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他只习惯有她在的归程。之后，他或许也会只习惯有她在的生活。

学校里依然是风平浪静。其实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的内心都波涛翻腾，但就是这些波涛翻腾的内心相互平衡着，让这个校园令人惊讶的安静。几乎没有不忙碌的人，但也几乎没有打扰别人的人。人心中的水位有高有低，平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在低潮，只需要每个人都处在相似的水位。但这种在两万多个忙碌的灵魂之间达成的平静并不意味着安全，就像珊瑚海海战里的列克星敦号航母，被击中后虽然受到了得力的维修，但不再倾斜的船体里充满了油气，一个电火花就能让“列克丝夫人”魂归大海。

好在这时连一个擦出火花的人都没有。平常这里总能感受到轻松愉快的气息，这时一切都为考试服务。毕竟知识是这座大学存在的目的，尽管我之前很少提到，也不能否认它的重要。学习如同基石，我们在观看高楼的时候总是惊讶于它拔地而起的雄伟身姿，并没有多少人会掘地三尺对着地基啧啧称奇。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地基可有可无，相反，很多让人赞叹的地方，例如华美的装修，干净的外表，才是真正可有可无的。职务，活动，这一切决定你能把楼修的多漂亮，而学习则决定了你能否修这座楼，能把这栋楼盖得多高。

即使高老师也知道这点，所以这段时间他也没办法搞什么事情。他知道如果引起轩然大波，他有很大的概率会被学生们抵制。原来上蹿下跳的他如今也默默地坐在办公室里，批阅这文书——如果有文书的话。这段时间的事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少了，不过好在办公室的暖气还很足。三个老师仍需要待在办公室里，但无公可办的时候，也只能读读书，看看报。邢老师和王老师都乐得清闲，高老师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活跃。偃旗息鼓对他来说不太平常，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这么安慰自己。

高靖希还是每天都约任星雨去图书馆，今天也不例外。中午十一点半他们离开图书馆一起去吃饭，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步调。走出食堂后高靖希开口了：

“学姐，虽然感觉现在问你有些晚了，但你下午有时间吗？”

“怎么了？”

“最近上映了一部电影，我一直挺想去看的，可以一起去吗？”

“大概几点开始？”

“三点开始，五点结束。”

“好吧，我有时间。”任星雨稍稍停了几秒，之后又说：“要约我出来也不是不行。不过，以后的话尽量早两三天问我吧。这样我能空出时间。”

他们朝着图书馆走去，路过十四号楼。任星雨突然停了一下。“下午要出去的话我想睡一会，换一套衣服。目的地远吗？”

“不远，坐车大概半个小时。”

“那就两点整在北门门口见吧。”

高靖希装着平静的样子与任星雨告别，但回到宿舍后则无法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内心波涛汹涌，在室外或许需要掩藏，在只有他一人的宿舍里就完全不需要装模作样了。他立刻拨通了徐志航的电话。

“喂？你忙吗？”

“我都接电话了你说我忙不忙？说吧，啥事？”

“我今天尝试约任星雨出去看电影了。”

“所以呢？被拒绝了需要安慰？可惜我现在在南郊，等我回去我一定把我的肩膀借给你……”

“为什么要以我被拒绝为前提啊！她同意了啊兄弟！”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徐志航在电话的那边故作惊讶，不过还是很快换了另一种语气。“祝贺你啊小老弟。所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约会啊老铁，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你问我还不如问陈俊杰啊，我还是单身狗啊！”

“陈俊杰这会应该还在和杨玉璇在某个地方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啊，我这时候打电话不是很合适啊。再说你和张廷婉不也好事将近？”

“别乱说啊，我们俩还没在一起。不过至于第一次约会的话……洗个澡，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整理好头发，做好准备和计划，别在女孩子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手足无措。另外，一定要尊重对方。不过我感觉这个你平常做的就很好。”

“行，谢了。”

“等你的好消息。”徐志航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此时他正走在省图书馆西边的路上，戴着耳机。这条路很宽阔，车水马龙。天气阴沉，小道就像狭管一样驱赶出疾风，大路上反而更加更加安静。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此时距离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然不远。这座城市遍布梧桐，徐志航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梧桐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枯槁。徐志航从硬脆的、焦黄的叶子上看不出一丝水分，尽管他知道并非如此。风吹过，并没有形成什么涡流卷着叶子，只是将不管是树上的还是树下的叶子裹挟，稀疏地飘向远方。有一两片叶子撞在了他的身上，他就像破浪的石柱般迎着风向前走着。当然了他并非有意为之，他并非无时无刻不想逞那可笑的英雄的中二少年，只是他的方向恰好和风向相反。他走的不快，或者以他的标准来说，可以算是缓慢的踱步。他不喜欢浪费时间，但时间充裕时他也不会着急。

