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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斗在皇宫住了也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思考郭攸之不能走的理由之一二三四五……嗯，其实不用太多，想上几十一百条勉强就够用了，反正明天还得接着想新的。郭攸之一天请辞几十次，星彩也跟着凑热闹，阿斗确实也烦，但是，不好意思，我就是再怎么烦，也不会放你走。

太子一直不住东宫而呆在后宫，还带个男人这事，其实是违礼的，谁都知道原因，但其实，也谁都没放在心上。毕竟皇室历来不用守那些所谓的规矩，而且皇室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个最近的，三十年前，今上的爷爷抢了儿媳妇，今上的父亲抢了庶母当小妾这种父子俩互相戴绿帽子的事情，可不就是基本人尽皆知还一个都不敢提。所以相比之下，太子硬要带着自己的孪宠住几天皇宫真的……算不了什么了的。

等阿斗终于搬进东宫，已经是四月了。

“殿下，臣，问您一件事。”长安之战，皇帝坐镇，太子督战，君臣同心。后来，再加上太子监国的圣旨和诸葛亮论功行赏之后，人所共知的原因，东宫属官当然是已经换了一茬儿了，虽然官阙没有补完，但，也算是初具规模。现在坐在阿斗对面的，是新任的太子通事舍人，甘霖。

阿斗多少有些奇怪，自家二舅一方刺史，至少也是正四品下的官职，怎么来了长安，官不过七品？不过看甘霖似乎习以为常，也没怎么问就是了。

“二舅啊，咱们都什么关系了，有话直说吧，别这么吞吞吐吐的。”阿斗面前正摆着两位宰相刚刚送来的调动军队的方案，头都没抬一下。

虽然太子监国，照理应该把天下事情全部交给太子府的属官，什么太子詹事啊，太子左右庶子一类的人处理。但对于阿斗这个初来乍到的太子而言，就比较麻烦了……的确，他有前世的人脉，要找一群有能力理政的人是很简单，但问题在于，那些太子詹事一类的高官他们谁都没资格当。于是乎懒得找人的阿斗直接把两位宰相拉到东宫“假”了一把太子府的四五品高官，至于阿斗前世的那些文臣，吕乂宗预之类，虽然大多都是八九品小官，最高的也不过七品，甚至还有不少流外官，但，却个个都在能接触到政务的重要位置上，哪怕只是誊抄文书的小吏。阿斗觉得，这也就差不多了。

“臣是想问，先生当年教殿下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殿下的身份了？”来到长安的路上，甘霖把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的确，如果是在教太子，甚至教未来的皇帝读书，那确实不需要一字一句的背书，毕竟，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替他背书，等着他来考校学问呢。

“是啊，”阿斗回答得理所当然，眼睛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卷。他之前不怎么了解这个国家，所以现在，他得好好恶补一下这里的典章制度，风土人情，甚至往来书信的写法，“阿维带我见到先生的时候，就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了。从收养我的那一刻开始，先生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

“那您应该也知道吧，所以，是不是就意味着……”甘霖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去扯诸葛亮有没有奇货可居的事情，反正太子现在不许有人说他坏话，“殿下您从一开始就知道臣的身份，然后还一直看着臣在您面前表演？！”还配合臣演得很尽兴？

“不然呢。”阿斗终于舍得浪费一点时间抬起头，欣赏着甘霖的表情，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舅舅，你以为书院里的护卫就那么没用，次次都任你随便往我的起居室闯，没通报一声就跑来打扰我？”那可是姜维亲自安排的护卫，依依倒也算了，可程悦身怀武功又身经百战，都没办法从书院正门闯到自己面前，更何况甘霖一个不懂武艺养尊处优的官员？

“我当年不是身为刺史吗，我以为你们对刺史多少也会有点不一样……”甘霖撇过头，又一次庆幸自己没有把对阿斗的歪心思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先不说这么对太子不敬会被判什么罪，他妹子九泉之下会怎么看他，只怕当初他就已经……

“刺史？”阿斗终又忍不住是抬了一次头，看了甘霖一眼，笑着摇摇头，“你觉得，我家先生是会把刺史放在眼里的人？”

“这个，好吧，恐怕不是。”但是殿下您能不能给臣留点面子嘤嘤嘤。

当初罢免县令陈枚的时候，诸葛亮的手腕他是见过的。现在入朝之后，诸葛亮对朝政的处置也是相当果断，贤贤黜不肖，整理赋税，调度钱粮，安抚百姓，决断疑狱，参赞礼仪，甚至赞翼皇室，都颇有成效。对这些，他也是看得见的，那种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势，对国家一切事务的近乎于本能的熟稔，简直不比自家当了七八年宰相的亲爹差多少……他毫不怀疑，就凭人家的能耐，别说是当年区区一个中州刺史，就算是如今的全部朝廷，对方也根本就没把几个人放在眼里。

