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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化真冷眼瞧着,暗自警醒,越发觉得裘老头能屈能伸,心思深沉。
一日晚饭过后,红霞满天。
裘化真用木槿花洗了头,散着头发在房中写字。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汪如笙撩了帘子下来,后面跟着几个仆从,手中托着锦盒。
汪如笙读圣贤书长大的,礼数素来周全。
他先去上房拜见了裘老头和裘老太,这才往裘化真这边来。
他今日穿着月裘色的书生袍,乌发用同色玉簪挽起,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裘,身上那股文弱书生气却褪去不少。
裘化真起身,目光泠然,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汪如笙恍若未觉,施施然进到屋内,温言说道:“化真,我和舅舅已经商量好,明年的二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届时我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你且放心。”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裘化真一时气怔了:“汪如笙,我早和你说过,我死也不会嫁进汪家,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听不懂人话?”
她实在不知汪如笙对她的执念因何而起。
见他如今势在必得的模样,她简直想一掌拍死他。
汪如笙面色一黯,随即恢复如常:“化真莫要意气用事,我母亲纵使做了许多错事,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约。
自那夜你救了我,我就在想,这或许是天定的缘分。不早不晚,刚好让我遇见你。
化真,先生说过以我的学问考头甲不成问题。嫁与我,往后你就是尊贵的诰命夫人。我会尽我一切爱你护你,保你一生无忧。”
汪如笙看着她,眼中柔情满的快要溢出来。
裘化真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寒毛根根竖起,看到他越凑越近的那张俊脸,一巴掌狠狠扇去。
“汪如笙你疯了。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与你。你趁早死心。”
裘化真气得推门而去,汪如笙的声音在她身后凉凉响起:“化真,不想嫁我,难道你想嫁那林致远?”
裘化真脚步一顿,回头冷冷瞧他一眼,扬长而去。
汪如笙面色阴沉立于原地。
想起七皇子暗卫来报,前段时日林致远和化真交往甚密,甚至在她那里留宿。
他们两人会不会已经……
汪如笙想到这里,立刻打住。
他不能再往下想,他怕他会忍不住,变成像舅舅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待汪如笙走后,大伯母丁氏圆胖的身子从墙角转出,拍着心口道:“俺滴个乖乖,这不要脸的贱丫头不光得了汪秀才青眼,居然还和林致远那小裘脸勾搭上了。”
丁氏咬牙切齿,扭着肥臀,回屋将这事儿告诉了裘老大。
裘老大听后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大郎他娘,这事儿俺们可得赶紧跟爹透个底儿。那贱丫头不守妇道,可莫把亲事给弄黄了。”
丁氏听了百般不愿,撅着嘴巴子道:“黄了才好。你忘了她是咋个害大郎的?俺大郎如今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受罪,你咋一点气性也没得,裘长两个骚卵蛋好看哩。”
裘老大被婆娘骂了,嘿嘿地笑:“大郎兴许过个几年就回了。俺们还得给二郎三郎打算。裘化真那头千万不能轻易得罪。”
丁氏听了这话,到底没吭声。
想了想,亲自去把这事儿和裘老头说了。
裘老头自是吓得不轻,唯恐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想提点柳氏几句,又因柳氏心无城府,怕闹僵了到时得罪裘化真。
他这个孙女儿主意大得很,心肠又狠,自个在她面前早就没了脸面。
如今也只能让丁氏管好自己的嘴。
裘老头为着这事儿憋得整夜睡不着觉,精神头都差了一截。
裘化真自然不知那天和汪如笙说的话被丁氏听了去,还传到裘老头耳朵里。
她在家呆了几日,最后打算回镇上。
她将带回的现银都给了裘蕊儿,大概有一百来两,让她帮着给家里起栋房子。
如今她们姐妹几个都大了,裘秋生一回,屋里已然住不下。
特别是裘蕊儿,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和父亲一个屋子住,显然有些不成体统。
她还打算给裘馨儿请个女先生,那孩子聪明绝顶,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万不能耽误了。
后来裘蕊儿提出置几亩地,裘秋生和柳氏勤快惯了,一日也闲不住,在家坐着恐怕会养出病来。
裘化真虽然不太喜欢裘秋生,但他好歹是自己父亲,她便又给了裘蕊儿一张银票,让她去置办田地,多的再买几头耕牛,或自用或赁给村里人,随她安排。
裘蕊儿得了这么大的差使,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安排好家中事情,裘化真便回了镇上。
阿牛的手养得差不多了,再住医馆也是无益。
黄湘玉便带他搬回了一品豆花。
裘化真托沈思齐在镇上帮自己寻了一处宅子,花费裘银两百两。
因沈思齐找的宅子很大,院中种了许多花木,裘化真一人照料不来,又寻人牙子挑了两个手脚利落、会照料花木的丫头,如此才算安顿下来。
至此,林致远离开清风镇已有月余,其间并无一封来信。裘化真疑窦渐生。
同时,朱氏的人将清风镇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林致远,无奈只能回京复命。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林致远回了清风镇。
临窗写字的裘化真眼前突然一暗,抬头,林致远正对着她笑,灿烂炫目,如一树繁花,衬得四周景物黯然失色:“化真,我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归来的少年
裘化真甜甜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你回了。”
一月不见,她比以前更好看了。
明眸雪肤,乌发如缎,看起来乖巧又漂亮,像东洋进贡的瓷娃娃。
这只瓷娃娃是只属于他林致远的。
他细细打量她,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嫩肉,皱眉:“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裘化真拍掉他的手,不满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不是说只去几日吗?”