李杰和袁湘琪约会之后并没有回学校，而是留在市区。他发微信给徐志航，和他约在南郊偏北的一处咖啡厅。这似乎是他常去的地方，徐志航作为本地人也有所知晓。时间还有，也没有什么能干的事，徐志航索性一路走过去。他知道按照李杰的习惯他一定会早到十分钟，不过他这次不想顺着对方的步调。并非是有什么“想夺回主动权”之类的想法，只是想多听几首歌，多走几步路。

高靖希提前五分钟来到北门门口。这五分钟的等待对他来说无异于五个小时。好在任星雨非常准时，几乎是踩着点。她总是这么精确，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让人觉得无谓。毕竟在高靖希这个隐藏的宅男心中，她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欧尼酱我来迟了”这种效果会更好。当然了他也只是把这一切期望隐藏在内心深处，毕竟现在还只是开始。很多情侣刚开始时都希望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男生演出绅士风度，女生装出小鸟胃和少女心。热恋中大部分男女都会变成演员，或完美或拙劣，但都尽力而为。这并非欺骗，我始终这么认为，这其实是一种展示，一种“我尽力之后能做到什么”的展示。他不知道任星雨有没有这么做，但他确实延续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演技。他演得忘乎所以，或者说，演得忘了自己。他之前一直很喜欢穿大衣，但今年冬天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宿舍细心地梳了头发，虽然照着镜子自己也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他总觉得今天他的发型要比以往更好。穿上大衣和马丁靴，系好围巾，他很满意今天的装扮。到了之后他惊喜地发现任星雨和他穿的衣服很像。都是大衣和靴子，只不过两人衣服的颜色恰恰相反。“围巾系得不怎么样啊，”任星雨对高靖希说，“站直别动。”她靠近，解开他的围巾，又给他重新系了一次。高靖希的脸很红，任星雨也注意到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着坏坏的微笑。“走吧。”她说。

此时王雨欣和雷宇则在广德湖畔。自从徐志航和陈俊杰的“魔鬼特训”之后广德湖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外国语学院学生练习口语的不二之选。说实话这里没什么好的，冷，风大，时常有树叶飞来，而且周围还是不是有你侬我侬的情侣。但这也正是雷宇所想要的。时常出没的情侣能在无意中营造甜蜜的气息，寒冷的天气与呼啸的西北风能让王雨欣感受到寒冷，之后她就会说“我好冷啊”，雷宇随即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不禁露出了计划通一般的笑容。他甚至为此多穿了一层外套，身形也就随之有点臃肿，但为了计划的成功这点牺牲毫无疑问是值得的。然而很明显他的计划出了些问题。对那些情侣她只是抱怨了两句完全没有表现出对恋爱的向往，至于寒冷的天气……王雨欣的抗寒能力似乎要比雷宇还强。她穿的不厚，但也一点没有显示出被冻到的迹象。反而是雷宇，不戴手套就会觉得手有些僵硬，戴上手套则很难翻书。声带似乎也被寒冷的空气影响，读得远没有在教室里那么利索。

“你冷吗？”王雨欣问。不等他回答，她就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了雷宇。“有点烫，慢点喝。”

他接过杯子，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打开了盖子。

徐志航走进了咖啡厅。在他看来李杰的品味挺不错的，这家咖啡厅的装修很对他的胃口。李杰坐在了靠里的一个位置，朝着他招手。他一边拉开拉链一边朝着李杰走去。他把衣服搭在椅背上，坐在了李杰的对面。“你要喝什么？我请你。”李杰说。

“这就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点。”他稍微坐了两分钟，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这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两人令对方舒服的默契。之后徐志航起身去点了一杯拿铁。他并非有多么喜欢拿铁，他只是很少来咖啡厅，所以每次都会选最保险的选项。说实话很多人都是这样，那句“我对咖啡有独特的见解，我只喝拿铁”在大多数情况的实际意思其实应该是“我对咖啡其实没什么见解，我只喝过拿铁”的意思。徐志航倒是毫不掩饰，既然最后肯定会被看穿为什么还要藏呢？

