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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江芸秀拿着帖子站在江家门口，只觉得整个人都憋屈得很。江家怎么说也是她娘家，如今她回来却还要拜帖才能进。

昨天江坤来送帖子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这个，如今她拿着帖子只想深刻地感慨一句，

江坤羞辱她的意图真是日月可照。

江坤拿了院试头名，恨不得全村的人都知道，所以几乎把整个稻香村的人都请来了。

宴席摆了能有五六十桌。

江坤穿了一身大红色长褂，胸前还戴了一朵大红花，跟林月娥正花枝招展地到处接受恭维和贺喜，活脱脱好像已经中了殿试榜首的状元一样耀武扬威。

就连江荣富也是一脸得意的表情在跟族长聊江坤的未来：

“我一早就看出来坤儿是个可塑之才，有了坤儿，我们江家总算扬眉吐气了。”

“我儿将来定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真是可喜可贺。”

江芸秀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秀才而已，路还远着呢，有些人一辈子止于秀才，举人的，数不胜数。

更何况，江坤这个连考三次都不中最后还要靠作弊上位的人，谈什么高中。

他还以为将来的科考之路，能一路作弊上去吗？就靠自己的姐姐傍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吗？

除非他还能有下一个姐姐，下下一个姐姐傍上燕都高层……所以话说回来，燕都的高官们难道都跟这个狗县令一个德行，个个都是沉迷美色不思作为的傻逼吗？

江芸秀遵守能避则避的原则，省得被江家这几个自我膨胀的戏精按头羞辱，赶紧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下，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县太爷到，媛夫人到！”

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的院子齐刷刷往地上跪去，江芸秀为了不凸显自己的特别，赶紧也跟着跪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大腹便便的县令张海青跟江媛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除了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手矫健的衙役。

排场十分大。

江荣富带着江坤和林月娥凑上来喜相迎。

张海青眼见一院子数百人黑压压跪了一地，特别有优越感，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了句“本官今日是陪阿媛回来赴家宴的，大家不用拘礼客气。起来吧。”

江芸秀也是呵呵哒了，既然想要大家不用客气，他还要用“本官”自称。

县令虽然发了话让大家退去，但江媛却不愿意走，而是拖着县令还站在原地，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势睥睨着脚下跪了一地的“蝼蚁”。

江芸秀偷偷抬头看江媛。

大概是因为她虽然受县令宠爱但终归是个小妾，在县令家里肯定要受正室的压迫，所以跟着县令出来的时候，才那么那么的想要一种被人敬仰的感觉。

江芸秀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存在感这个东西，不是自己想降低，就能降低的。江媛在那站够了，直接就朝她走过来了，她往江芸秀周边看了看：“怎么只有你单独来了，你夫君呢？”

江媛不仅承袭了林月娥的媚骨，还承袭了她的笑里藏刀的本事。江芸秀本尊以前在江家的时候，没少受她的算计。这会儿她这温柔亲热假装姊妹情深的样子，江芸秀直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低下头，

怯弱道：“他没来。”

江媛笑道：“他为什么不来？”

江芸秀绞尽脑汁：“他是……因为病了，对，病了，下不来塌了，所以来不了，呵呵。”

身后江坤直接拆台道：“我发现妹子你嫁了那穷酸之后，这张嘴是越发会胡说八道了，病了？还病得没法下榻了？我昨儿个去下帖子的时候，他分明还在那破院子里活蹦乱跳，精神抖擞得不行呢。”

江芸秀：“……呵呵呵……没有，不是这样的，哥哥你看错了……”麻痹，能闭上你的狗嘴吗？

江坤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能看错？我吗？妹子，我可是全云香城的头名秀才，就我这眼神，能看错？”

江芸秀：“……”

论不要脸，还是他江坤不要脸啊。

江芸秀勉强道：“我家相公确实是染了风寒。还有，他本身性子淡薄，不爱凑热闹，所以，还是……”

江媛笑得更加温柔了：“燕先生既是我们江家的女婿，也就是我们江家的一份子，大舅子取得这般成绩，他这个妹夫不来添一份喜庆，岂不是生分？知道的说他性子淡然，不爱喧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因为教出了一个全城第二的秀才，所以看不上我们江家这低矮门楣，不来的？”

这笑里藏刀的诛心之论。

江芸秀咬着牙，笑道：“姐姐说笑了，他没有这心思。”

江媛不容她再说其他：“那便这样吧，来人，去把我这个才高八斗的妹夫燕先生请过来。”

县令是有点懵逼的，不明白自己的小妾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妹夫这么感兴趣，县令怪异地看了眼江媛，江媛巧笑嫣然地撒娇道：

“爷，您不知道，除了我们阿坤荣登榜首之外，这第二名的秀才王成柏，便是我这妹夫燕先生教导出来的。这样有本事的连襟，爷您应该认识一下。”