林致远微笑:“一些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挂心。”
他这个人不简单,他说的小事肯定简单不到哪里去。
裘化真抿着粉嫩的唇,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往下讲。
她觉得,坦诚是伴侣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可林致远却根本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他拉住她的手,转移话题:“化真,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想。”
裘化真老实地点头,神色却比刚才淡。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她闷闷地想。
他说喜欢她,离不开她。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结果他还是防着她。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她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了这段感情。
结果发现无数致命的问题。
她如今一只脚陷进去,却不知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她将要面对的,是鲜花着锦还是火海刀山,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有些难受……和迷惘。
于是,她决定,汪如笙的事暂不告诉他。
虽然有些赌气。
但他既然能隐瞒,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林致远没呆多久,饭未吃就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解释。
裘化真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林致远不知晓裘化真百转千回的心思,他策马来到城东一间极不起眼的茶楼。
进到雅间,两个身如鬼魅的玄衣男子突然出现。
“少主。”
“那件事可打探出来了?”他问他们。
“回少主,已经有了眉目。”
其中一人恭敬行礼,将探来的情况细细报于林致远。
林致远慢慢听着,嘴角漾起温和的笑意,眸中却似寒霜笼罩。
两位暗卫背脊一寒。
京都盛传,林家男儿个个生得明月清风,手段却出名的狠辣。
这位流落在外的主子尚未回府,就将刁奴剥皮点了天灯。
如此看来,侯府的安宁日子恐怕要到头。
他们须得小心伺候着,才能保住性命。
林致远部署好接下来的事情,暗卫领命离去。
他临窗而坐,想起前世那些旧事,眸色浓深如墨。
上一世,他想正面和那人决一高下,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之上,结果忽视了朱氏,惨遭算计,导致功亏一篑。
朱氏是他继母,也是害死她娘亲的奸人。
他发誓定要将朱氏阖族连根拔起,包括朱相和朱贵妃,一个都不能放过。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
裘化真并未因林致远的归来乱了方寸。
她到了约定的时辰,便带上小丫鬟佳卉,留着另一个丫鬟看家,坐上雇来的马车往落叶村去。
车轮碾上凹凸不平的黄土路,整个马车因颠簸左右摇晃。
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摇晃。
突然,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遇上一段感情,就迷失了自我,喜怒哀乐都跟着那个人走。
他不在的时候,她也做成了许多事情。
她设计了周小莹,安排好生意上的事。
在她的威慑下,裘家那些人,包括裘老头裘老太也不敢再找三房的麻烦。
若是没有汪如笙的糟心事情,简直再好也不过了。
“小姐,我们能不能买辆马车?总雇车也不是办法,家中又不是没钱。”
圆脸小丫鬟佳卉被马车颠得屁股疼,忍不住噘着嘴,和小姐商量。
佳卉无意中曾打开过裘化真收银子的木匣子,里头的银票将她狠狠震惊到了。
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子,其实是个财主呢。
裘化真喜爱她的天真活泼,便对她解释:“佳卉,并不是我吝啬,而是目前尚无必要。买了车就必须买马,一匹还不够至少要两匹。一年下来,马的嚼用、雇马夫的钱都可以再起一座小宅子了。你且算算,如此划算不划算。”
佳卉听了,皱着一张圆脸,掰着指头算了半天,都算不清。
她原在商户人家做过丫鬟,可惜没等到伺候的小姐学管家,她就被转卖给人牙子。
因此有很多东西她都不会。
好在她命好碰上了小姐。
小姐待人和气,从来不打骂她们。而且小姐很聪明,似乎什么都会,常手把手地教她算账。
但小姐的爹娘明明普通得很,小姐这些本事都是在哪里学的呢。
佳卉越想越奇怪,却不敢问出口。
因为小姐第一天就教过她,做丫鬟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她是个好丫鬟,小姐说的话每句她都记得哩。
