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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春晚的开场歌舞喜气洋洋，红汤锅咕噜咕噜的泛着热气，朦胧了面对而坐的两人的脸。

她问他问题，他也认真回答，却没想到她会说，“你说话这么欠揍，干爸也忍得了？”

“咳咳咳…”顾未一被辣椒呛住，憋红了眼眶，咳的脖子处都泛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认真你就输了。

容温忙递上酸奶和水…

缓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问，“那你呢？被揍过吗？”

容温瞬间换上一副苦大情深的模样，这句话算是问在点子上了，“揍啊，基本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看顾未一脸上不怎么相信的小表情，容温撸起袖子，一通控诉，“我爸揍我的理由可太多了，跳蹦蹦床不敢爬到最高点？揪下来打一顿。赖床？打一顿。不给他主动倒水？打一顿。煮的方便面不是他爱吃的口味？打一顿。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又打一顿。总之，天天挨打。”

顾未一看着容温一副“心疼自己”的小表情，实在忍俊不禁，怎么听她讲话，容叔像是个蛮不讲理的父亲了？

他没见过本人，对此也只是听听而已。

“我前段时间跟我爸把他揍我的事迹列举了些，你猜他怎么说？”容温又托着腮，愁苦道。

顾未一好奇的等待下文..

“我爸说，过去的都是美好的，那时候年轻...”

容温翻了个白眼，“年轻？美好？他揍我觉得很美好？”

“哈哈哈...”顾未一实在忍不住了，这父女俩也太好笑了吧。

容温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开怀大笑的小四，她本来应该感到欣慰的，可此情此景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竟然还笑？你不是应该同情我的吗？”

她瞪大眼睛，摊了摊手。

“奇奇怪怪哦…”

顾未一笑的停不下来，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上，露出很深的梨涡。

“讲真，我觉得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容温继续输出笑点。

“嗯，我也觉得。”顾未一抿嘴憋笑，不忘拿起面前的可乐和容温碰了个杯。

春节联欢晚会正放送着小品，桌子上火锅还冒着热气，窗外还是灯红酒绿，天上又飘起来点小雪，两人面对面，笑着闹着…

顾未一今天一改往日少言寡语的冷淡模样，笑的有些放肆..

久违了，这样开心的日子…

吃饱喝足以后，顾未一和容温收拾了桌子上的“战场”，又坐着看了一会儿春晚，磕着瓜子有的没的闲聊几句。

时间滴答滴答，就到了十一点十分…

“阳台那有个摇篮椅，要去坐坐吗？”他看容温对节目看的不是很认真，开口提议道。

“好呀，我热两杯牛奶。”容温立即应和，这会子节目确实不太对她的胃口。

顾未一拿来了毯子，给容温披在身上，又坐在了容温身边，接过了容温手里的牛奶，动作自然了许多。

跟她在一起，总有种倾盖如故的感觉，看着城市的灯火通明，心也跟着变得柔软。

今天这样的夜晚，对每个家庭都该是温馨又幸福的吧。

“小四，你当初是为什么决定要选择这条路的？”容温听说他很小就单独出道过，小时候还真看过他拍的几个广告。

“其实并不能算是我选择的…”提起这个，顾未一语气沉沉的，“那时候是想着做一位老师。”

容温侧头，看到了他脸上的黯然，“现在呢？”

他眼里的坚定又明亮起来，掩住了那一瞬间的暗淡，道：“喜欢，刚开始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排斥的，但兴趣真的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来的，后来，就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

容温微笑，“如果是自己喜欢的，那就还值得。”

“是还好。”顾未一看向天空，月光照进他的眼眸中泛起丝丝碎光，“可是…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埋怨…一点点…”

一直以来，所有的诋毁谩骂，所有无端遭受的委屈，所有因他而生的期许，压的他很辛苦吧。

“我明白的。”容温看着顾未一，感同身受的看着他。

一瞬间，顾未一有种被理解的感动，心也剧烈的跳动起来，差点让他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强制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问，“你呢？”

“嗯…想让自己变得宽容，再宽容一些。”容温略微犹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睑低垂。

顾未一总觉得她说这话时，露出了些委屈来，有种预感，或许和容叔有关。

“偶尔…处在人流涌动中总会想，或许孤独不仅限于独处，白天忙碌时会疲惫，傍晚回家路上会空落…明明就身处在周身嘈杂的世界之中，但又好像被隔绝在外。你说，这种时候人们都在想什么呢？”

她笑的有些疲惫，并没有想听到什么答案，“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想带给这世界我有幸遇见的人一些细枝末节的温暖…哪怕像点点星光一般的微弱。但其实，我是个藏不住坏情绪的人，小气到总遇到很多…即便我绞尽脑汁也难以理解的事情，或许是我还没有真的长大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微闪，星色重回眼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所以要更宽容一些，少计较一些，才有力气变成一个温暖的人。”

今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顾未一竟然也会和人坐在摇椅上看星星聊天。

夜晚的星光不及远处车水马龙来的璀璨，但微弱的更加温柔。

他想，肯定是因为星光温柔，才让他没忍住那份想要倾诉的心情。“温温姐，你应该听说过，我和小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容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

“愿意听听我的心事吗？”

