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醉倒在酒席上的两位钦差，此刻在山路间驾马飞驰。

自出长城关到现在，两位钦差都是一路沉默，只管赶路。直到转入一条山路时，在昨日就一直颇感疑惑的王兆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李大人，你昨日之举，到底何意？咱们不是在传达旨意后就要立刻返回吗，为何要在大将军府逗留一日，不怕误了期限吗？”

年轻的李姓钦差神色冷淡，与昨日相比犹如换了一人，冷声道：“王大人，你可知道此次传旨王上为何让你顶替了张公日公？”

王兆神色愕然，支吾道：“下官不知。”

说起来，在那天他刚听到王上的旨令时，整个人都是呆滞了半响，不明白这传旨太监的活儿怎么落到自己身上了？奈何王上没给个明白，自己也没那胆子去问，只能维诺接下，心中嘀咕这位新王上行事作风实在奇怪。

如今听到李钦差之言，王兆不禁有些好奇道：“莫非李大人知情一二，可以指点否？”

李形钦差神色冷峻：“王大人，昨日一行，你可察觉到不妥？”

王兆沉声道：“的确有怪，比如将军府早有安排，可咱门是受王上密令所遣，朝堂上的所谓钦察也是在前几日才动身，将军府为何早有准备？而且对于咱门的到来丝毫不感到奇怪。”

李姓钦差平静道：“这是其一，其二，昨日酒席有酒无菜肴。”

王兆猛然醒悟道：“不错，我说怎么总觉得酒席少了些什么，就是酒力上头，鼓乐乱耳，以至于昏昏沉沉没能反应过来。历来接风宴，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吧！”

李姓钦差冷笑道：“大将军席间言语之意是行事匆匆，来不及周全准备，可是戏台都能架起，将军府内外摆设有加，岂是匆匆几日之举，既有如此功夫，怎准备不了几道菜肴？分明是有意如此。有酒无菜，菜，猜！猜忌！大将军这是以此回应对王上此举的不满啊！”

王兆完全是一副懵然的样子，不知所然道：“这……李大人会不会是多虑了？”

“多虑？”

李姓钦差瞥了王兆一眼，隐有鄙夷之色：“王大人，这可正是王上派你前来传旨的缘故！”

王兆依旧一脸迷惑。

李姓钦差心中冷笑，懒得再做解释，一挥马鞭，马匹陡然加速拉开和王兆的距离。

——

因为近日的一些动荡，虽然禁令放了开来，城中的店铺客栈或摊铺也陆续开张，但生意一直是冷冷清清，少有光顾。作为客人主力军的新卒们最近在城中也不大活跃，老卒更是难寻觅身影，所以店铺生意冷淡也是自然。

西蛮忽然的进犯，无疑给整座长城关敲响了警钟，十数年年西蛮之乱的情景也在久经沙场老卒的脑海中浮现，就是附近居住的一些百姓，在得知此事后也颇为惊慌，好在西蛮迅速败退，加之长城关的按抚，倒也没有那户人家拖家带口的内迁。

如果有边境百姓大举内逃的场景出现，那边关必然是战乱横生，甚至是沦陷危机，到时候恐慌的可远远不止边境之地了！

所谓外松内紧，长城关对外称平安，实则各大营地早在各个将军府的调令下开始加紧军事布置，至于新老兵卒的日常训练强度加大更是自然。日升日落，来去匆匆，整座长城关的氛围渐增严肃。

数百道狼烟冲天，早已给长城关埋下某种形式的种子，如今正在茁壮成长。

日渐黄昏，除了按照惯例巡逻的骑兵甲士，街道上几乎不见散卒身影，至于各家店铺，本就因生意冷淡关门甚早，此时早已铺门紧闭。

一位披甲挎剑的兵卒在街道上慢悠悠的晃荡，左右环顾。碰上的巡逻骑兵先是警惕的打量他一眼，在看清其面容后顿时放下心来，甚至带着些许羡慕望着这位兵卒远远离去。

在规矩森严的长城关能够如此逍遥，除了那些位高权重的将军又有几人，怎能不被艳羡？

这位不知已被多少艳羡目光扫过他人眼中的幸运儿的兵卒，一路闲逛，直到走到一个将要打烊的茶摊前才止住脚步。

望着正在收拾茶器擦抹桌椅的佝偻老者，挎剑兵卒微微一笑，快步上前。

“前辈，可否稍缓片刻，容晚辈喝杯茶解解困乏？”

老者循声望来，在看到兵卒的面容后，平和笑道：“原来是你，小友，咱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其实晚辈早就想来前辈这里喝喝茶，奈何军事缠身，抽不出身，这不是方才逮到机会过来转转。”

兵卒面露笑容。

老者哑然一笑，指了指身边还未摞起的桌椅：“坐吧，老头子我这就泡茶去。”

“有劳前辈了！”

兵卒拱了拱手，随便在桌子一侧坐下，看着老者前去生火煮水。

老者一边弯腰拾柴，一边随和道：“小友，看来你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呐。”

兵卒挑了挑眉，淡笑道：“前辈为何如此以为？”

“在这个时候，小友还有喝茶的闲情逸致，这就说明很多啦！”

往炉火里添上一把柴，老者扭头看着椋昊哈哈笑道。

“老头子我虽然不闻军事，不过听说新营里最近出了几位新秀，名声大燥。在城中也很是轰动呐，据说是有望追及大将军之姿，不知小友是不是也位列其中？”

“前辈真是高看晚辈了，晚辈资质寻常，哪里做得那等不凡之辈。”

