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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弱，祁殊回身，在满地尸体中一眼便看见了斜倒在血泊中的祁玙。

素白衣衫破了好些处，又浸满了血色。

“祁玙？”她喊出声的时候都是颤抖的，想要去探他的鼻息却往后缩回了手。随后她小心翼翼俯下身子，看着冰冷的面庞上竟浮现一丝暖色。

墨眸一亮，祁殊连忙伸出手去，最后竟高兴地将祁玙一把搂进怀里。

笑着笑着，雨水便混着泪水一同落满了脸颊。

怀中忽然传来声音，“祁殊？”

祁殊连忙低下头，对上了那双同样诧异欣喜的褐眸。

“你……你……”祁玙说话像是大喘气似的，双手抓着祁殊的双肩，不停地上下打量，“你……”随后祁玙又四周观望着。

祁殊将他的头扳过来，墨眸盛满了莹莹的泪水，笑着道：“别看了，是我，我活着呢。”

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言，两人就如此对望着，一时笑一时哭。

半晌后，祁玙问道：“是谁救得？”

“章桔吧。”祁殊歪头像是思索了一下，“我们可能是遇到什么仙人了。”

祁玙看了眼自己和祁殊身上的伤口皆消失了，确实信了。

马蹄溅起泥水，疾速奔来。

“吁——！”舒画勒紧缰绳，见着眼前之景不免心下一惊，潮湿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赶紧翻身下马，往里走了些。

山壁挡了视线，待跃过时，才瞧见了尸横遍野中独坐的二人。

“二公子？”

祁玙抬眼望去，一抹暗红闯入眼帘，“舒画？”

得到应答后，舒画脚尖一点，尽量跃过尸体，落到二人跟前。

“你们没事吧？”问着，舒画还看了一眼二人身上有何伤口。

祁玙摇首后道：“你怎么来了？”

舒画看了一眼祁殊，“我本是来救她，但她执意等你来，我便离开了。回程途中找了个地方躲雨，竟瞧见押送的军队往回走，知道事情不妙，我便策马来寻。”顿了一下，舒画环视周围后道：“你们先随我离开，此地不安全。”

“等等。”祁玙打断后站起身，突然在尸山中一个个寻找着什么。

祁殊问道：“还有谁来了吗？”

祁玙咬了咬牙，答道：“子恒，良尤。”

她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墨眸一暗，随即也起身投入尸山中寻人。

舒画未见过他们口中的子恒和良尤，便没去寻人，只站在原处能凝视着这二位衣衫褴褛，鞋履灌满了泥水，连腰都没直起来一下。

半刻后，祁玙的脚步在洞穴前停了下来，还未翻过那人的尸首，便知道是他，祁玙缓缓蹲下身子，动作极轻柔地将良尤扶起来，他的眼睛还半睁着，甚至还映着自己的影子，但已没了光彩。

祁玙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将他横抱起来，放到马背上。

回身时发现祁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祁玙走到她身边，将颤抖的身子拥进了怀里。

祁殊闭着双眼，面上看不出神色，待一睁眼，才发现那酸涩胀红的墨眸。

许是心痛过深，祁殊只感肺腑之中有无名之火在躁动，瞬间半边身子又疼又麻。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祁殊！”祁玙连忙搭脉，脉搏极其紊乱，甚至有些不似常人。

闻声，舒画几步走了过来，话也没多说，直接将她抱了过来，“你将你的朋友放到马上吧，我们赶紧上路，先安顿下来。”

祁玙看了眼祁殊，然后将子恒放到了马上。

由舒画牵着马，祁玙背着祁殊，隐入了密林。

玉城外约五里是连绵的山脉。

一行人走走停停，赶了一日多的路才赶到此处。

这里少有人烟，杂草疯长，早已没过腰间。带刺的藤蔓有些伏在地上，有些缠绕在树干上，总是不经意间划拉出一道细长的伤口来。

“我担心刻意清理这里会惹人起疑，所以这路才有些难走。”舒画解释道。

“是你考虑周到。”祁玙道。

这片林子幽深浓密，走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见到光亮。

舒画依旧牵着马往前，回身道：“二公子，在前面。”

“嗯。”

绕过面前的这座山，搭建在两座青山之间的小屋赫然出现。

危峰兀立，山涧从高处落下，打在石头上的水花溅了一身。

左手边有段石阶，以奇形怪状的石板铺路，用木桩子修了扶手。

拾级而上，舒画朝身后的人道：“石板上落了水，二公子小心脚下。”

一百多级石阶后便是一片天然的平地。

“我刚被任命为城主那会儿，心里不情愿，便自己跑出来了。当时瞧着这儿有块怪石，两座山之间竟还有座小山被削平了脑袋，我便一人砍树搭了这屋子，没事就躲到这里，也没人找得到。不过自从与两位相见后，我好久没来过了。”舒画一面说着，一面朝屋里去。

