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叹了口气，在黑衣人看来只觉得莫名，他上下看了林执一眼，道：“你说的对，的确是差不多了。”

他的这句话，打断了林执逐渐跑偏的思绪，她回神，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有些不敢猜测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什么意思？什么叫差不多了？林执心中悚然，看着黑衣人的目光一寸寸沉了下去，缓缓开口问道：“看来你们准备得的确是很充分，我带的人，你都解决了么？”

黑衣人不答，远处，一道黑影鬼魅般地眨眼间便来到了为首黑衣人的身侧，林执定睛一看，见是个细高的男子，一样的一身黑衣，头脸都被黑巾遮住，他与这些黑衣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为首者的敬重，他走到黑衣人跟前，俯首恭敬道：“老大，除了她身边的那一男一女外，其他人都被控制住了。”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般，林执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乘风和水清都没事。可随即，林执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说其他人，这里面都包括谁？单单只是在说城内的暗桩，还是连同那一百名死士都算上了？

刚才黑衣人露出的丁点破绽让林执明白了，那一百个人中有不少对方的人，因此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那对方第一个开刀的就应该是这些死士，其次才是暗桩。

林执不敢深想，若是太子殿下的死士都靠不住，能信的就只有姚郁那边了。

她不知道姚郁眼下怎么样了，有没有调集到人手，有没有跟乘风他们汇合，这些她都不知道，只能通过前来报信的这个黑衣人的一些细微举动来推敲。

对方的人一个比一个训练有素，显然不是她仅靠看就能看出端倪的。

天边升起了启明星，不知不觉，林执竟与这些人僵持了这么久，眼见着事态朝着她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林执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观察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就直接开口道：“受累问一句，你们把姚三少爷怎么了？”

为首的黑衣人愣怔了一瞬，似乎不明白姚三少爷与此事到底有什么关联。林执见状，面色就更加松缓了下来，她压着的这张底牌，希望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坦白说，即便是对方不清楚姚郁的真实身份，林执心中还是有些打鼓。姚郁是山河令中，为数不多的一股庞大势力的幕后之人，他的位置是由上一代领头人，也就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这一点，林执一直按着没说，甚至没向姚郁本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来是为了多多接触试探姚郁对山河令的看法，二来，也是为了应对眼下的境况。

眼下看来，林执无疑是成功的，可是姚郁很早就说过，他不会擅自动用那份力量来帮助林执做什么，他能动用的，也只是这些年自己在江湖中的积累，但是显然不够应对眼下的局面。这也是林执心中担忧的，她一个人犯险不要紧，要是山河令损失了这么一号人物，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林执也不会犯险，尽管她深陷在眼下这个看起来无解的牢笼之中。

林执心思百转间，为首的黑衣人也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了姚三少爷对整件事的关键之处，气势一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目光倏地转向林执，阴鹜地问了句：“他是山河令的人？”

林执挑眉，面上的意外就跟真的一样：“哟！还知道山河令呢？”

她嘲讽的意味太过明显，黑衣人顿时知道，自己又说多了。果然，林执似笑非笑地反问完，紧接着就是一句：“看来阁下地位不低啊，要是这次行动出了什么意外，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造成比较严重的损失。”

黑衣人：“……”

为首的还算镇定，底下的一干小卒却都乱了套，虽都没有出声，但全都两两相望，无形中透着一股浓重的不安。

林执三言两语就让对方的心态崩了，她自己也十分意外，继而看向为首黑衣人的目光也变得玩味了起来，拖着调子道：“阁下猜猜，如果你现在加派人手去截杀姚三少爷，还来不来得及？”

她说这话时，神色语气都透着股子莫名的自信，为首的黑衣人有一瞬被她这份自信震慑住，今夜头一次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他扭头对方才报信的那人命令道：“去，全城……不，城里城外的搜，找到姚郁直接灭口！”

他越说越急，报信人也意识到了事态紧急，闻言连声应是便要走，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天边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仿佛什么尖利的东西，以势如破竹之态急速射来，为首的黑衣人最先察觉，倏地一按那报信人的头，两人躬身下去，才不至于被那东西射个对穿。

一声极为怪异的轻响后，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支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箭矢，生生钉进路面，只余一小截箭尾。

这得是多大的力度，才能射出这样的一箭？！为首的黑衣人面上少有地露出一抹慌乱来，四下张望，却没见射箭之人在哪里。

这个发现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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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加吃惊了，单是力道也就罢了，还躲藏得这么好，他留在暗处的人竟都没有发现这个放冷箭的踪影！

越想越不能想，一时间，黑衣人心中闪过无数的想法，面上表情也变得精彩了起来。天光微微，尽管黑衣人大半张脸都被黑巾遮着，但林执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局促和迷茫。

又是一记破空之声，从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而来，黑衣人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就地一滚，方才躲过了攻击，显得极为狼狈。

