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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压抑愤怒与憎恨的决心

作者:奈朵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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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声回荡在防卫科办公室。m.xssilu.com 丝路文学网 首发

赤红的光芒不停地闪烁,证明这是最高级别的安全事故。

我接通了高层的电话,很快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一名被特别研究组的医生照看的患者暴走了。

由于已经进入矿石病晚期,她的源石技艺本能地施展开来,破坏了治疗的仪器,杀死了照看她的医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矿石病的治疗是相当困难的,亦是相当痛苦的。

在治疗过程中,有太多求生意志不那么强烈的病人,无法忍受这其中的痛苦,也忘记了在医疗合同上的条款,袭击医生,以求暂时结束这种痛苦——或者永远地了结自己的病症,获得安息。

正因此,即便是最高等级的安全事故,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之前的医生最多也是受伤,死亡还是第一次。患者极为凶残,普通的防卫科支援无法应对。因而,我被要求独自一人镇压患者,使对方接受治疗——或者,将其抹除。

……本该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接下来,我却看到了活生生的地狱……

用血液、尸骸、碎片以及一个女孩组成的地狱……

……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着腥气的恶臭。

如同被抛进了粉碎机里,尸体碎成无数碎块,分散在房间各处。

粘稠的血液与各种体液一起,染红了瓷质的白色地板。

猩红的斑点到处都是,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犹如疯狂画家那完全看不懂的“杰作”。

纸张被血液染红。试管被音爆粉碎。药剂混杂在血液之中。

以钛合金为主要材料的维生舱从中间破了个大洞,像是被工业钻头给撕开了一样。整个维生舱像掰弯的面包一样,扭曲得令人心惊。

这的场景,我只有在很烂的B级恐怖片里看到过。

而如今,如此荒诞的事实,展现在我的眼中,尽显生命的脆弱。

凶手是何等的残忍,才能制造出如此残酷而又野蛮的杀戮?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让凶手以这样的方式报复她的医者?

踩着血泊,我缓缓前进,寻找着凶手。

然后,在储物箱与墙壁的间隔,我发现了一个女孩。

她低着头,赤果着沾满血液的身体,紧紧地抱着自己,紧紧地挨着墙壁,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无比的恐惧,无比的害怕。

她身体瘦到皮包骨头,几乎没有肌肉存在,严重营养不良。

在她的右肩到胸口,在她的整个背后,有大面积的烧伤。

无数的伤疤从左肩蔓延到手指,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爬在上面。

她的整条右脚都被切断,左腿也没了三根脚趾。

生锈的钢钉狠狠地刺入她的膝盖,不停地往外渗出鲜红的血液。

透过垂下来的、沾上了许多鲜血的黑发,连接着神经束的左眼与头发一起垂了下来。

这些伤痕,全部由虐待与恶意产生。

这个痛苦,全都由那个被撕成碎片的疯子所做。

于是,火山般的愤怒吞噬了我。

谨记这,末日般的憎恨占据了我。

纵使我已经杀过不傻荣恩,可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杀死一个人——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眼前的女孩已经代替我做了。

我只能狠狠地踩上一脚地上的血肉碎块,听着肉块被压扁的响声。又以近乎把牙齿咬碎的力度,忍耐着自己不至于暴走,压抑住心中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

此时此刻,我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抬起手,颤抖地拨开她的刘海。

清澈的液体,从仅剩的右眼缓缓涌出,冲淡了脸颊上的血液。

猩红的眼睛里没有光泽,仿佛失去了一切,唯余痛苦。

可那真的是痛苦吗?

如果是痛苦,为什么不哀嚎出来?

如果是疯狂,为什么不继续朝我攻击?

一瞬间,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之中闪过。

——我明白了。

这只猩红眼睛里仅剩下来的东西,是自责。

不是自我厌恶,不是对绝望的妥协,而是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事情,犯下了巨大的罪孽,除了哭泣以外、除了躲在这个柜子与墙壁的夹层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的罪孽。

“嘶——”

我狠狠地吸了口气。

天堂与地狱,在这个瞬间立即反转。

不是失控的恶魔杀死了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而是连恶魔都依然爱着的天使杀死了永远不可能救赎的恶魔。

这个莱茵生命,也不是矿石病的研究所,而是企图利用矿石病达成某种罪恶目的罪恶魔窟。许多矿石病患者以接受治疗的名义,接受着莱茵生命惨无人道的实验与折磨。

我早该知道这件事情的……

当伊芙利特失控的时候,我就应该摧毁掉这个魔窟的……

可是,直到今天,直到比天使还要善良的女孩在我的面前哭泣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自我封印是多么地愚蠢,企图以矿石病来治愈其本身又是何等的荒诞。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灵魂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我又深深地吸了口气,那面无用的盾牌丢到了一边。

盾牌在沾满血液的地板上划过,与尸块不停地碰撞——就好像,盾牌本身已经和恶魔的尸块一样,成了我最为厌恶的东西。

颤抖的右手,缠绕着不同于以往淡蓝色、而是暗红色的力量。

操纵着神经与肌肉中的钙质成分,精细地控制着女孩那只还没断掉的眼球,让眼睛重回到眼眶之中,再修补好眼睛上的伤口。

然后,清澈的泪水,从还未复明的左眼中,流淌了下来。

冲刷着脸庞上的血痕,冲刷着心中的痛苦,亦冲刷着我的灵魂。

我睁大了眼睛、颤抖着瞳孔,不可置信地盯着这道泪痕,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满是泪光的双眸中所闪烁的悲伤,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几乎写着“对不起”的脸庞,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浑身满是被虐待的伤痕的可怜女孩。