舒画先到屋里将被子捧起来掸了掸灰，“二公子，你先将她放到这里吧。这被子沾了潮气，等我回玉城送些干净的被褥和衣裳来。”

“麻烦了。”祁玙微微颔首。

“二公子客气。”舒画转身出了房门，脚下一顿，又回过头来，道：“你的那两个朋友，就葬在此处吧。”

祁玙手上的动作一停，“嗯。不过就不劳烦你动手了。”

舒画耸了耸肩，也不再说什么。

明明白日里刚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此时天色渐晚，月亮竟还露了面。

银辉洒落，山涧潺潺，蹦出一串串莹亮的水珠子。

浸染着月色的山林，浓黑中混着碧绿，还披着淡淡的光。

素白染着血红的身影立在屋前，感受着温柔的晚风，任由它拂去一身的浊气。

林间偶得一声鸟啼，唤回了祁玙的神志。

那双褐眸淡淡看着暮云聚散，静得恍若一幅画。

“二公子？”有些干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声呼唤立刻让祁玙的身子动了起来，他猛的一回身，便看见祁殊靠着门边，正淡淡笑着。

祁玙三步做一步，直到她跟前，将她揽入了怀里。

祁殊将脑袋搁到他的肩上，仰头望着茫茫夜空。

“今夜的月亮好亮啊……”

“是啊。”祁玙松了手，看着那双更亮的墨眸，“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祁殊轻声笑起来，环视一圈后问道：“子恒和良尤呢？他们可还喜欢这里？”

“会喜欢的。”祁玙牵着她的手，下了石阶。

就在山涧旁葬下，立了两张木板以作牌匾。

祁殊就地坐了下来，笑道：“你们这两个啊，学了那么久功夫，连逃跑都没学会。瞧瞧，现在我还得坐在地上同你们说话，面子可大了。”

山涧水‘啪嗒啪嗒’溅起来，刚聊了没两句，祁殊仰起头，朝着祁玙道：“好好二公子，你快给我擦擦脸，这水怎么尽往我脸上拍呢。”

祁玙淡淡一笑，挑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俯下身子替她擦干。

刚擦了嘴边，眼角处又重新划过了两道痕迹。

他的手一顿。

“二公子你别停呀，快给我擦干净了。要是让他们两个看到，该笑话我了。”祁殊的嘴上还带着笑，眼角涌出的泪却更多了。

担心她太过伤心，再度昏迷过去，祁玙道：“回去吧。”

祁殊摇了摇头，睁开眼道：“好几日不见他们了，想跟他们说说话。”

褐眸微垂，也不劝了。

她说要好好说说话，之后的一夜却只字未说，只静静守在两座坟包旁，听着涧水倾泻而下，看三两只鸟儿飞过。

入了深夜，山林间青雾漫漫，一丝丝凉意袭来。

二人就如此守了一夜。

直至烈阳悬至高空，祁殊才起身。

她想捧些涧水洗把脸，谁知动作却顿住了。

“我……我是不是变了样子？”祁殊转身问道。

祁玙凝视了一会儿，答道：“是有些不同了，但没那么夸张。”

突然祁殊站直身子，以内力探查体内一番。

半刻后，墨眸一睁，是掩不住的欣喜，“体内的蛊不见了，我这身子好得不像是被蛊毒侵蚀多年。”

祁玙抓过她的手腕，搭脉后喃喃道：“难不成昨日你的脉象混乱是这个原因。”

“什么？”

祁玙笑了笑，“没什么。”随即问道：“救我们的人真的是章桔？”

祁殊思索一阵后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当时面前站了好些人，他们好像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便离开了。如果能再遇到，到时一定要问清。”

“嗯。”语罢，祁玙环视周围道：“饿了吗？我去给你做早膳。”

墨眸一弯，道：“饿了。”

祁玙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你先回屋歇着吧。”

祁殊颔首以示回应，随后提着衣摆踩上了石阶。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祁殊坐在屋内已是饿得不像话，索性起身，趴到屋外的阑干上。

放眼望去，祁玙的半点身影都没瞧见。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此时竟不像往日一样担惊受怕，到时大抵不过阴间再聚。

余光一瞥望见了清澈的山涧水中活蹦乱跳的鱼儿，祁殊摩挲着手掌，拾起脚边的石子准备大干一场。

她将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找准时机掷了一颗石子。

可这鱼儿滑溜得很，单单蹭过去了一点。

连掷几颗石子都没能打中，祁殊来了脾气，直接挽起衣袖，飞身而下入了水中。

“嘿，我还不信我抓不到你了！”

正回来的祁玙站在那里，笑看着扑鱼的祁殊。

思绪一恍，好似回到了曾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