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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被最想瞒住的人抓包了，阿斗回东宫的时候也没有隐藏行迹，一进嘉福门就命人去药藏局叫侍医。自家姐姐擅长用毒，但是医术，赵怡都要阿斗还是更信朝廷中的大夫一点。阿斗因为身子不好，每天都要命侍医诊脉和药，侍医早已严阵以待，倒是来得挺快，给董允把过脉之后，已然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笑笑，“殿下不必担心，将军不过是治伤的时候急了些，没好彻底，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小心保养，再辅以针灸按摩之术，当能减轻些疼痛，只是，以后怕是，不能再碰太重的东西了。”

“没事，他这双手，原本也不该拿什么兵器。”董允倒是不在意，阿斗也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影响，反正他董允只要还能说话，就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管着自己……

侍医在一边给董允施针，阿斗一边翻看着文书，一边信口和董允聊天，“对了，休昭，你的家眷在长安吗？”

“臣的妻子在家侍奉老母，不在长安。”董允垂眸，他大概猜到了主上的心思。自己背后是先生，主上以前确实不喜欢自己，但，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也一直对自己容忍有加。不过如今看来，以前自己和先生似乎都低估了自己的地位，所以，董允的眼神闪了闪，自己其实没必要藏着掖着。

“那正好，你就住东宫吧，也方便大夫给你施针。真是，跑出去买药材，你是嫌东宫药材不好？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了？”留在东宫他应该是很愿意的，顺便还能看着自己……提起这一点，阿斗是真的郁闷。

“主公日理万机，臣这点小事，不敢劳烦主公。”最疼的那一阵时间已经过去了，董允坐直了身子，整整衣冠，肃然下拜，“只是，西市之类龙蛇混杂的地方，主公今后，还是别去了。”

“殿下不是去游玩的，”甘霖皱眉，本能的对董允不满，真拿自己当根葱了？区区一个司议郎，就敢在太子面前这么说话，“郤正上奏，说宫市使强霸百姓财物，殿下要微服去看看。”

“这事臣知道，但，恐怕也不需要主公亲自出去吧。”甘霖的理由找得其实还算高明，只是，董允从来不敢对自家主公放松，哪怕阿斗真的是为了体察民情去的西市，董允也得拦着。毕竟，他家主公难免会接触什么诱惑，从此误入歧途。此时，董允理都没理甘霖，自己跟主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旁人插手。

“我……”阿斗看着董允刚针灸完，脸上冷汗还没消干净，嘴唇还泛白的时候，就皱着眉头开始训自己，忍不住苦笑一声，决定先拦住自家二舅。毕竟，全天下的理都在董允嘴里，你辩不过他的，“你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我知错了行不行，下次再不去了，不，不会有下次了，行不行？”算我求你，少操点心吧，真是。

“殿下如此，是臣之幸。”董允满肚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叩首，看着面前的主公，忽的笑了笑，是啊，现在丞相还活着，真好。

“既然都告假了，回去歇会儿吧，顺便把你的东西搬来。”阿斗一手扶额，仰天长叹。

“是。”董允起身离开，甘霖瞄了一眼董允的背影，皱眉看向阿斗，“这又是殿下的哪位故人啊？”他都敢跟你那么说话，怎么以前你一点都没跟我提起过？我还是你二舅呢？

“二舅，对不住，”阿斗回眸，让董允连你一起暗地里训了……

“无妨，”甘霖眨眨眼睛，看起来倒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毕竟，臣也想趁热喝那家的羊肉羹很久了。”我也不怎么无辜，殿下。

“嗤……”阿斗笑出声来，有个人跟自己一起偷偷干坏事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那，二舅，下次咱们再偷偷去一次？”

“那可千万要瞒着那个董允。”甘霖笑了，“几年前，臣在西市还有几个开典坟铺和茶楼酒肆的好友，若非今日董允之事，臣还真想给您引见一下。”太子也是人，又不是木偶，天天被圈在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个小姑娘还安分，难道算是好事？不亲自去看看百姓的生活，让太子怎么确定那些朝臣的意见到底对百姓好不好？华朝旧制，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自然是有道理的，做过地方官的甘霖很清楚，有些事情，一直待在庙堂之中，只会想当然。

“那，一言为定！”阿斗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翻腾的感觉到底好不好，那种，唔，坏学生终于找到了组织的感觉，看着自家二舅格外亲切，嗯，虽然以前就很亲切了，但，现在自然是更亲切了！