县令可没觉得能教出个第二名秀才的教书先生有多牛气，更不是他想攀慕的对象，按理来说，他才是县太爷，他的穷酸连襟应该来攀慕他才对。

想到这，张海青哼了声道：“这么说来，我这连襟架子也是颇大，难道他不知道本官今日也会来吗？他可好，先一步躲着不来了，存心不给本官面子吗？”

县太爷的话可比江媛的难缠多了，江芸秀再有多大胆子也不敢跟县太爷当面怼，只能怂着低头。县太爷下了命令叫人去请燕胥过来后，便搂着江媛往江家正厅走去。

江芸秀头疼至极，扶着脑袋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桌坐下。

周遭几个身着华贵的妇人突然围着她坐了下来。

江芸秀不认识他们，看他们的衣着就知道应该是江家请来的贵客，怎么坐也不可能坐到这角落里来，江芸秀提高了警惕，坐她面前的妇女却率先跟她说上了话：

“你就是燕家娘子？稻香村唯一一个教书先生，从外乡逃荒来的那个穷酸燕先生。”

江芸秀听不得别人老是这样叫她相公，没忍住驳斥道：“称呼我家相公燕先生便罢，作甚要加个穷酸？我们家，不穷的。”

几个妇人直接笑起来：“不穷吗？稻香村附近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燕先生是外乡逃难来的，来时一身落魄无处落脚，多亏了里正心善，收留他在私塾落脚，给他一处茅屋暂住，教几个学生，领一份微薄收入勉强糊口。这不是穷酸是什么？”

“我还听说燕家娘子嫁给他的时候可是分文嫁妆都没带过来，如此一来，穷酸的燕先生还要再多养你一张嘴，就更穷酸了呢。”

“要是哪天里正把借住的私塾收回来，怕是你们夫妻二人就要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了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里正身为稻香村的村官，手里的权利还是有的，就凭燕先生给他家儿子考了个全城第二名，这私塾茅屋，少不得还能借燕先生多住两年了，你们说对不对？”

“可不是么，得多借两年住着，毕竟考个全城第二也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一众人模狗样的妇人们掩嘴轻笑，眼底的鄙夷清晰见底。

这特么就是所谓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吧？

江媛虽然隐藏的好，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鄙夷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这些日常察言观色的女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十分确定江媛想要看到江芸秀被欺负，于是齐刷刷地来找她晦气了。

江芸秀捞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勉强压下心口的火气，龇牙笑道：“各位见笑了，我家现在的情况，比起你们几位的家境，确实是寒酸了些。不过有句话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几年，说不定我家就飞黄腾达了呢。”

“飞黄腾达？呵呵，可别做梦了，笑死人了。”妇人笑声更加肆意：“难道是想凭着一个考上全城第二名的秀才吗？是不是妄想他到时取得功名入仕为官，你们夫妻二人再凭着教导之恩过去抱大腿？”

“以我看啊，燕家娘子还不如回娘家抱抱你这异母兄长的大腿才好，毕竟江坤才是咱云香城的头名秀才，将来高中的可能性不是更大？”

江芸秀：“……”

抱你爹的大腿。

江芸秀感觉自己受到了十万暴击的侮辱。

如果这些人光是羞辱嘲笑她也就算了，但他们字字句句都连带燕胥，这就不能忍了。江芸秀喝了口茶本想压下心头的火气，可是越喝越觉得没法忍了，放下茶杯，她道：

“物质上的穷不算穷，心穷才是真的穷。我们家相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明白的。而且他也不是逃难来我们稻香村的，他完全就是为了躲避世俗尘嚣，看上我们稻香村的山没水没，来这里避世出尘的。”

众人：“……”

有个妇人戚声道：“大话人人都会说，燕家娘子，燕先生若是真有本事，那他怎么不去考学？要是有幸高中，入仕为官，岂不是就能带你飞黄腾达，锦衣玉食吃香喝辣，也不用再窝在我们这稻香村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住茅屋吃糠咽菜了。”

“谁说不是呢，燕家娘子，有志向是好的，但这牛皮吹大了，可要遭人嗤笑的。”

“哈哈哈……”

这不已经笑上了？

看着这些长舌之力一点不输现代网络键盘侠，江芸秀坐直了腰身，一本正经地道：

“入仕是不可能入仕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官场太黑暗了，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家相公这般清风霁月，单纯善良，官场那样的地方会把他带坏的，我们家以后有我在，他只管随心所欲活着就好。”

众人：“……”

呆在长廊附近的燕胥：“……”

以前听说江家这个原配生的嫡女是个温婉怯弱的小家碧玉，今天一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论不要脸，还是她江芸秀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