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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老夫不想再看到你。”

“师叔祖莫气，徒孙现在就走，等您气消了，我再回来看您。”李曰未踏入门内半步，师叔祖拒见，他这时跪在门前磕了几个响头，而后起身往楼下走去。

出了剑阁，回头仰望剑阁三层，李曰依稀能感应到师叔祖内心淡淡的哀伤。或许因为此事，他想到了自己那死去的孩子，一个常年把痛转化为爱的老人，在这一刻已然不堪承受。他不是在生李曰的气，而是真的承受不住了，心力的过度消耗，使得他这些年老得很快。对人近乎冷酷的态度，主要是不想拖累别人。

深吸一口气，李曰拂袖。顿时，一道石门出现在面前。剑阁一层没有师父的身影，李曰猜测，他多半又收新徒弟了。于是推开石门，径直消失在石门一侧。紧接着，这道石门也跟着消失在空无中。

风谷。

一滩清水，竹筏轻游，几间茅草屋，微风徐徐。

“你回来了。”

此刻，坐于崖边闭目养神的清风子这时睁开眼睛，对李曰的到来甚感意外。缓缓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拱手，李曰一脸尊敬的道：“弟子拜见师父，此番回来，是想看一下您过得如何，并无他意。”

“见过你师叔祖了？”

“已经见过了。”

清风子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李曰一阵，然后点头道：“不错，长进了。”

“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弟子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清风子不由微微蹙眉，赶李曰走时，他不过一介阳相，能力微末，在外不足使人为惧。而今，他已经成长到自己不可高攀的境地，师徒二人十几年未见，更无任何交集。李曰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在讽刺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示什么？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惭愧，心中多有不悦：“为师可没这么教你，你倒是在外面学了不少本事，知道怎么说话了！一别十几年，可还在生为师的气？”

“师父说笑，弟子哪里是在生您的气。”眼看师父的脸色骤变，李曰顿觉这话说得哪里不对，立马补充道：“弟子知道师父是在为弟子着想，您和师叔祖这些年在庙内受尽了委屈，弟子这个时候再不回来，那就真的枉为人了。”

这话中听，清风子感觉心头舒畅了一些，然后摇头道：“受点气不算什么？为了剑阁，我们什么都可以牺牲。”话到这里，清风子不由短叹一声，朝李曰再次点头道：“你让我感到很惊讶，估计首座大人也是对你刮目相看吧。”

“这您都知道？”李曰心下嘀咕，这老人家不去刑阁着实是庙内的一大损失，能察言观色，还能准确的猜中他所经历又近乎隐秘到无根据可寻的事情。

虽然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清风子似乎不善运用，并不喜欢去暴露别人的心思。仅是因为李曰的缘故，这才给刑阁免费当了一年的仆从，之后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他再也不愿过问。今日，李曰到来，竟让他一时看不准。为师者，当然没那么容易服老，李曰的修为和境界已经超过了他太多太多。但他身上的这种能力丝毫没有减弱，一眼就看穿了徒弟的心思。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李曰内心世界的展现，些许生气还有不解，让他很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都是他们的意思，况且回来时，你也亲自感受到了，总的来说，你进入东梁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李曰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反问道：“为何是个错误？弟子又不是故意的，他们从一开始都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你的心乱了。”

清风子善意的提醒，让李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心知即使到了这等境界，心境仍然不够完满，没人能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不受控制。而他一直觉得师父和庙内的大多数人对他过于冷漠，这不是在恨，只想得到一个回答，以填补他内心剩下为数不多的缺憾。

“为师感受不了你那样的高度，但我能感觉到，你这个时候是在请教我。”

“师父明鉴，弟子道未成，请教您的自然还有很多。”

清风子想了想，捋须长叹道：“有些人是眼拙，有些人假装无知，而有些人对你从来没有抱过希望。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一个没落的特殊体质，和你想的一样，从一开始，就连为师都没有认真看待过你一回。”此言甚难说出口，清风子心有惭愧，这是他传道这么多年来身为人师做得最差的一次，是虚伪蒙蔽了他的内心，让他在最后放弃李曰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过来，庙内对他几乎一致的态度，未免太过残忍了。今天，当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清风子脸上仅剩的一点光彩彻底褪色，大家不是都说真武体没有将来的吗？活不过三十，更不可能臻至圣贤秘境。但李曰打破了这两条规则，和古代的那些真武体大能们相比，他离那一步还远吗？“为师对不起你，没有做好作为人师的本分工作，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对不起。”