“说起来，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二舅。”阿斗终于看完了那一份文书，放下笔，一边卷着文书，一边抬眸，“帮我给攸之找门亲事吧，他也不小了。”不止不小了，霍弋还没他大呢！人家霍夫人都有孕了！

“行啊，你有什么要求？”现在自家外甥正如日中天，郭攸之青年才俊，又一直是阿斗的亲信，亲信到带着他甚至进了后宫的那种，未来可期，肯定有人愿意和他结亲。

“我想让你，从姜家开始，按照世家大族的顺序，一个一个问下来。”知道这件事或许比较严重，阿斗停下手中的事情，静静看着甘霖，“在世家大族眼里，我倒要看看，我们家攸之的身份，该怎么算。”

“不是……”甘霖犹豫了一下，“那个，殿下，您听臣说，废立太子是天子家事，外臣不怎么掺和的，您不用在意那几家的态度，而且，在朝为官的那几位颇有话语权的功臣和姻亲，家父都替您试探过了，您不用担心。但是郭攸之的婚事，他的出身毕竟太低了，就算您再怎么亲信他，只怕，他的婚事也……”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郭攸之跟那群士族的门第，差的有点远啊。

而且，他们现在对郭攸之的误会，有点深啊……

“你去就是了，我又没说你一定要求到哪家的姑娘，求不到就算了。”阿斗敛起眉目，自家先生家传法家，当年治理益州的时候，对那些世家大族就是打压多于拉拢，自己想拉拢一下，还被董允怼回来了。而在这里，虽然华朝立国百年，朝廷几次编纂姓氏录，力图以本朝官品定姓氏高下，但，似乎世家大族威力比当年季汉还厉害。阿斗甚至发现，有些家族在民间的威望不亚于皇室？甚至朝中不少大臣，在朝廷把他们变成新士族之后，还不惜重金做为陪门财，舔着脸也要为自家儿子求娶那几家的女儿。这原本就已经让阿斗和诸葛亮有些不舒服了，

阿斗试探的不是世家大族对自己这个太子的态度，而是世家大族对自己的身份的态度，甚至，是甘霖这个官位不低的功臣之后，对士族的态度。

“臣领命。”甘霖也不笨，他虽然猜不到阿斗的目的，但他知道，太子要他试探的和父亲曾经试探过的并不一样。

“对了，”阿斗想了想，摆摆手，“姜家，就算了吧，从陈家开始。”前世，姜维抛弃了母亲和妻子来到季汉，后来又全家被邓艾的乱兵诛杀。这一世，他既然他重新拥有了亲人，哪怕姜维其实跟他们没多少感情，阿斗也不想和姜家嫌隙太大。

“臣明白。”甘霖一拜，将阿斗看完了的文书收好，一会儿命人送去政事堂。

“对了二舅，外公出征的时间，定了吗？”阿斗抿抿唇，“我能去送送他们吗？”

“殿下要去送行，谁又敢拦着您？”甘霖笑笑，“十天之后，家父出征。”

“十天之后啊……”阿斗抿抿唇，“好，到时候，劳烦二舅陪我，微服去一趟城楼。”前世阿斗被管得太多了，再加上今生身体不好，现在，阿斗想到出门就忍不住心虚。

“微服？”甘霖皱眉，“这件事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吧，殿下？”太子亲自送大将出征，这从哪方面想都不是坏事啊。

“那你一会儿去送文书的时候，顺便帮我问问先生能不能去。”阿斗点点头，前世自己有好几次本来都想亲自去接先生来着，后来，后来反正自己是没去成，否则先生还与费祎同车？绝对被自己拉到车子上去了好吧。

“殿下……”甘霖把劝诫的话咽了下去，殿下您这真是被管习惯了。不过，这样挺好，真的。

“去吧，出去的时候把郭攸之给我叫进来。”长安之战，郭攸之也颇有斩获，只是，阿斗实在是没办法把郭攸之送去跟姜维出战，倒不是舍得舍不得。那么多大臣，张通算不算近臣？张嶷算不算重臣？他都送出去了，但郭攸之，他实在是离不开啊。

“是。”行了一礼，甘霖起身退出，然后去叫了郭攸之，他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卫率下的军官，负责守卫门户……虽说阿斗也不想，但事实就是，这一世他的大臣十个有八个都是从军人做起。可是，在这里，军人的地位，貌似是不怎么高的，甚至动不动被官府叫去干杂役，和仆从无异，京师之内，“侍官”、“兵户”居然都成了骂人的话。

“主公？”行礼毕，郭攸之坐在阿斗对面。

“没事，”阿斗摆摆手，“看不见你不习惯而已，陪我坐坐，来，看看这个。”这是诸葛亮让甘霖夹在送来的文书中的谏表，“你觉得，怎么样？”