甘霖要是知道自家太子对自己的好感是这么积累的，估计会跑回自家宗庙去抱着祖宗排位哭一场表明心迹，列祖列宗在上，孩儿真没打算当宠臣佞幸，真的！

看完今天的文书，甘霖也告辞离开之后，阿斗伸个懒腰，“阿姊，我饿了，你帮我问问星华，饭好了没有。”

没有人应声，阿斗愣了一下，不对啊，星彩和蒋涵都不在自己身边，阿姊不可能丢下自己不管啊，难道去陪星华了？那正好，去找星华要点吃的，而，在房间没找到星华的阿斗，果然在命妇院本就没剩下多少的梅花树下看见了小姑娘，阿斗在梅园里看着披了大氅，挽着篮子祸害梅花的星华的时候，苦笑一声，“我说，你不冷吗，不累吗？姊夫没这么贪嘴的，真的。”好吧，其实他有……

“这不是中午睡醒了没事干嘛，出来走走，说起来，阿姊没回来？”阿斗若是去见女孩子，赵怡一般都不介意现身，此刻，看阿斗神色不定，赵怡又不在身边，星华轻易便猜出了阿斗来找自己的原因，“不应该啊，姊夫你派人去找找，虽说阿姊武艺高强，但，长安毕竟天子脚下，贵人云集，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也是。”阿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给自己添麻烦的，这一点，阿斗很清楚，“外面天冷，你少出来，免得受了风寒，也别总是惦记着祸害姊夫的梅花。”接你来东宫，又不是让你真来当厨子的。

“好啦好啦，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星华笑笑，手指揉碎腊梅淡黄色的花瓣，在阵阵花香之中，那句隐忍了不知有多久的话，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说了出来，“姊夫，如果你真的不能娶嫂嫂，你，还愿意娶我和阿姊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阿斗接过星华的篮子，将手炉递过去，“手都冻红了，快暖暖。”

“是啊，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可是，不到最后一刻，总有人会妄想呢，姊夫。”星华的手被暖炉熏过，外热内冷，还带着淡淡的梅香，缓缓覆上阿斗的眼睛，然后，下一秒，阿斗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暖意。阿斗瞬间僵在原地，直到星华柔柔的声音传来，“姊夫，我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因为依依当初的那一句退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人，又岂止星彩一人。

“星华，你……”阿斗皱眉。

“还有，姊夫，说好了，我要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做我的夫婿，嗯，那个人得比你好，比你厉害，比你对我好！”星华的声音越来越远，阿斗看着星华的背影，许久，点点头，“好，星华，姊夫会为你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怎么，你们吵架了？”阿斗回头，赵怡抱着剑站在自己身后，阿斗皱眉，仔细打量着赵怡，总觉得自己隐约闻到了血气，“怎么才回来，阿姊你没事吧？”

“没事，长安太大，以前也没来过，迷路了。”赵怡将腰间的佩剑往身后藏了藏，弟弟应该没发现什么，“怎么，你以为我出事了？不是我说，我都出事了，你又能怎么样？你那群部下，哪管得了江湖的事情。”

“迷路了？”就长安这棋盘子一样的地方，她就算真的迷路了，随便上个墙头或者高点的树看一眼不就知道怎么走了，这个谎话阿斗半个字都不信。可抬眼一看，赵怡的身影已然消失，阿斗叹息一声，也罢，阿姊不愿意说，那就不问她了，让星彩去问问，自家姐姐，莫不是惹上麻烦了？

“阿瞻。”既然董允都知道了，阿斗干了些什么诸葛亮自然不会不清楚，第二天就扔了政事堂先来见见自家主公，顺便把前世被阿斗当儿子养大的女婿给他也带了过来缓解气氛。看着一个才一岁的小孩子向自己行礼的场面着实有些奇葩，将小男孩抱进怀里，阿斗笑着捏捏小家伙的脸，“果然是你啊，阿瞻。”

“主公，是臣无能……”诸葛瞻没能躲开面前比自己印象中年轻了不少的岳父大人的魔爪，拜伏于地，“若不是臣不用黄叙之言，令邓艾据险，以致一败涂地，大汉也不至于……”

“行了，”阿斗叹息一声，又在女婿脸上捏了一把，轻易便阻挡了诸葛瞻接下来的话，“国力悬殊，就算当年你赢了又能如何？有些事情，姜维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邓艾大军压境，诸葛瞻战死，群臣集议，有人入南，有人奔吴，有人投降，没有一人要战；至于百姓，更是纷纷扰扰，奔入山野。这情形你还指望干什么？人家当年刘璋的时候，至少还有“吏民咸欲死战”，自己又有什么？拿什么守成都？所以，知道诸葛瞻死了之后，悲痛之外，阿斗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谁都可以跟着他投降，但，他无法想象阿瞻向曹氏或者司马氏下拜的模样。诸葛瞻最后请战的言辞和当年请求出征的张嶷有些相似，成，则有保国续命之功，败，则身死名裂，死而后已。终究，他可以以一个汉臣的身份，度过这一生。

