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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仪宫正殿内,婴儿的哇哇大哭声响彻云霄。几个乳母轮流哄他,而小皇子依旧哭声不住。
他哭得时间长了,连刚刚喝进去的奶,也吐了个干干净净。
朱莹回到鸾仪宫时,便听见了这刺耳的哭声。
她唯恐有人对孩子下手,经历了李充仪的死,让她明白,在这宫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朱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内室,几个乳母,和旁边侍奉的宫女内侍都跪了一地。
“小皇子哭了,你们怎地就不哄”朱莹还没有说话,她身边侍立的掌事宫女,便先质问道。
乳母们磕头如捣蒜,哪里敢为自己辩解,只是说道“奴婢们哄个不住,哭坏了皇嗣,请娘娘责罚。”
朱莹没理她们,先上前检查孩子的身体。没拉没尿,更没有受伤。小肚子圆溜溜的,显然吃得很饱。
她吊起来的那口气便松了。
朱莹望着孩子。孩子的脸这些时日下来,渐渐变得白了,依稀可见随了他的母亲,眉眼偏向于清秀。
他紧闭着眼,哇哇大哭,嘴巴张得极大,朱莹连忙轻轻地把他抱在怀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襁褓。
小皇子哭声渐止,没多久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同样圆溜溜的猫儿眼,直直的看着朱莹。
他长开了些,五官与梦中李充仪拉着的小孩儿更像了。
朱莹心下一酸,不知是感叹还是无奈的说“你啊”
见朱莹满脸疲累之色,乳母赶快从她手里接过小皇子。小皇子不饿,便抓着襁褓上的穗子玩耍。
见孩子不哭了,朱莹留下来又瞧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往鸾仪宫中的小书房。
她刚刚走出房门,小皇子忽然发觉找不到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她连忙返回,接过孩子。
小孩儿见她回来了,收了泪,张着没牙的嘴笑,发出各种各样含糊的声音,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宫女递上柔软的手帕,为他拭去口水。
孩子两次大哭,唯恐得了什么病。朱莹忙吩咐宫人,去内太医院请有官职在身的女医来――这是高位妃嫔的特权。
有了皇子后,这便也是养育皇子的特权了。
她抱着孩子在宫里转了两圈,直感觉迁居鸾仪宫后,自己继续跟着皇后学骑射时都没练出来的臂力,在这孩子身上有了长足的长进
小皇子咯咯的笑,挥舞着藕节似的胳膊,去抓朱莹小凤冠上垂下来的长长珠串。
她见孩子玩得好,暂时放心的将孩子交到乳母手中,自己三下五除二,卸了身上尖锐些的首饰,换戴几朵绒花。
“好生陪着小皇子玩耍。”朱莹吩咐道。
她急着整理今日学习到的政务方面的知识,便又往小书房去了,刚刚走出内室门,哭声便如影随形的来了。
朱莹只能又回来。
门外有内侍带着内太医院女医进入。
女医为孩子把脉,看舌苔,看气色,又询问那些乳母,最后神情中满是困惑。
朱莹生怕孩子有了什么毛病,致使女医为难,连忙问道“小皇子身体如何”
“他身子骨弱了些,不过娘娘将他养得很好,比上回臣来看时,健壮多了。”女医恭敬道。
送走女医后,朱莹望着小皇子陷入沉思。他身上没病,又没被伤着,怎就时不时的哭上一场呢
难不成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么。
她解下身上佩着的玉,给小皇子拿着玩,哄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又要去做自己想干的事情。
她这次走到了正殿外。
小皇子笑嘻嘻的玩着玉佩,抓住上面的穗子,便要往嘴巴里塞。母乳连忙把他的手拨开。
他扁了扁嘴,转着头去瞧四周,忽然发现那个熟悉的人又消失了,顿时哭了起来。
朱莹“”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生过一次娃的新手养母,感觉自己平衡日常生活和事业的能力,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巨大的挑战
她认命的回去,哄笑了小皇子。
小皇子挥着细细的胳膊,将沾满口水的玉佩,直往朱莹面前送。
旁边侍奉的宫女看出了门道,大着胆子开口道“娘娘,许是小皇子黏着您,才会在您出门后一直哭呢。”
“嗯”朱莹抬眼,扫了那宫女一眼。
好像真是这么个理儿
她示意女官,取金银赏赐这个宫女。
朱莹怜爱的摸了摸孩子小脸儿,语气无奈又温柔“我可真是怕了你了。”
她裹了裹襁褓,搂着小皇子,带着两个乳母,并一众伺候的宫人,浩浩荡荡出正殿,进二门,来到小书房里。
鸾仪宫小书房值守内侍迎上来。他满是笑容的脸,在看到庞大的队伍时,错愕的凝固了。
他结结巴巴问道“娘娘,您今日是取书,还是”
带
着个容易失禁的婴儿,并一大堆人,确实不好坐在小书房里钻研政务。朱莹要了一些书本,便回到正殿去了。
她坐在桌案前整理柯祖良的教诲,小孩儿在乳母的怀抱中吃奶。