李曰渐渐意识到，自己其实压根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胸口的这口闷气还在，是师父的坦诚相告最终使得这口闷气得以消散。现在，他心无阻碍，终于看开了。“师父，弟子不怪您，路是我自己选的，和别人无关。”

师徒二人沉默了良久。崖边不时风声呼啸，能明显的感觉到谷底的动静越发的频繁。

李曰这时打破师徒二人的宁静，奇道：“是哪位小师弟在下面？确实真材实料，手段一点也不差。”

清风子一改往日的严肃，摇头叹息道：“他叫罗斌，在你之后，我也是等了好些年才有机会遇到这样一个好苗子。惭愧呀，三个月的期限马上就快到了，还没见他上来。”

眼看清风子师父的脸上露出一抹失落的表情，李曰这才好声安慰道：“记得弟子那时不也是赶在时辰快到的时候把风魂成功拘到了您的面前？您的眼光很准，我看这位小师弟的潜力不差，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你这是在夸为师还是夸你自己？”清风子摇了摇头，感觉这小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提前准备好了一样，听不出深在的含义，却总能让他产生联想，这些年来，在外面果然学得不老实了。“和你一样，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比你调皮多了。”

“师父说笑。”李曰浅笑一声，然后从纳戒中抽出一条鞭子，“啪”的一声甩出道：“其实您可以这样，教他做人，也省得瞎操心。”

接过李曰手中的鞭子，清风子一边摆手，一边摇头道：“为师可没忍心这样打你，那小家伙也受不了师父这么打呀。”把鞭子还给李曰，清风子不甚同意这种做法，严师出高徒，并非人人适用。李曰便是一个实在的例子，要使一个人真正成才，要将很多因素考虑进去，他不擅长用这种方式去育人，生怕李曰将来会用这种方式教他的弟子，遂提醒道：“教人的方法有很多，你可以不收这样的徒弟，但首先要教他们学会做人，其次才用鞭子抽人。”

听师父一言，李曰感受良多，“还是师父考虑得周到，对不服管教的人抽鞭子也是不为而为之，而像小师弟这样的人当是多多鼓励最好，也能真正让你省心。”

“怎么说呢？”清风子想了想，然后拍了拍李曰的肩膀，继续说道：“为师收徒无数，算起来你才是那个最让我感到省心的了。”

“弟子可是在师父身边呆的时间最短的那一个？”李曰反问，心中却又在肯定自己的推断，跟他老人家的时间最短，当然制造的麻烦更少。

“相比你前面的师兄师姐们，你在为师身边的时间不短了。”清风子回忆了片刻，而后深呼一口气，说道：“无论怎么说，到如今，你才是为师感到最满意的弟子，他们好多都在中途夭折，没能走太远。”

“这也是为何庙内各阁鲜有新生一代的缘故，历经第一波淘汰，就已经人数很少了，再经庙内自由竞争，更是少得可怜，到了要初见成果的时候，这些人是否还存在都成了未知。”

清风子点了点头：“所以庙内把原来每百年选一次新人的规矩改为了每十年一次，目的是想保住东梁庙的未来，宁缺勿滥，不成就非凡，又怎么可能担当大任。”

“这一届可是看出了希望？”不置可否，和上一届的师兄师姐们无关，这一代，可以说人才辈出，但似乎在师父眼中还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标准。这从清风子脸上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似乎对十年之后的这批人亦不抱希望，不知是否因为李曰的缘故才让他对东梁庙的未来表示担忧，还是他一直有这种顾虑。

“师父盼望的又是什么？”

“为师唯一遗憾的是看走了眼，悔不该当初啊，若是能稍加坚持，结果不是现在这样。”说来说去，清风子还是心存内疚，后悔当初作出错误的选择。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既成事实，已然无法再改，只得劝他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