“亲贤远佞，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主公，何必问臣这事怎么看。”从前世开始，自家先生每一次出征之前的表文，都少不了这个主题，郭攸之大概扫了两眼，抬眸看向阿斗。

“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嗯？”阿斗微微摇头，一脸“你别跟我装蒜”的神情，“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我分得清谁忠谁奸？先生这份谏表是为了谁写的，你会不知道？”

“是为了陈祗。”郭攸之叹息一声，“可，陈祗现在是陈家的人，华朝建国以来四十位宰相，信阳陈氏就占了五个，疏远陈祗，恐怕陈家也……”

“所以啊，我问你呢，你觉得，先生这话，我该不该听？”阿斗一手托腮，微笑着看向郭攸之。前世的确是自己把目光放到了费祎身上，这一世，他不想再忽略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郭攸之，让他单纯听自己发牢骚，简直不是一般的浪费啊。

“这……”郭攸之当然知道先生的意思，哪怕丢了陈家也没事，反正因为陈曦的事情，他们对陈家也实在是没多少好感。至于四大家族，诸葛亮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依靠士族的支持。现在诸葛亮是宁可把四大家族都丢了，也不能让陈祗继续把主公往歪路上带。

“我问你呢，怎么吞吞吐吐的，怕什么。”阿斗微微扬起唇角，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一下一下，敲到郭攸之心里。

“臣之才智，不及先生远矣，”郭攸之犹豫了一下，“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臣以为，主公还是稍微疏远一点陈祗更好。”

“你也这么觉得？”阿斗一笑，“也好，那我就听你们的，陈祗伤好了，让他来见我。”先生不想让自己离陈祗太近也很正常，那就把他丢给姜维算了，反正他一个尚书令，至少也能给姜维做个幕僚，帮一下调运粮草的忙吧？而且这一世，他是上过战场的。

“是。”郭攸之长舒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主公这么轻易就答应疏远陈祗，不过是因为这话是先生说的。

“还有一件事，攸之……”吞吞吐吐的人忽然变成了阿斗，偏过头，阿斗的目光在墙壁上游移，郭攸之也不催他，静静看着自家主公做心理建设，终于，阿斗自己都觉得再不说话不合适，抿抿唇，“那个，你辞官行吗？”

“臣，早有此意。”郭攸之起身，替阿斗整了整衣领，“只是主公不说，臣不敢贸然辞官，既然主公有命，臣今日便上书辞官。”

“对不住……”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就这么让人家放弃战场上拼来的功名，阿斗也有些说不出口。

“臣原本志不在军旅一途，主公不必忧心。”郭攸之笑了笑，“说起来，主公身为太子，东宫属官，您打算全部由三位相公铨选吗？”

“嗯，”阿斗摊开手，“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自己的人也没法往里插，那倒不如让他们先来表演表演，你说是不是？”

“是，”郭攸之沉默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臣斗胆，张姑娘，不在东宫吗？”

“她去书院接星华她们了，怎么，你有事找她？”阿斗愣了一下，不应该吧。

“主公，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郭攸之抿抿唇。

“你觉得，你见到的依依，像是曾经被人陷害然后死过一次的人吗？”阿斗自然知道郭攸之的心思，他们朝夕相处十几年，互相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不像，藤姑娘根本就是个孩子。”郭攸之想了想，坚定地摇头。

“是啊，前世的事情，她还没有记起来，她现在说不嫁我，当不得真的。倘若有一天依依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要我娶她，我再娶了旁人，到时候怎么办？”提起这件事，阿斗已经没什么怒气，他确定依依是自己的妻子，也只能是自己的妻子，“当年我可是答应过依依的，天子一诺千金，不能轻易反悔，你说是不是，攸之。”

“是……”郭攸之性子温软，耳根子也不怎么硬，一向很容易被人说服，更何况此刻开口的是阿斗。

“至于星彩，我今天告诉你，你也可以去告诉先生，别想她了，皇后的承诺，也不是能轻易违背的，你说，是不是？”阿斗看向郭攸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算了，我的婚事你还是别提了……”免得自家外公二舅和朝廷那一群大臣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跟他们可没法解释依依的事情。

“臣明白。”郭攸之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提阿斗的婚事，谁知道华朝这群人要给自家主公安一个什么女人。别说现在，哪怕主公太子之位不稳当，也不能为了联结权贵，随便娶妻。自家主公本就很容易被人影响，高门的女子也不可能完全不为了自己的家族着想，到时候，有些事情，怕是就不方便了。

“行了，去吧，去辞你的官去。”该说的说完了，阿斗此刻心中一宽，摆摆手，“还有，既然我都来东宫了，你也收拾一下住下，找你方便。”

“臣领命。”幸好自家陛下目前没有姬妾，郭攸之一拜，起身离开，阿斗目送郭攸之离去，苦笑一声，“星彩没说错，我还真是仗着攸之脾气好，老欺负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