“陛下。”诸葛瞻出生的时候，阿斗已经坐上皇位数年之久，他的陛下，自始至终，只有一位，“终究是臣无能。”上，不能矫枉姜维，下，不能诛杀黄皓。

“你有多大能耐我还不清楚，行了，”阿斗弹弹女婿的额头，相父死得早，没来得及给他教太多东西，就算再怎么聪明，没有好老师也，算了，“过去的事情，何必呢。”

“主公……”眼看诸葛瞻还有话要说，阿斗直接截住话头，“可惜这辈子，我是没女儿再嫁给你了，否则，我才舍不得让你去做旁人的女婿。”

“主公……”诸葛瞻实在是不知道自家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拜他所赐，沉重的话题也算是继续不下去了，那就索性轻松一点。

像小时候一样，诸葛瞻轻轻靠在阿斗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那时候，父亲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公务繁忙的背影和触犯数不清的约束之后的严词训斥，他最期待的，就是陛下会派人来接他入宫玩耍的时候。而，后来父亲死后，陛下更是屡屡以看女婿的借口把他叫进皇宫，对阿斗而言，他的父亲是诸葛亮，而对诸葛瞻而言，他的父亲，是阿斗。

“这样吧，阿瞻，”阿斗觉得诸葛瞻的脸揉起来还真是舒服，忍不住又捏了两下，现在，他多少能理解自家那么多姐姐都喜欢捏自己的脸的理由了，“以后不管你娶谁，我都收她当义女，反正你这个女婿，我是要定了，对了，先生既然事情忙，夫人也住得太远了点，要不，阿瞻你过来跟我住？”芝兰玉树，人皆愿使之生于阶庭，没长在自己家里怎么办？那就移栽过来。栽到自家院子里的东西再要给别人挪出去，也就难怪阿斗心里不舒服了。

“主公……”诸葛瞻暗自撇撇嘴，主公您就这么喜欢抢人家的儿子吗，虽然父亲也还跟前世一样，天天不在家，但，自己还想跟母亲多待一阵子呢！

“好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就像诸葛亮比刘备更了解阿斗一样，阿斗也远比诸葛亮更了解诸葛瞻，这孩子嘴巴一扁，阿斗就知道他什么想法了，“我看看，要不在光宅坊给你们找个宅子，那儿离东宫进，离承天宫也近，到时候来往方便。”

“谢主公。”反正自家主公给的东西，就算再怎么不合理，自己也推脱不掉。是以，诸葛亮还没来得及推脱，这事儿先被自家儿子答应下来，主公面前毕竟不好发火，诸葛亮瞪了儿子一眼，决定回去就好好给儿子讲讲课，真是，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了，这点分寸都没有？

察觉到父亲的眼神，诸葛瞻往阿斗怀里缩了缩，开始仔细考虑接受主公的建议，先在东宫住上几天的可能性，然后，自己可以等父亲气消了再回去？然后，能不能请岳父送自己回去？这样的话，至少有个人能拦一下生气的父亲吧，至于母亲，尤其是这一世的母亲……

她简直把夫唱妇随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怎么，又想跟我住了？”阿斗忽的想到了接程悦出来的借口，将诸葛瞻整个抱在怀里，嗯，不错，小家伙肉呼呼的，手感是很好。

“马上就是除夕，东宫事务繁忙，阿瞻不方便一直在此打扰。”诸葛亮表示自己忍不了了，小子，你爹还没死呢，在主公面前，就敢自己做家里的主？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还翻了天了不成？

“额，也好……”对面这两个人，很明显谁都不敢对诸葛亮的决定说三道四。面对诸葛瞻求救的眼神，阿斗很是没骨气的把这孩子递回了自家先生手里，还挥了挥手……本打算让东宫侍医顺便给先生看看来着，阿斗盘算了一下，决定一会儿让侍医去先生家里走一趟。

诸葛瞻默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与众不同，却想不到自家父亲居然……这么厉害啊！简直天下大臣的楷模啊！把自家主公管成这样对方还对他那么亲信啊！当年自己要是有他爹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成了那样，不行，这辈子一定要好好跟爹爹学学！诸葛瞻看父亲的眼神几乎已经成了星星。

而，阿斗喝茶的间隙瞄到了诸葛瞻的表情，实在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臭小子，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你爹啊！还想着管我，嗯？白养你了！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