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月畔湖。”

灰白色的记忆殿堂里，身着厚重防护服的男子沉声道。

这里是罗德岛舰船的最深处，男子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两米高的透明密封装置上。容器里的蓝色溶液时不时冒出泡泡，透露出里面棕发女孩的小脸，以及微微低垂的兔耳朵。她戴着供氧面罩，眼眸无光，如同人偶般精致，也如同人偶般呆滞。

白色的连衣裙被溶液浸湿，贴在女孩略显青稚的躯体上，描绘出不太完美的轮廓。

男子静静地将额头抵在玻璃罩前，神情平静，眼眸中略显落寞。

“林律，现在没时间给你任性。如果情报属实，这将会是我们改变局势的转折点。”

白发绿瞳的女子以近乎呵斥的语气说道，同时也丝毫不退让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不想去。”

“你！”她忍不住上前抬起手揪紧男子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逼迫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到底在畏惧着什么？像你这种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将人们视为资源作为消耗，以战场为乐的怪物——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凯尔希，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林律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眸，声音没有任何语调。

“是又如何。”凯尔希逞强道。

“好伤心啊。”林律面无表情道。

“那你倒是稍微表现出一丝不满给我看看。”凯尔希搂紧着林律的脖颈，按着他的脸颊，压抑许久的情绪迎来极限，无法抑制地爆发，她的手鼓起青筋，“让我看到你真正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样！当初的你会笑，会哭，会——”

“……”

林律沉默不语，静如潭水。

“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好吗？”

面露忧色的女性柔声道，她的声音无比温柔，像是母亲呵护着孩子，同时又带着让人无法违令的威严。

“凯尔希，我知道你现在因为战局不利而焦虑，但你也要给他一点时间，好吗？”她来到凯尔希身边，将手放在凯尔希的肩膀上，抚慰着对方濒临崩溃的情绪。

“特蕾西娅，你总是来的这么及时。”

凯尔希这才松开手，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拍了拍特蕾西娅的手背。

特蕾西娅难得从她的脸色中看出深深地疲惫，像是迷路许久，还不愿意放弃回家的孩子。

“让我跟律单独谈谈，可以吗？”

“……当然。”

凯尔希看了一眼容器里的卡特斯女孩，紧紧地攥紧手心，转身离开。

林律目送着凯尔希的身影消失在自动敞开的机械门外，缓缓叹出一口气。

“……她生气了。”

“律，你知道她在气什么吗？”

“她讨厌我。”

“不，恰恰相反。”

特蕾西娅抿嘴一笑，就算是现在不容乐观的局面，她也一样让人感到安心。

就像是太阳般耀眼，仿佛只要在她身旁，身心都会得到净化，让人心头一暖。

“那她大概是瞎了。”林律语气平缓道。

“没想到你还挺幽默，不过这次我不能赞同你的观点，这样对凯尔希和你都不尊重。”特蕾西娅仰起头，望着浮游在溶液中的女孩，补充道，“阿米娅也不会认同，毕竟你的魅力我们大家都知道。”

“我不想去月畔湖。”

“我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没有急于反驳，特蕾西娅想要听听看他的想法。

“根据凯尔希直属精锐小组的情报，月畔湖疑似有上古遗迹，从石壁上截取的符号来看确实如此。如果能从中挖掘出古代科技遗物，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有利于改变局势的绝对利器。就算没能获取遗物，我们能够取得相应的知识，为后续的计划做好基础。你当初也说过，每一座古迹都藏着通往群星的密钥。”

律平静地阐述道，表情丝毫看不出对此有半分期待与喜悦。

正如有光必有影，有利必有弊。

每一件免费的礼物，其实都来源自于恶魔的馈赠。

在特蕾西娅的注视下，林律缓缓开口，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

“我看到了失败。”

“无论怎么演算，道路的前方都没有尽头，仅有黑暗。”

“我指挥的每一场战斗都以胜利为告捷，但我们其实都被胜利的喜悦遮迷了眼，没看到对方一直在我们身上偷偷放血。每一刀都不疼，加起来却刀刀致命。我曾经许诺每个愿意将生命托付于我的人，必将为他们取得胜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坐在我对面的人不是特雷西斯，而是另一头怪物。”

林律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终于露出一丝破绽，变得嘶哑，变得冷漠。

“律……”

特蕾西娅担忧的看着他，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躲开了。

“我刚为阿米娅施展了术式，暂时……暂时还不能触碰我的手。”

“抱歉，我没注意到。”

特蕾西娅有些失落的偏了偏脑袋。

林律稍稍后退一步，靠在玻璃罩上，轻声道：“月畔湖的古代遗迹，如同沙漠中远处眺望的湖畔，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海市蜃楼。但无论是真是假，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丝希望，而这份希望就像是毒药，最终会把我们害死。”

“我如果这个时候离开你，我怕会出现不可挽回的事。”

林律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已经越过棋盘看到了结果，只是摆在眼前的路有两种选择。

“享受精美的蛋糕，愉快地挣扎着，在自我满足中迎来惨败。”

“守住渺小的火苗，等待着火焰熄灭，迎来无光的世界。”

“特蕾西娅，你想选择哪一个？”

林律将这份决定交给了特蕾西娅。

但他其实自己也清楚，特蕾西娅会选哪个选项。

“律，你就放心去月畔湖吧。”

果不其然，特蕾西娅说出了林律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个温柔而又坚强的王女，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积极，比任何人都要乐观。

“我会好好守住这里，我向你承诺，我会保住你的容身之处。”特蕾西娅认真道，她注视着林律的眼眸，认真说道，“这也是我们最开始的约定，不是吗？”

“你记性真好。”林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不单单是我一人而已，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容身之处。”

特蕾西娅顿时恍惚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林律笑了。

“特蕾西娅。”

林律伸出手，他手心残留的源石技艺已经彻底消除，仅残留着冰冷潮湿的触感。

特蕾西娅下意识地捧起林律的手，用手心的温度替他驱散这份寒意。

“答应我，不要死。”

“嗯。”

特蕾西娅微微一笑。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