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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芝白天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之露白房里坐着闲唠，这让之露白很是提心吊胆，可阁楼上的匽与却安静得仿佛是不存在，半天下来，竟不曾听得有一丝响动，有那么几个瞬间，之露白甚至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已经挺尸了？

听六儿卖枇杷回来说，城里热闹得很，并无异样，可早前阿霍穆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笑，这又是为何？之露白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小芝多问道：“好端端的，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之露白回过神来，敷衍一笑道：“随便问问罢了。”

小芝冷哼道：“才怪。”

“什么？”之露白微微一怔。

“我说——”小芝咬断绣线，头也不抬道：“娘子你从来不会随便问问。”

之露白皱眉道：“我有吗？”

小芝针线活做得极快，早上说要给她妹妹秀个小囊，这才过了半日，便差不多完工了，她将绣面抻抻平整，甚为满意地端详着，嘴里道：“说吧，城里又出什么事了？”

之露白将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强笑道：“没有啊。”

小芝抬起头来看着之露白，胡猜道：“闹邪祟了？”

“闹什么邪祟？”之露白不禁嗤笑起来，又道：“你当邪祟跟雀子似的遍地都是？”

“当真？”小芝半信半疑地看着之露白道：“娘子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之露白声音低了下去，过了片刻，又不经意似的道：“哦对了，晚些时候，你跑一趟白府，去找一下小鱼。”

小芝好奇道：“娘子找小鱼姐做什么？”

“我找她——”之露白一时也胡诌不出什么，遂道：“自然是有事的。”

“什么事？”小芝紧追不舍。

之露白不耐道：“哎呀，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小芝被之露白吼得一愣，半晌才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都说了没有。”之露白嘴上这么说，却自知方才嗓门确实大了些。

“明明就……算了。”小芝垂下头去，声音微微颤抖道：“不说就不说，你是主，我是仆，我哪能指望你把我当自己人。”

之露白心中发笑，诚然，自己确实有许多事都无法对小芝坦言，可这和谁是主谁是仆有什么关系？她正想说教一番，可看小芝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又不忍下重口，便缓声道：“你上回说，你母亲近来身体不大好？”

“还不是给我那天杀的舅母给气得。”小芝没好气道。

之露白沉吟道：“回头你去铺子里抓些药带给你母亲，钱我出。”

小芝仍垂着脑袋，闷声道：“娘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咱们这下贱身子糟蹋好药材反而要折寿，更何况还是气出的病，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好了。”

之露白听着这等蠢话，竟不知如何应对是好，只能轻叹一声。

眼看着那天光清冷下来，小芝也准备动身往白府去了，临走前，还特地跑到之露白跟前，细声细气道：“娘子，先前我说你不把我当……那都是气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之露白将嘴里的蜜果囫囵吞下，险些呛到，装傻道：“什么话？”

“娘子不记得是最好了。”小芝长舒了口气，憨笑一声，扭头往外跑了。

小芝一走，之露白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确认匽与的死活，哪想那黑咕隆咚的阁楼上早有一双大眼珠子在等着自己了。

“你醒着？”之露白有些讶异道：“我听着没动静，还以为你一直睡着。”

“白府出了什么事？”匽与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虚弱。

之露白立刻否认道：“没有。”

“那阿霍穆……”

“他早上来过。”

“我知道。”

之露白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忍不住问道：“又闻着味了？”

匽与轻笑一声，摇头道：“过去了这么久，有味道也散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他应该是知道我在这里了。”

之露白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怪心里灵犀的。”

“只是对同类的气息分外敏感罢了。”匽与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过了片刻，又正色道：“保险起见，若非要紧事，这两日还请之道长不要外出了。”

之露白试探道：“莫不是怕那些山……我是说，要杀你的人，怕他们盯上我？”

匽与点头，见之露白拧起眉头，遂道：“可是让之道长为难了？”