因养了个孩子,鸾仪宫偏殿里住的几个低位妃嫔都被迁走了,如今不管哪间屋子,地上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
朱莹写着写着,长裙忽然被拽住了。
她低下头,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滚在脚边,捉着她的裙角。
乳母们如临大敌的守在一旁,看见朱莹被打扰,慌忙请罪。
朱莹摆摆手,命她们起身,自己搁了笔,将孩子抱起来。
小皇子因是早产了,体重比正常人来说,要轻许多,人也小小的,只有朱莹半臂长。
他躺在她臂弯里,拳头大小的脑袋,正好搁在朱莹手心。
朱莹有些忐忑的望着他,这么小能养得活吗
掌事宫女笑道“小皇子和娘娘亲呢,有时候奴婢都觉得惊奇,就好像娘娘和他前世就认识了一样。”
她本意是为朱莹逗趣,可朱莹听了,心头便泛起了酸意。
她又记起那场梦境。
李充仪牵着孩子,与她遥对。那孩子躲在李充仪身后,露出半个头,好奇的望着她。
然后,李充仪便将孩子推进她怀里,自己消散在无尽的云雾中了。
等她醒来后,皇帝便令她暂时抚养李充仪生下的孩儿。
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轻轻的笑起来,摇摇头,道“或许德妃姐姐,也在梦里把他托付给我了呢。”
仙栖宫。
细长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支足可以假乱真的绢花。柳贵妃站在花瓶前,伸手抚摸着永不凋谢的花朵。
朱莹晋为贤妃,赐居鸾仪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宫里。
与其他妃嫔在一处时,柳贵妃总能感觉到,那些妃子投来若有若无,似乎在暗中讥嘲着她的隐约目光。
鸾仪宫啊
她心中滋味,堪称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空置了这么久的鸾仪宫正殿,居然住了她最厌恨的人。做出这个决定的,偏偏又是皇帝本身。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柳贵妃烦躁又恐惧的想着,鸾仪宫意义非凡,朱贤妃从前不曾做过什么为人称道的事情,德不配位,怎么就赐居在那里了呢
不,她或许做过。
贤妃曾经收集了她谋害怀孕妃嫔的证据,交到皇后眼前,皇后与皇帝闹得不可开交。
常家要为皇后讨公道,内臣们和外臣们也都上书弹劾她。
而在那时,皇帝从不曾问责于她。
“娘娘娘娘”架子上的大鹦鹉跳来跳去,学着小女孩的声音道,“贵妃娘娘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柳贵妃转头去看它。
那是她和皇帝的女儿还在时,私下里教会这鹦鹉说的话。
许是它在鹦鹉里算笨的,那么多年来,无论女儿或她再教了多少话,它学会了的,也永远只这一句了。
“娘娘贵妃娘娘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鹦鹉还在跳,学着女儿的声音大声喊着,用喙去啄架子上精细的雕刻。
柳贵妃怔怔的看着它。
朱贤妃赐居鸾仪宫了。
她平民出身,入宫后,也只做过这一件大事。
柳贵妃颓然的坐下了。
那些怀孕妃子,怀着的都是皇帝的儿女。
也许皇帝虽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待她一如从前,心中到底也生了嫌隙吧。
不然,怎会叫朱莹去住那样一座宫殿呢
朱贤妃不曾承宠过,如今膝下却养着李充仪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向皇帝求了很多次,也求不得的孩子。
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啊。
柳贵妃伸手,从瓶上折下一朵花来。
绢花于指间翻滚,拉扯得不成样子。她烦躁又悲哀的看着它。
再美丽,又有什么用处呢。再像真的花朵,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轻轻撕扯它,它便会现了原形。假的终究是假的,再怎么像,也变不成真的。
就像是她。
便是阖宫最受宠的妃嫔又能如何呢她膝下没有孩子,失去皇帝的宠爱后,便全无依仗了。
就连她的家族,因她而繁盛,可自从司礼监的陈端封宫后,家族也顺理成章的,不再联系她了。
大概是厌恶她背负着谋害妃嫔皇嗣的罪名吧。
哪怕解除了封禁,都再无一封信件寄来。
除了孩子以外,所有的凭依,都是可以随便失去的。
她气闷的丢开那朵花。
门外忽然间慌慌张张闯进一个内侍来。
柳贵妃才要发作,便见那内侍面无人色,跪地哭道“娘娘,奴婢听说柳氏
”
她正想着柳家呢,闻言,连忙问道“我娘家家里怎么了可是有谁闯了祸我必会相求于圣上”
那内侍却哆哆嗦嗦道“娘娘,奴婢也是才知道柳氏早就叫圣上清算了”
“一派胡言”柳贵妃勃然大怒。
“娘娘,奴婢岂敢胡说啊,”他哭道,“奴婢闻听后,便出宫去看了看,柳氏在京的住宅,都贴了官府封条”
柳贵妃骇然的望着他,立起来,抖抖索索的伸出手,要抓那内侍衣襟。
只是手才伸到一半,她便呕出一口血来,软软的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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