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嗷惬意地瘫在特瑞店里的沙发长椅上，盯着枫木桌子上泛着光泽的蜡，还是釉质，这些桌子被收拾地干干净净。

他尽情地发呆，从昨天夜晚在外面睡了一觉，到现在还是有些困意，警长爬上了他的膝盖，放肆地打着呼噜都没有吵醒他。

一只巨大的杯子劈头盖下，重重地落在面前的桌子上，挡住了柔和灯光下桌子木材的瘢痕，一圈圈纹路，也挡住了那附带光泽的蜡，米嗷被吓了一跳，像是昨天的药效到现在还影响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盯着握住巨大木质杯子把手的大手，顺着手臂向上看去，一脸愕然，“这就是你说的一杯？”。

伊戈优雅地翘了翘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满足，“这可是昨天说好的。”

“可是这灌进去足足要三瓶，三瓶！伊戈，你是酒鬼吗？”，米嗷回过神，几乎要咆哮出来。

“得了吧，菜鸟，你知道我特意做这个杯子花了多久吗，我在天上吊着可是呆了足足四个小时，好不容易才选了一根树干，这可是一整颗腰粗的树干，倒在地上，我选了中心最坚硬的部分，不做大点能对得起那颗粗壮的老树吗，还有这杯子上优雅的花纹，这可是两个小时的杰作。就算不为我这么辛苦，为了昨天的诺言和这个精美的杯子，你总得行行好填满它吧。”伊戈抹了把鼻尖，不住地感叹自己的辛酸，他鼻腔里同样辛酸的清水已经淌出来了，可惜碍于现实，连条干净的手帕都没有。

眉头微皱，细细打量一番伊戈的杰作，无论是夸张的杯口还是高大的杯身都填满了鸢尾花式样，就连藤蔓的纹理都雕琢的一清二楚，细小的藤蔓爬上了把手，在花蕊的中心还留下了细小的凹槽，估计是他想在这几个地方镶上几个微晶，或是闪烁的晨曦精华。这个粗犷的大口酒杯有着不符合它意义的精美图案，在最显眼的地方，还刻着”极北三叶草”，这几个流畅的花体字，和蜿蜒的藤蔓交织在一起，最下方还有非常小巧的字样，“斯图亚特、伊戈”，米嗷总觉得这是伊戈拔下自己锉刀一般坚硬的短发刻出来的。

“我倒是觉得是你忘记了问安娜要降落伞了，才在吊索上挂那么久，不要狡辩了，酒鬼，你对酒精的欲望已经从让你优雅的绅士动作都掩盖不了了。你还是个烟鬼。这个时代的绅士都被污染了吗？”米嗷暗自嘟囔着，但向厨房那边喊了一声，要了一些酒。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冒着生死的危险探入遗失区域，打出来的几箱微晶，像退潮的水位线一样落下，流入聚集地难以填满的大口，米嗷总能想起霍桑这老头通告聚集地规则时一脸神圣庄严的神情，怎么看都觉得隐藏在内里是个阴险的灵魂。

转念一想聚集地如今的处境，如果不实行货币流通，指望从前模棱两可的以物换物？有一个标准的价值衡量是聚集地的人们都殷切期盼的，而且守卫者可是肥的流油的大土豪，不从自己这合理地获得聚集地能源赖以运转的微晶，光靠自己一股脑的赠送，只会让聚集地的人们更难脱离自己。这些措施都是霍桑在自己和他交谈的那晚决定的，但光是货币之间的损耗，和价值的比对，就让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呕心沥血，才保持如今堪堪维持的平衡，流通的微晶

不会多出分毫，确保了人们的计量又能将剩余的大头用于能源消耗，而且把持主流货币流通的渠道，还是霍桑手中的食物来源，这些生活必需品确保了这个小型的货币体系不会崩溃，再加上如今即将开发的微晶矿，霍桑玩转这一套规则的可靠性又多了些。

知识库中的《衡量之书》说有了货币就会让人走向堕落，因为欲望，也不尽然，现在的人们，除了想要活着与安全，也找不出更加奢侈的欲望了，同样的食物，同样的生活条件，人们难以升起比较的心思，如果有，那估计是特瑞店里美味的蛋糕，或是霍桑小麦风味的威士忌，人们刚好能温饱，也因为繁重的训练和工作催促得难以升起复杂繁多的想法。人们都被苦难砥砺出淳朴的心思。

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心思太多了些，米嗷看着眼前摩挲着酒杯，应该能说是酒缸的把手，一脸思索的伊戈，他已经褶皱的眼尾纹不难看出属于一个绅士的忧伤，今天是个轻松的日子，并不应该让这个男人沉入缅怀，便一把夺过被盘弄的大口杯，学着他的样子还是摩挲。

在店里打工的巴克斯，曾经逃难而来的黑大个扛了一个大橡木桶，稳稳地放在枫木桌上，伊戈双手交叉，也不怒恼米嗷的无礼举动，他的鼻子已经有酒鬼的一半影子了，居然像林子里的黇鹿一般，翕动了下鼻翼。