“没有。”之露白忙摆手道。

匽与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之露白，许久，才轻声道：“我会尽快离开的。”

“真的没有，你放心在这里养着就是。”之露白回看着匽与，一脸诚挚。她说的是真话，本就谈不上什么为难的，只是她原本还打算去将军府探一探韩家三郎的情况，如今看来，只能暂且搁置了。

小芝从白府回来，说小鱼确实不在府上，也并未见得府上有其他下人，且那看门小厮也在收拾行李，就连跟她说话都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多问两句便要赶人。

之露白听着，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芝一脸担心道：“娘子，白府可是惹上什么事了？那么大的一个园子，怎的说空了就空了？还有小鱼姐，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之露白宽慰道：“瞎想什么呢，没事的，我就是想起来前两日听小鱼说白府要搬离长安了，想着给她送个行，才叫你去看看，只是没想到她已经走了。”

“可她能去哪儿呢？”小芝仍不放心。

“许是回家去了罢，又或许是在别处找活，谁知道呢。”之露白嘴上这样说，可直觉却告诉自己，阿霍穆会把小鱼安顿好的。

小芝见之露白神色深沉，还以为她是在替小鱼忧心，反倒安慰起她来道：“不过小鱼姐脑瓜子灵光，又会说话，想来也不会被难住的。”

入夜，空气闷热将雨。

之露白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楼上还躺着个人，而是因为阿霍穆白天里的那番话，什么长安要不安了，还有什么带自己走……想到这里，之露白脸上不知怎的有些热，这令她更加烦躁了起来，翻滚的频率也大大提高，直到头顶上方轻轻飘下来一声“之道长”，她才反应过来如今这小楼里可不止住着自己一个人。

“呀！”之露白轻呼一声道：“可是吵着你睡觉了？”

匽与答道：“没有。”

“没有就好。”之露白有些讪讪，都怪匽与太安静了，安静到自己都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了。

就在之露白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放屁打嗝时，又听匽与道：“之道长睡不着？”

之露白点了点头，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匽与并看不到，便又道：“白天的时候阿霍穆说这长安城怕是要危险了。”

本以为匽与会同自己一样吃惊，可楼上却只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你并不惊讶。”之露白心中的不安突然被放大，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道：“难道是真的？”

匽与回道：“是真的。”

“什么？”之露白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那日我在平康……”说到这里，匽与的声音突然止住，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中途有个男人来找她，我恍惚听得几句，说什么尽快变卖财物，就这两月动身什么的，她唤那男人闻人将军，想来是宫里当差的，消息应该是不假……”

之露白一个挺身坐起来，打断道：“你等等，什么将军？”

“闻人。”

“你可有看清那人长相？”之露白追问道：“是不是生得人高马大，胡子拉碴？”

匽与解释道：“他们在外面说的话，我在房中并未看到他的相貌。”

其实看没看到也没什么区别，闻人这个姓氏本就不多见，更何况又是将军，又酷爱逛窑子的，除了那闻人月还能有谁？一想到那日游春时他对自己那百般殷勤的臭德行，之露白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听之露白半天不吭声，匽与不禁有些好奇道：“之道长认得那人？”

之露白重重叹了口气，自责道：“匽与，我对不住你。”

匽与疑惑地“啊”了一声。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带你去平康坊，都说那是男人的销魂窟，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两天不去就浑身不自在了？就觉得吃不香睡不好？”之露白越想越痛心疾首。

“我没……”

之露白语重心长道：“你不用解释，你这个年纪，犯这种错也很平常，回头我让我师侄再炮制一些清心寡欲丸给你就是了。”

匽与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就多谢之道长了。”

“应该的。”说完，之露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起身倒水喝，忽的就想起了莲宝，许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她曾坐过这里。之露白“咕噜咕噜”地灌下去半壶凉茶，擦了擦嘴，又状似无意地和匽与提及他被追杀一事，本想问出些细节来，可匽与嘴严得紧，不肯多说。

