑意。

“是啊。”她搅拌着手中咖啡：“真瞎了。”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忍不住的笑音。

“拉琴。”她强调：“大提琴。”

“哈哈，正好以后街头卖艺！”赵俊哲似乎转了个身子，把手机放低：“这顿我请，兄弟们喝！”

“你又在外面混！！”叶菡皱眉。

赵俊哲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和兄弟们过一个圣诞arty罢了，我也为你准备了圣诞礼物，等你回来给你。”

“这还差不多。”

“什么时候回来？”

叶菡往咖啡馆外的黑夜看了眼，狡黠一笑：“办完事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