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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医院里的除了医生和护士，就剩下两种人，一种是病人，一种便是病人的亲人。他们前者忍受着生理上痛苦，后者便是忍受着心理上的折磨。

很凑巧，两个曾经有过共同体验的人，在这个深夜里，竟找到些心心相偎的感同身受来。

岑月芯问道：“你父亲在里面住了多久？”

“十五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从进去就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一直到离开。不过我妈那里时间就长了，一直住到现在，以前只要没通告时，我就会去她那里，守在她身边，陪她睡个几天。”

“那我可没你战线长。”

岑月芯站得累了，重新坐回椅子道：“师傅是癌症晚期，从我知道，到她最后离开，只有短短的三个半月，也就是从夏天到秋天的功夫，快得不得了。”

“我们抓不住时间的。”

“恩。抓不住。”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嘴角挂笑的陷入安静。好一会儿，才被安熠然打破道：“岑老师，你要当我姐姐吗？”

“……啊？姐姐！”

岑月芯想了片刻，才回忆起这事的由头，笑道：“你是说那事啊，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多一个弟弟的，反正带小爱一个是带，领你俩一双也是一样。”

安熠然偏了手机，脸消失在屏幕里，不过岑月芯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隐隐压抑的笑声，过了半响他才重新冒出道：“岑老师去睡吧，虽然不舒服，但总比坐着强，而且我也累了。”

“哦……好，的确太晚了。”

岑月芯垂了眼眉，发自内心的溢出歉疚，对手机摆摆手道：“去休息吧，拜拜。”

“恩。”安熠然也同样的挥起了手，温声告别道：“晚安，岑老师。”

——好，晚安。

当岑月芯想把这句刚才遗漏的话补上时，对面的人已挂断了电话。她呆呆望着寂寥掉着的液体袋，出神了许久。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驱散了，至少现在，她不再需要一杯酒。

寂寥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过后，老头儿已经能乐呵呵的下床，给手底下的人开视频会议了。李柏群手里削着苹果跟着老头儿屁股后面转，还一边啰嗦的念道：“披件衣服！空调底下风大！小心着凉！”

“好的老婆大人，但你不能挡着我摄像头啊！”

“不是，你移一下电脑呗！”

“可我手上打着点滴呐老婆！……”

“好好好！现在你最大，我不跟你计较！”

然后便见寂寥傲娇的扬着颗脑袋，转了转，得意道：“是的勒！我最大……”

“咦……”

小爱拍了拍身上的突起的鸡皮疙瘩，嫌弃道：“姐，我怎么看老寂，都觉得他像极了一只摇着大尾巴的狡猾狐狸。”

岑月芯把手上洗干净的苹果扔了个给小爱，笑道：“不叫像，本身就是好吗。”

小爱扁扁嘴，“哎姐你说，就这么一只老狐狸，那晚和朋友喝酒，是怎么把自己整成胃出血的？”

岑月芯想了想，这就是老头儿容易让人生出误会的地方。在其他人的概念里，像他这种常年游迹于名利场边缘，既聪明又睿智的人，应该从不会让自己吃亏，不然也坐不上他现在的位置。这或许是事实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高压的工作，身上担的重担，已经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岑月芯了解老头，对于“朋友”二字，他嘴上不说，但心里看得极重，特别是那些最初时与他有过交际的人，他格外珍惜，所以不管对方现存的是真心是假意，他都愿意用自己的真心去陪衬二两。

结果，把自己喝倒在这病房里。

据说那晚，找他去喝酒的是个小时候一起撒尿和稀泥玩到大的老朋友，但老朋友不是一人去的，而是带着一个品牌商，拧着好酒，拧着现金，还订了个大酒店的豪华包间，对他热情款款。

在摆满珍品佳肴的旋转大圆桌上，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单手展开，都碰不到对方的那种远。

老朋友是带着战略部署而来，从饭局开始，便同他聊往昔，聊羡慕，聊今朝生存的困境，聊将来的多金前途，直到最后才把目的显露，就为了老头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品牌商把还有资质没办齐的新品投放广告。

老头锁着眉没答应，而是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不但自己买了单，还让服务员送了瓶二锅头进来，然后当着朋友的面，咕噜噜全部喝下肚，就当作是表达这场拒绝的歉意，和身为朋友，却帮不了对方这个忙的歉意。

至于那钱那酒，他是分文未取，点滴未沾。后来李柏群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后，从老头的衣兜里翻出发票好生的保管起来，她说这是老寂拒绝受贿的证据，一防对方生恨将来反咬一口，二来这是她对老头崇拜的证明，证明她看上的这个男人没有错，证明这个男人身上的闪光点，值得她去爱。

岑月芯当时笑得开心，眼里有羡慕，也有认同，很庆幸，她的身边有这么一对走在一起，真正是因为爱情的人，这无形中似乎让她看到一丝希望，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如果运气还不错的话，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

正想着，病房门被推开，寂润悦走了进来，不过小伙子今天有了个显眼的变化，就是那五颜六色的朋克头不见了。

岑月芯瞧着他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道：“嗯，“tony”老师真棒，果然说到做到了。”

李柏群赶紧小跑着过来，把自己儿子头顶上的那顶白色鸭舌帽取下，抱着他那光呼呼的头，喜笑颜开：“儿子！你真听你芯姨的话，把头发剪啦！——哎哟哟！这么听她的话，你老妈我都要吃醋啦！”

“哎呀！放手！”寂润悦没好气从他妈魔爪下躲开，气道：“谁听她的话了！我那是——！”

他说到此突然顿住，惹得电脑面前的寂寥都抬起了头，盯他一眼道：“那是什么？——本来男孩子的发型都该干净、整洁！”

寂润悦立即嗤之以鼻道：“切！老土！没个性！”

“哦！”寂寥一推电脑，“就你那像只花鸡冠的就叫做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