容温没说话，点了点头。

顾未一眼里的碎光渐渐聚拢，又慢慢趋于破散，“我父亲也姓顾，单名一个行字，我随父亲姓，小也随爸爸姓。父亲去世的很早，早到我对他的记忆只剩下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妈妈是个很要强的女人，最不喜欢别人投来同情怜惜的目光，但那样的眼光，不管在哪儿，都是避无可避的，人们会在身后窃窃私语，说，孤儿寡母，多么可怜…她带着我去了很多补习班，每每看到她那双满是疲惫慌乱却含着期望的眼眸，我说不出来放弃的话…”

看了看天，顾未一接着说，“第一次见到爸爸…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我和妈妈站在补习班外屋檐下寸步难行，他撑着伞朝我们跑来，那一天，我看到了妈妈眼里的安定，我就知道，他会成为我的爸爸。”

“我改口很快，在他们婚礼的那天就叫了爸爸，爸爸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都夸我懂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虽然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客气和小心，但我还是开始不由自主的偷偷开心，，终于，我也有个完整的家了。”

“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就有了小也，我第一次看到扯着嗓子沙哑哭泣的小也，心里就很欢喜，这个小家伙是我的弟弟，我很开心。”

顿了顿他说，“但是…慢慢的…不可控制的生了隔阂。”

容温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她好像能看到小未一那慌乱的眼睛，“是因为害怕吗？”

那天的场景好像重现在眼前，所有人都很开心，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大家都围在病床旁边。

可他…只有他被遗忘在了角落里，面前明明都是他的家人，但那时候好像都成了一座座山，任他怎么努力，都永远翻不过去的高山。

顾未一盯着容温的看了一会儿，悠然听不出起伏，“嗯，害怕…在医院里，所有人都围着小也，爸爸也是，妈妈也是，爷爷奶奶也是…我也想摸摸小也的手，可是那时候的我很矮，只能站在他们身后，然后，心里就变得慌乱害怕了。”

“那时候，我想的不是，他们会不会不要我了？”

“而是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一瞬间容温觉得心里某处好像破碎一样，那样的心情，她好像能够明白，那种被忽略的失落和害怕，她也曾经感受过。

小时候父母关系不好，父亲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一定要有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母亲性子也要强，所以她的童年没少听见他们的争吵，半夜起来，常是满地狼藉。

十一岁那年，父母离了婚，但是为了她，母亲没有从家里搬出去，以为能瞒着她，但其实那时候的她什么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没能在家里感受到半点温暖，客厅背阳，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好几年的春晚，她都是一个人坐在电视旁看一会儿，然后落寞着回房间睡觉。

高一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父母复了婚，就像离婚没有告诉她那样，复婚也没有人提起，她还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那时候她的心底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只是在想，为了让她好好学习的复婚大可不必。

但出乎意料的是，家里的关系好像真的变得融洽了很多，他们会一起看电视，也会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起初，她还诧异，后来慢慢的，她发现，原来是母亲妥协了。母亲不再据理力争，而是沉默着顺从，那个和父亲争吵不休声嘶力竭的人也由母亲变成了她。

她心疼母亲，从此不论对错，只坚定的站在母亲一边，但也让父亲的心更变得不平衡，她与父亲几乎已经是见面就要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一直持续到她大学，才算是稍有改善。

十八岁那年，家里有了容暖，那时候她正读大一，每天都盼望放暑假，期待抱抱妹妹，想念妈妈做的饭菜，也期许能够从父亲那得到一些温柔。可当她回家以后，期待却多了些落差，即便四个多月没见，母亲也没有为欢迎她回家做好饭菜，假期里也没有了她和妈妈独处的哪怕一瞬，好像家人所有的时间都只围着妹妹转。整整一个假期，她都没能吃上一顿妈妈做的饭，那时候，确实很失落，她最在乎的母亲，心里有了别的重要的人。

容温想，那时候的她已经成年了，就算拼命的说服自己理解，理解母亲辛苦，告诉自己她是个大人了，但偶尔…真的只是偶尔…还是会不免难过。

连已经成年的她都不能做到全然不在乎，何况是当时只有十岁的小未一。

他一定是…害怕极了。

这么想着，就没忍住红了眼眶。

顾未一语气依然是平淡如水，讲述自己的故事，也可以没有任何情绪浮动…

“后来…我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我知道爸妈很爱我，虽然我很喜欢小也很喜欢爸爸，但隔阂也不能因此消失。”

容温将手按在顾未一手上，想要给他带来些许安慰，顾未一却先宽慰一笑，“他们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六七年都没有回爸爸的老家过一次新年，即使今年在我的坚持下回去，还不忘找来你陪着我。”

顾智对苏茗岚说过，小四这孩子性子孤僻，心思也重些，虽然他不表现出来，但我们做大人的要多照顾些他的感受，我不想让孩子觉得辛苦。

他无意听到，才知道，原来每年他们不回老家过年的原因竟是自己，心里的愧疚就更重了些。

“爸爸他…在很努力的照顾我的感受，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家，怕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惹人怜爱的懂事的孩子，怕看到他们对待我和小也的差别。”。

“爸爸会因为小也调皮揪他的耳朵，爷爷和奶奶会抱着小也亲着叫宝贝…可对我更多的却是谨小慎微和刻意的照顾。我能明白，也并不为此责怪…但就是做不到完全不在乎。或许…我想搬出来的原因，就是想逃避这让我讨厌却无力消除的隔阂，想逃避他们过于明显的小心翼翼，也想，让他们能够生活的更加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