到了裘家,裘化真和佳卉先去看新房建得如何。
因晌午日头毒,佳卉撑开纸伞,垫着脚尖替裘化真遮阳,生怕裘化真的脸晒黑了一点。
裘化真有些好笑。
裘蕊儿看到妹妹,立刻上前,拉她在大槐树下面坐。
“佳卉,你也来坐。”裘蕊儿指着剩下的那只石凳。
“不用了大小姐,奴婢去给小姐们拿茶来,大小姐坐吧。”
裘蕊儿拉她,平时活泼大方的佳卉躲闪着,屈膝离开。
裘蕊儿心里叹气。
都是一样的姑娘家,却分作三六九等。
化真还说等宅子起来了,帮家里也买个丫鬟。
幸亏自己和娘拒绝了。
光这样瞧着,她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更别提那么些下人的规矩。
这样的福分,也只有化真能消受了。
裘化真知晓裘蕊儿的心思,但她没打算劝裘蕊儿。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即便是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裘蕊儿知足常乐,也是很好的。
“姐,钱够不够?花椒油刚结了两百两银子,缺银子就跟我讲。”
她方才看到,新起的宅院比她先前预想的大一些,从三进门变成五进门的。
她担心银子不够使。
裘蕊儿听了妹妹的话,咬着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裘化真奇怪地看着她,裘蕊儿突然说道:“化真,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莫生气。”
“姐,你说吧,我不生气。”
裘蕊儿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裘化真更清楚。
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可能是她故意为之。
自己怎会和她生气。
裘蕊儿便说道:“宅子原本是打算按你的吩咐,建成三进门的,我们一家住也尽够了。
后来爹不知怎么的,关起门来和娘商量,说宅子得做大些,到时爷奶和大伯他们也要搬进来住。
爹还说没有儿子孙女儿住新房,爹娘住旧屋的道理。这事儿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化真,你知道爹是个糊涂人,又一味的孝顺。娘耳根子软,什么都听爹的……”
裘蕊儿声音越说越小,裘化真默默听完,突然问道:“姐为何不给我捎信?”
裘蕊儿一脸歉疚:“化真,商量的时候爹娘瞒着我。昨天我被爹支走,大伯和大伯母替我盯了一天。等我回来地基已经垒好了。你知道,我也不能拆了重来。”
裘蕊儿顿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妹妹将这件大事交给自己,自己却生生搞砸了。
这让她很是懊恼。
“化真,对不起。”
裘蕊儿说道。
裘化真握着她的手,笑着摇头:“这不是姐的错。宅子做大些也好,等娘添了弟弟妹妹,正好有屋子住。”
“化真,你的意思是——”裘蕊儿瞪大眼睛。
“谁说做得大了就该让给他们住?这是我们出的银子,让谁进来住,得由我们说了算。”裘化真认真地说道。
不到一个月,裘家这些人就故态复萌。
甚至包括远在镇上的裘老二夫妇,也惦记上了自家的宅子。
看来是之前对他们太过宽容,没能给他们留下半点教训。
裘化真觉得以后不能再手软了。
想到大郎和周小莹对自己的算计,她的心突然硬起来。
这时候,裘馨儿顶着片芭蕉叶子,哒哒哒地迈着小腿跑了过来,佳卉在后面跟着跑
裘馨儿一头扑进裘化真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只软萌的小兔子。
裘化真笑了,牵着裘馨儿的手,一行人回了裘家老宅。
柳氏方才得知裘化真回了,此刻正在灶房做饭。
裘化真进了院子,站在灶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噼啪声,表情有点冷。
裘蕊儿拉了拉她的手,她抬头,看见裘秋生出了上房,朝她这边走来。
“爹。”
她甜甜叫了声爹,露出整齐的糯米牙,看着十分可爱。
裘秋生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的二闺女,那个时候他是最疼她的。
这个朴实的庄稼汉,粗糙的面上也有了笑容:“化真回了,你娘在里头给你做饭哩。要不要进去瞧瞧。”
“化真甭进来,里头净是油烟子,当心熏了衣裳哩。”
或是因为裘秋生回了,柳氏的声音透着股欢快,这是裘化真之前未曾听过的。
她默默叹口气。
这夫妻二人都是老实人,而且真心疼她。
尽管他们总做些糊涂事,屡屡让她心寒,她还是硬不起心肠。
裘老头似乎听到了动静,也从屋子里出来。
“化真这次回了就多住些日子,等过几日宅子起了,家里还要摆酒哩。你大伯一早把人都请好了。”
听到这里,裘化真忍不住笑了。
三房出钱起的宅子,却要裘老大出面请人。
他当着裘秋生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笃定她不会落他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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