一时间，这群黑衣人都顾不上林执了，纷纷四下张望着，似在无措地寻找着。黑衣人首当其冲，朝着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略去，一直走到街道的拐角处，没找到射箭的人，就又看到箭矢从另一边袭来。

不多时，街上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箭矢时不时从出人意料的方向袭来，黑衣人每每带人寻过去，却都会扑空，半晌过后，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不说，反倒是让对方明里暗里的解决了不少同伴。

林执驻足在原地没动，她明显能感受到身子一轻，一直跟随着她的那种压迫感消散了些，看上去，对方藏在暗中的那些同伴也出于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之中。

可林执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看起来，突然出现的这些人十分厉害，一直藏在暗处将黑衣人的阵型彻底打乱，但只要仔细一推敲，就能明白这些人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甚至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有底气，否则他们也不会一直躲躲藏藏地在暗中放冷箭了。

可惜黑衣人一行只顾着将那些人揪出来，甚至忘记了去思考事情本身。

而且……

林执目光中透着些许担忧，她冷眼旁观，更看得出事情的古怪之处，射箭的人看似潜伏在四面八方，可从射箭的频率和黑衣人半晌一无所获的情况来看，林执隐隐觉得，其实射箭的只有一个人。

前来支援的救兵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神鬼莫测，反而有些单薄，林执趁着黑衣人分心的当口，渐渐退到小巷中，退到所有人的视线范围之外，由得他们无头苍蝇似的四下乱转，自己静观其变。

至此，那射箭的人再都没有从林执所在的方向射过箭，街上依旧混乱，但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没有那么笨，被人猴子一样地耍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停！”为首者鹜地低喝一声，四处乱窜的黑衣人便都停了下来，林执略略一数，发现这数目远比他们刚亮相时多了好多，似乎很多人的身形也都与最开始的对不上号，显然，射箭的人将明里暗里的黑衣人都搅出来了，效果十分理想。

为首者四下看了一圈，林执并没有怎么刻意的躲藏，所以他一眼就见到了巷子里的林执，他的视线并未多做停留，而是自顾环视了一周，凝眉道：“只有一个人……分头找！”

林执暗暗摇头，心中感慨一会儿为首者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果不其然，在他们分散开行动后没过多久，一处街角就响起一声痛呼，一众黑衣人疾步赶过去后，发现自己的人已经中箭身亡了。

这一情况并没有让为首者理智下来，愤怒之余，他下令带着人继续分头行动，结果可想而知——一个箭法如此高超精绝之人，怎么可能会惧怕独来独往的黑衣人呢？离得越近，就越是躲不开他那力道强劲的箭矢。

一刻不到的时间里，对方又折损了二十多个黑衣人，在街上四处乱晃的黑衣人变得有些单薄了起来，但林执能觉察到，暗处还有，有好几次，她都能借着渐亮的天光察觉到黑影闪过，天色渐亮，他们也开始不好再藏匿下去了。

林执看了半天热闹，此刻见他们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面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意来，凉丝丝地开口道：“诸位，天亮了，你们要再没什么招数，我可真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为首者目光阴鹜地望了过来，林执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补了句：“或者诸位不介意到我们暗桩做做客？”

一众在天光中渐渐显眼的黑衣人面面相觑，注意被吸引的瞬间，又是几箭连发，三人应声倒地。

为首者气得快抓狂了，这一站，输在他开始太过谨慎，最后太过疯狂，此时此刻，他带来的人折损了近一半，早已没了起初的优势。

他最开始的时候，倒地在犹豫什么啊？！

不等他心头愤慨完，周遭几处隐蔽的角落传来了金器相交的“锵锵”声，听起来打得十分激烈，为首者一怔，连忙带人分散开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原本好好藏在暗处的同伴竟全都被对方的人找了出来，为首者能明显看出对方多了好些陌生面孔，显然不是林执带来的死士。

两方相争，林执作为一个纯粹看热闹的都没能幸免，很快就有黑衣人打起了她的主意，想着先将林执擒获了，以此来要挟这群宛若疯狗一样的不速之客。

可惜，这个算盘再次落空，你当林执这么半天是白歇的？

林执这会儿不光攒够了力气，抽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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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愈发的心狠手辣，转瞬间又帮突然加入战局的那些人转移了不少火力。混乱中，林执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水清红着一双眼睛，不管不顾地冲向林执，乘风在她身后为她隔开了数不清的兵刃，气急败坏地在她身后吼：“你倒是看着点儿啊！不要命了？”

好容易见到了林执，命还算个啥？水清终于杀到了林执跟前，腿一弯就要往下跪，被林执眼疾手快地托起来，后者面上挂着如释重负的淡笑，不等水清开口，便轻声道：“你们两个没事就好。”