愤怒,被这泪水浇灭。

憎恨,被这泪水驱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我遗忘了呼吸,遗忘了流泪,遗忘了过去所坚持的一切。

然后,犹如本能一般,抱起这个轻如羽毛的女孩……

……

……

黑神计划,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疯子竟然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所谓黑神,自然就是太古神话中的黑暗之神“安哥拉·曼纽”。而这个计划的本质,自然是利用安格拉本身,使之拥有获得“神”的力量。

计划本身和伊芙利特的“炎魔计划”相似,但策略却截然不同。

赫默将伊芙利特视若己出,一直小心翼翼地爱护着。

那个疯子却把安格拉当成了纯粹的实验品,因为他觉得安格拉必定无法成功活下来,只是无数失败的“安格拉”的其中之一罢了。

既然是失败品,既然是实验品,那么无论怎样对待都无所谓。安格拉在他的严重就是那些小白鼠,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等待着因为实验而死亡。

……

……

莱茵生命已经不再适合安格拉,必须要离开。

但离开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不仅要联系罗德岛,还要顺利抵达那里。我给自己定了七天的时间来安排。在此期间,赫默将负责安格拉的治疗,而安格拉的衣物里会有我留下的窃听器。

希望赫默不要让我失望,好好地对待安格拉。

在整个莱茵生命,赫默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连她都变成那个样子的话……

……

……

第一次,我对赫默失望了。

——不,应该说是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或许她的心中还有一些良知,或许她是真的对安格拉好。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被莱茵生命同化了。安格拉对她而言,既是病人,又是值得观察的素体。

就算她因为安格拉的善良而感动地流下眼泪,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再也没有办法改变了。

她已经被彻底同化,成了莱茵生命的研究者,而非纯粹的医生。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我认为的那个赫默。

治愈病人的疾病与痛苦对她而言只是手段,并非是目的。她真正的目的,是了解生命的本质,是一切生命的由来。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认同那些“黑暗”、认同那些“牺牲”、认同那些“扭曲”,视其为“进化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她对伊芙利特的关注,蒙蔽了我的眼睛,令我没能看清她。

虽然我对她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可是指望我用以前的态度,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我和她,已经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即便再次相见,也形同陌路。

我这么做的理由,她是绝对不可能认同的。

就算我说出安格拉的经历,她也会犹豫、会质疑、会否定。

因为她是一个研究者,不会从病人的角度出发,只会追逐着那绝对不可能抵达的“生命之理”,忽略周围人的感受。

安格拉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太多太多。

这些年那些坚持,此时此刻真的像一个笑话一样。

……

……

无论如何,莱茵生命都是最适合伊芙利特的地方。

伊芙利特是“原型体”,而非“实验体”。这是她和安格拉之间决定性的不同。

因此,莱茵生命对伊芙利特很好,对安格拉很差。

伊芙利特稍微发个脾气,所有人都在忍让着她。

可安格拉遭受着钢钉钉入膝盖这种级别的虐待,所有人却都把她给完全遗忘。

所以,无论之前的关系究竟如何,我还是选择了攻击伊芙利特。

就让她憎恨我吧,就让她对我失望吧。

我和安格拉一样,可以失去一切,却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

……

望着发狂的安格拉,我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股比千万个太阳还要炽热的感情,在心中爆发——

我会救治安格拉,我会让她活下去!

这是誓言,高于我的生命,高于我的好恶,甚至高于“让一切都回归秩序”这个终极理想!

为了安格拉,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可以丢弃我的盾牌,我可以丢弃我的矜持,我可以丢掉曾经的人际关系,我可以丢掉我任何可以丢弃的东西!

哪怕……回到从前、那个只知道以暴力与杀戮解决问题的我……

我也——在所不惜!

……

……

极致的愤怒,即为极致的冰冷。

我冰冷地注视着赫默,注视着伊芙利特。

直到现在,她们还是没有明白我究竟在做什么,还是把安格拉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品,没有珍视她,没有爱护她,而是让她承担了她绝对不能承担的痛苦。

我和赫默决裂,和莱茵生命决裂,和过去的自己决裂。

正如字面意义上一样,现在的我,可以为了安格拉做任何事情。

只要她能够安全地活着,只要她能快乐地活着,就足够了。

像她这么善良到盲目的小傻瓜,应该活下去。

无论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酷,无论她将来是否要面对这些残酷,她都应该活下去——活下去是所有生命的权利,我无法剥夺,莱茵生命无法剥夺,那个早就该死的疯子也无法剥夺。

所以……抱歉了,伊芙利特。

要恨,就狠狠地恨我吧。

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塞雷娅了。

而你,只需要记住过去那个塞雷娅,就足够了。

至少过去那个塞雷娅是温柔的,是经常笑的,是一个“好人”。

而现在的塞雷娅,已经变得冰冷,已经失去了会笑的功能,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的“坏人”。

停留在过去,在许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对我、对伊芙利特而言,都是如此。

……

……

飞机已经起飞,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降落到切尔诺伯格。

罗德岛,是否像我对安格拉保证的那样,有星星存在呢?

或许有,或许没有。其中有的可能性稍微大那么一点点。

而正因为这稍微大的那么一点点,让我选择了罗德岛。

我知道罗德岛的规矩。

安格拉必须呆在我的身边,不止是为了她考虑,更是为了罗德岛考虑。安格拉的状态其实并不稳定,如果失控,我们只能离开。

要想让安格拉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安格拉必须要成为一名干员,也必须以一名干员的准则行事。在这过程中,安格拉会面对许多黑暗,会面对许多鲜血,更会面对许多愤怒。

我会保护好她,我会把那些黑暗、鲜血与愤怒独自抗下。

她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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