巴克斯一脸憨笑，在米嗷点头道了声谢的礼节下，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他身上的伤疤已经绑上了绷带，但还是没有习惯这边的温度，人们都因为奇怪的低温裹上了严实的布匹，他却依旧敞开老旧的衬衫，露出胸前裹得严实的绷带，绷带上还打了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根本不像波图老道的手法。

店里的空气莫名地温暖起来，几个孩子和着大人们正在一旁点餐。

手指摩挲的地方，敏锐地摸出几道深刻的划痕，眼睛仔细一看，是几个姓名，米嗷已经脱口而出，“阿列克塞，李昂…”

“这些是我曾经的战友。”，伊戈苦笑一声，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悲伤，悲伤和时间一直纠缠，爬上他逐渐染白的头发。

米嗷停止了念叨，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从橡木桶中倒了满满一杯，酒液不停地灌入这硕大无底的杯子，悲伤也不停灌入面前单薄的身影，伊戈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回想着他曾经一同生死作战的队友，还有他们惨死的摸样。

威士忌的麦香味尤自散发。

灌满了棕褐色威士忌的杯子顿在伊戈面前，将闭上双眼的他吵醒，这是属于男人的故事，也是一个士兵的沉默。

每个愿意向你要酒喝酒的人都有想要忘却的过去。

“看看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都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开心起来，你也应该如此。”

“我忘不掉。”

持久的沉默，孩子们笑着，威士忌的麦香飘散。

最好的劝慰，莫过于和他一起喝。

从身后找来个尽量大的陶瓷杯，米嗷同样往里面倒了一些，棕褐色的透明酒液和杯子并不搭，但现在谁会计较这些，陶瓷杯已经碰在了木制杯口，酒液在大力冲击下蹦出个液滴，又落入其中，泛起无尽的波澜，伊戈听从了自己的示意，同样

喝了起来。

酒香更浓，米嗷觉得自己的嗓子里憋着一团火。

酒精微醺，伊戈似乎缓解了不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准备点起，看见米嗷，又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只棕褐色的纸烟，想要递给米嗷，“来一支吗？”

“这里有孩子。”，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伊戈将自己那根烧了一半的雪茄又塞回了口袋。

威士忌的香味已经浸染了室内所有的空气。

米嗷在微醺的酒精下，意识模糊，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笑了起来，这让伊戈一脸疑惑，“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了那些舞男，还有他们无辜的眼神。”，笑声微微发颤。

这简单的笑似乎感染了伊戈，他的老脸一皱，似乎眼中也浮现出掠夺者隐刺在街上大摇大摆的摸样，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眼中含泪。

燃烧悲伤的，是仇恨。

“你知道吗，这次我在通信区下面的泥窟里，发现了掠夺者，它们刚好在挖墙，想要去找缓存区域，它们的队长，正在挖墙，挖墙！手上只有一个钻机！”，米嗷满脸笑意。

“挖墙！哈哈哈，然后呢？”，伊戈听着，眼泪不住地流。

“被我一根，它们自己的矛一下钉在了墙上，它手中的钻机像可怜的鸡爪子一样想要扑我。”

“那它可要被气死了。”，伊戈的笑容越来越盛，不住地吞吐杯中的液体，盯着米嗷同样抽搐的笑脸。

店内的酒香快活地舞动起来，随着洛塔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门开了，这些香味向外蜂拥而去。

一个女人挥舞着手中的纸张，扇动着扑面而来的酒气，一进店，深深呼吸了两口，才适应店里的空气，洛塔的提示音因为她的驻足机械地重复着，还有那不停开合的玻璃门。

“呦，两个男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安娜轻笑着走来，在米嗷的一旁落座。

“没什么，只是一些笑话。“，米嗷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一脸的笑意解释，向背后一伸手，去够一些餐具。

“巴克斯，给这个女士来个飞船蛋糕，还有一盘绅士饼干。“，米嗷冲着吧台喊道。

“好嘞。“，高大的巴克斯，独特的洪亮嗓音传来，自来到特瑞店里，他就一直很有干劲。

“很难得你没有穿一身装甲的日子。“，安娜盯着一旁的米嗷，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

“毕竟打败了掠夺者的主力，估计也能让它们消停一会，我也能有些日子不穿那笨重的壳。“，米嗷一脸轻松，似乎在装甲中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好过。

“你是怎么确认，这…“，安娜一脸疑惑，她很好奇米嗷的判断。

“直觉。“

“科学和战争，从不依靠直觉。“，安娜翻了个白眼，心事重重，总觉得这次大规模战斗并不是个结尾。

“我曾经在先锋编外部队和它们交手过，这个数量在当时算作先头部队，除了突击艇数量不多，只有五艘，自西方来。”，伊戈接过话头，笃定地说道。

安娜心头大定，接过米嗷手中的餐具，还讨要了杯威士忌，也跟着喝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