他自己端着咖啡回到座位。“这次找我要说什么？高老师的事情？”他与李杰已经到了完全不用寒暄的地步。在他们之间，直抒胸臆要比拐弯抹角高效地多。既然确定了彼此是盟友，他们就不想再遮遮掩掩。

李杰喝了一口自己的焦糖玛奇朵。说实话他一直不怎么喜欢比较甜的饮品，但袁湘琪第一次请他喝咖啡的时候就给他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他也就把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和他是有关系。但主要是关于高靖希。”他说。

“我也知道后面的事会和他有关系，但我不知道这一切来的这么快。”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我只是做一个预测而已。从袁湘琴那里搞来的可靠情报，她们在闲聊时无意中聊到了高靖希。”李杰先停下，卖一个关子。

“她怎么说的？”徐志航还是很关心此事的，毕竟这和他的舍友有关。

“按袁湘琪的说法，她觉得高靖希会是她的位置的最好的接班人。她也注意到高靖希对她的感情了——看着她那么冷，这块别人眼里的坚冰其实还是不难融化的。高靖希所做的事让她觉得很感动，说实话在感情上她已经接受他了，但是……”

“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不如自己？如果我是她的话，我心中最大的障碍也会是这个。她应该不会把年龄当作问题，她也就只比高靖希大两岁而已。”

“上道了啊学弟！”李杰故作一脸惊喜的表情。“看来你也有做一个傲娇少女的潜质啊！居然把人家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啧啧啧……”

徐志航也习惯了李杰这种随意跳脱的风格。面对他最好的方法就是避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说这会左右高靖希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会啊。任星雨希望高靖希能当上下一届的院学生会主席，在没有她的帮助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你觉得他最可能求助的人是谁？”

“他不会向我求助的，在他看来组织部部长不算什么。他心中能够求助的应该只有高老师。好吧，我明白问题所在了。高老师想要控制学生会，高靖希想要成为下一任会长，他们两人各取所需。”徐志航有点头痛。

“是这样的，最让人头痛的是袁湘琪不希望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任星雨。”李杰长叹。“说实话我也不想啊，任星雨那么好的女孩一直没人追，高靖希也不坏，我也不想破坏她这个脱单的机会。”

“虽说没有任星雨方面的帮助会加大难度，但你的做法我也支持。”

高靖希和任星雨坐在去往商场的公交车上。公交车的速度都不很快，这也是它在一些人眼中显得浪漫的原因。任星雨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突然她看见雪花飘落，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他对身边的高靖希说：“你看，终于下雪了。”

高靖希也显得很兴奋。他微笑着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听说雪能掩盖一切的伤心事，你觉得呢？”王雨欣问雷宇。

“我不知道啊，不过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把我这里的全部效力都转交给你。”

王雨欣一怔，雷宇接着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没忘掉和高靖希之间不开心的过去。你隐藏的并不好，有的地方不足，有的地方刻意。我能看出来的。”

“不过这么长时间一直被困在往事里也不是办法。”王雨欣笑笑。“雷宇，这样说或许对你有些不公平，但是，你能帮我忘掉他吗？”

“荣幸之至，我的公主殿下。让这场初雪让一切归零吧，让你的爱情重新启动。”

李杰望着窗外的雪花，出神了几分钟。徐志航也就这样等着他。“所以说你要找我说什么？肯定不只是这些分析吧，虽然这也很重要。”看到李杰回过神来，徐志航抢先开口。

“我知道你们三个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好到让我无法确定你愿意与他为敌。”李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始终站在我这边。我需要一个保证。”

“同样的我也需要一个保证。我不希望张廷婉牵扯到这件事里，不管我最后怎么样，我希望她的未来不受影响。我需要一个不让她涉足于此的保证。你愿意交换吗？”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人多可以解决的事。我想我应该是赚了。我当然接受。”

“那么我们就继续是盟友了。寒假是一个将一切归零的机会，过去之后又是新的开始。总之祝你考试顺利吧，我不想多问你的计划，但看你的架势，成绩显然对你很重要。”

“是啊，我聪明的学长。各自加油吧。”

他们两人一起离开咖啡厅。徐志航向南，李杰向北，但看样子他们都在向着一个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