这个夜晚仿佛是格外的漫长，之露白和匽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迟迟不见天色放亮，之露白推窗看出去，恐是暴雨将至。

小芝赶在雨落之前过来给院子里新栽的芍药盖油布遮雨，之露白就趴在窗边看着，小芝见她眼下青黑，忍不住道：“有人夜里又做贼了。”

“怎么说话的？”之露白“啧”了一声道：“谁是贼？”

“谁问谁就是贼。”说着，小芝使劲一抬手，将铺好的油布抖平整。

“没大没小！”之露白端起架子正打算训斥小芝两句，忽见个什么东西从园子里窜了出去，不由得惊道：“刚刚那是什么？”

小芝一脸疑惑道：“刚刚什么？”

之露白急道：“你被油布挡住了没看见，刚刚园子里窜出来个黑色的东西。”

“黑色的东西？哪儿呢？”小芝话还没说完，就见之露白从窗户翻身出来，径直往屋后跑去，她忙追过去道：“穿鞋！”

之露白赤脚在屋后空地上来回探查，皱眉道：“奇怪，难道翻墙出去了？”

小芝猜测道：“许是野猫野狗什么的吧？”

之露白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会是野猫野狗吗？还是说，是山厌？之露白不知道，毕竟她也没有看清，只是感觉身量要比猫狗大上许多，但也有可能是自己一夜没睡看花了眼，毕竟匽与还在这里，她担心会被要杀他的山厌寻来。

一旁小芝催促道：“娘子快回屋吧，这雨说下可就下了！”

之露白应了一声便往回走，都一只脚踏上台阶了，还是被淋了脊背。

大雨倾盆，天色阴沉得仿佛是暮时。

小芝一边给之露白擦着头发一边道：“下吧下吧，这场雨过后，天气又要暖不少。”话音刚落，一道雷劈下来，把她吓得手里的帕子都甩出去了。

“什么？”之露白不敢相信道：“还要暖？这不是能把人热死吗？”

“这你就受不了？”小芝弯腰把帕子捡起来，好笑道：“这才到哪呢？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才叫热呢，鸡蛋放地上都能熟了。”

之露白在那苦寒的昆仑住得久了，已然十分耐冻，山下的早春气候对她来说刚好，再暖和她就要呆不住了，光是听小芝说她就已经开始冒汗了，遂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赶在鸡蛋放地上都能熟之前回到昆仑去。

这雨接连下了两日总也不见要停，小芝担心她母亲身体，便想要回家中看看，之露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还给了她些钱两，让她去集市上买些吃的用的一并带回去。

小芝不在，匽与才得以从那逼仄的阁楼上下来透透气，却始终神色郁郁，之露白见他这样，还以为是这连绵的阴雨使他身上伤处不适，便道：“我找件棉衣来给你披上吧？”

“不用，我不冷。”匽与摇头道，他身上穿着阿霍穆的旧衣，还是先前小鱼拿给之露白的那一身，许是不太合身的缘故，看着有丝清冷。

之露白“哦”了一声，又道：“那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听了这话，匽与不由得轻笑一声，道：“之道长，这才什么时辰，我们不是刚吃过？”

之露白觉得有些尴尬，连连“哦”了几声，又听匽与道：“之道长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只是……”

之露白好奇道：“只是什么？”

“只是……”匽与面露难色。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之露白摆了摆手，又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了？”

匽与快速地看了之露白一眼便移开目光，回道：“再过两日我就离开。”

之露白忙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的意思。”

“我知道。”匽与点了点头，沉声道：“但我也不好再在这里麻烦之道长了。”

“不麻烦的，我这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之露白话音还没落，屋外便响起和玉焦急的声音：“娘子不好了！”

匽与闻声便起身往阁楼上去了，之露白和他对了个眼神，随后走到门边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是小娘子！”和玉急得跺脚道：“小娘子又咯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