水清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会哭得像个小丫头。她与林执性格像是，自幼要强，不耻掉泪，如今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林执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同时轻声问道：“姚三少爷呢？这些人都是他的吧？”

水清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绪，才带着鼻音道：“是，姚三少爷还有些人手，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没事，也没受伤，他让我跟乘风先带着一部分人赶过来支援你，说等他到了，这边的危机就能解除。”

说着，水清看了眼天色，自顾又道：“看天色，估计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令人惊骇的厮杀声便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眨眼间，街头巷尾冒出数不清的人群，如暴风过境般席卷了这一带的街巷，所到之处，对方的黑衣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树苗般不堪一击。

战况急转，林执本人都被这压倒性的一幕惊到，半晌才反应过来，扬声大喊：“留活口！”

喊完，也顾不上去确认他们有没有听到，因为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脸凛然的姚郁。

水清显然也看到了，她提剑解决了面前的几个杂兵，这才有些感慨地在林执身侧念道：“真看不出，姚三少爷的功夫居然这么好。”

不怪水清有此感慨，提剑的姚郁，与这些日子他们认识到的那个姚郁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此时，姚郁身上满是血污，可多数都不是自己的血，他提着剑，目光凛冽彻骨，满是凶光。每一剑都是朴实无华，却直中要害……

林执一边观望着，一边品头论足道：“照你们家主人那肯定是差一点的，不过对付这些人足够了。”

水清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执是在拿谁做对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那是能随便比的吗？天底下有几个功夫胜得过太子殿下的？

正在心头腹诽着，余光瞥见自家太子妃朝着不远处抬了下下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姚三公子已经看向了这边，并且在击倒了几个不长眼的黑衣人后，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无人敢拦这杀神。

姚郁走到林执面前站定，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面上挂起调侃的笑意，挤兑道：“当年骁勇好战的林少庄主呢？这么几个人也让你耗了一宿？”

这哪里是几个人的问题？天知道这一晚上林执耗费了多少脑汁才侥幸拖到现在。

虽是这样想着，林执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他一个自嘲的笑，混不在意似的道：“老了，不中用了。”

比林执还大几岁的姚郁：“……”

他被噎了半晌，面色却没有丝毫不快，只是有些凝重地道：“这次我可算是为了你破了大例了，也不知道将来见到这股势力背后的主人，他会不会怪我。”

林执但笑不语，面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水清在旁却惊了，看看林执，再看看姚郁，突然一排自己的脑门，怪叫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的举动吓了姚郁一跳，一脸莫名地瞅了水清一眼，转而问林执：“林公子，你家这小侍女怎么了？”

林执：“……”

水清：“……”

这句话听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处都是厮杀的战场，只有他们这一小圈地方轻松悠闲，甚至隐隐生出几分尴尬的气氛。

姚郁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歧义，轻咳了一声说：“要活口是吧？你想要谁？”

这话说的，仿佛那群被围困在中间忙得左支右绌的黑衣人都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一般，任君挑选。

林执笑笑，目光在混乱的战局中捕捉到几颗身形眼熟，顽强地抵抗着的白菜，伸手一指，道：“就那个，尤其功夫最好的那个使软剑的，应该是这群黑衣人的头目。”

姚郁眉一挑，笑了：“哟呵！真是意外之喜。”

话落，他再一次冲入了战场，那些黑衣人先是被暗中放冷箭的人解决了三成，又因突然暴涨的救援倒了大半，剩下的那些，虽说个顶个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可狼多肉少，再厉害的人也架不住这么些人围攻。而且林执注意到，那个放冷箭的依旧躲在暗处，一箭一个，不一定命中要害，但十有八九能保证一箭命中敌人的腿或腰这些阻碍行动的部位，显然留活口的话，放冷箭的人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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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执暗暗松了口气，一丝疲惫之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阴沉了一晚上的天毫无征兆地放了晴，日头缓缓自东方露了个尖，一夜的拉锯战，到此终于画上了句号。

“呼……”林执脚步一晃，不由自主地朝水清栽了过去。

水清手忙脚乱地扶稳了她，才一脸担忧地问：“主子，没事吧？”

林执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多少有些牵强：“没事，就是有点累，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的状态的确是下滑得太过严重了，早年跟着月隐庄内的前辈四海奔波，比这累的事没少干，也从没有觉得这么累过，损伤的底子，到底不是短期内就能休养得回来的。

水清不知道别的，只知道林执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折腾了一晚上，不光跟敌人动手，还要绞尽脑汁思考着拖延的办法，不累就是怪了。

思及此，水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低声劝道：“主子，这里的局势已经稳住了，您不用再在这里盯着了，先回暗桩吧？”

林执摇了摇头，说：“害怕再出什么意外，姚三少爷把家底儿都亮出来了，若是败了，那得多跌份儿？”

她累成这样，还不忘调笑调侃，水清心头一阵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