新卒神色坦然，微微笑道。

添好柴，就是坐等泉水煮沸开。老者坐在一个小木凳上，闲暇着打量兵卒，特别是在看到其腰间佩剑时眯了眯眼，似乎不经意问道：“军营中的新老卒皆是佩以大秦军刀，小友挎剑不挎刀，莫非是以此为兵器？”

“晚辈入军前练过几式剑法，习惯用剑，所以入军后得伍长之允，沿用至今了！”

新卒点头道。

“剑的确是好剑，不过……”

老者微微一顿，看着椋昊眉心间不禁皱了皱眉，缓缓道：“虽然不知小友剑法如何，不过小友驭剑煞气着实厚重，想必在战场上斩首不少吧！”

新卒闻言面带愕然：“煞气？前辈所言何意？”

老者摇头道：“老头子我对这煞气也不甚知，只是听说一二，加之略能辨识。小友印堂发黑，不同于与因果玄机牵连的恶果所表现出来的印堂发黑，而是有煞气聚拢在前，久聚不散。虽然平时不会早就什么影响，但是随着煞气的凝聚，到达某个极点后亦或者心性大动时，将会造成不可预知的深重后果。”

新卒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老者继续道：“至于煞气聚拢的缘由，最直接的莫过于杀念横生，生死厮杀的战场无疑是煞气聚拢的莫大来源。老头子我观小友眉心煞气之像，怕是不下百十条人命了！”

新卒微微沉默，然后目带期盼的看向老者：“不知前辈……”

老者哑然失笑，挥了挥手道：“老头子要是懂得解煞之法，哪里需要小友主动开口。”

不过就在新卒神色凝重无比之时，老者却是话锋一转：“当然，要说绝对的破解法门老头子自然没有，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个偏方，或许有用。”

新卒立刻起身，拱手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老者挥手示意新卒坐下，缓缓道：“想必小友一定听过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吧！我这个法子大概也是如此，只是叫做以煞克煞。”

“以煞克煞……”

新卒轻喃一声，不禁摇了摇头，要说前两者他倒是听过，后者这个还真是闻所未闻。

“所谓以煞克煞，道理与以毒攻毒以火攻火一般，在原有煞气的基础上再次聚拢新的煞气，不同煞气之间并不兼容，势必会彼此牵制，在这个过程中，两股煞气的力量就会彼此消减，最终被削弱至微不可微，到那时，煞气之祸自然消解。”

新卒微微思忖，看向老者道：“前辈之意，是让晚辈去聚拢一种新的煞气，来和现有的煞气相抗衡？”

“不错。”

“可是……”新卒微微苦笑：“晚辈如何去寻得新的煞气？”

老者却是淡然一笑：“这很简单，使用新兵器。”

知道新卒必定懵然，老者索性继续说道：“所谓煞气之分，除了与宿主本体相关外，与宿主传递杀念之物也是密不可分。对江湖人物而言，杀念传递之物一般是他们的兵器。小友既然是以剑杀人，那杀念传递之物便是这把剑。”

“若以兵器之分，煞气依据兵器属性分类，比如剑煞，刀煞，戟煞。斧煞等等，所以如此看来，小友凝聚的煞气就是剑煞了！要想衍生新煞气，那就需要小友另寻兵器，并作杀念传递之物，渐渐积累成型，最终达到两股煞气相抗衡的地步。”

“这么说，晚辈要另寻兵器，并以它再杀百十人，方能达到以煞克煞的效果了？”

新卒深呼一气，缓缓道。

“不错。对了，你还有注意的是，如果你开始使用新兵器，在新煞气聚拢没有达到抗衡原煞气的地步是，万万不可动用原兵器。我说过，两种煞气彼此不兼容，要么僵持，要么吞并一方。如果你动用原兵器惊动了原煞气，必然免不了两股煞气相斗的局面，到时候弱势的新煞气失利被旧煞气吞并，那原煞气将会迅速壮大，即便达不到一发致死的地步，也相去不远了！更重要的是，即便你命大幸存，在此以后，以煞克煞的法子也不能再用，因为受到惊动的原煞气不会再给你聚拢新煞气的机会。”

新卒笑容苦涩：“听起来很是复杂啊！还动不动就是九死一生。”

老者叹然道：“的确，反正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凭借此法成功的。”

“那看来希望更为渺茫了！”

新卒长叹。

老者却是笑道：“我给你讲的是破解之法可能发生的情况，又不是你的现状。在老头子我看来，你眉心现在聚拢的煞气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还没到无解必死的地步。要是小友此后抑制杀念，心性平稳，煞气也将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随着时间的流去也会渐渐削弱，只是见效不快罢了！”

新卒却是指了指身上铠甲，无奈道：“晚辈现在的身份，还有现在的边关局势，抑制怕是不大现实吧！”

水已煮沸，老者起身取茶壶放茶叶，泡茶的空当，老者缓缓笑道：“小友为何要执念于参军，大不了退伍便是，比起功名利禄，性命更为重要不是？”

“退伍？……”新卒望向落日西山，轻声道：“要是可以，我都不会前来参军，退伍，谈何容易？”

“看来小友的阻碍不在于军规了！”

老者缓缓斟下一杯火候正好的茶水，递给新卒，淡然道：“现实便是如此，但如何抉择，只能由小友内心而定了，旁人是干涉不得的。”

新卒轻轻点头，脑海中却是闪过一个带痣老者，心中不禁微叹道：怕是未必吧！

饮茶毕，新卒帮老者一起收拾好茶摊，递过茶钱，老者却是摆了摆手，道了声“相识便是缘分”。

悄悄将茶钱放入老者背后的木篓，新卒目视老者缓缓远去，直至不见身影，这才转身离开。

走至无人处，老者略微抖了抖肩，篓子里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微微一笑。

望着暮色降临的夜天，老者驻足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