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偌大的灵露寺中唯有几个小尼姑在殿前洒扫。云浅澜和黄玉莹走上前对她拜了一拜，询问住持所在，小尼姑让二人在殿中稍等片刻便去寻住持。

二人在主殿晃了一圈，三尊佛像立于东西北三个方向?，供奉台上摆满水果、沙糕以及小香炉。

黄玉莹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云浅澜负手倚墙，斜睨她一眼。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拜拜佛？”?

“我不信这个。”?云浅澜耸耸肩。

她自记事起便在生死间游走，多年来无所敬仰，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她也曾发过誓，若有人要拿她性命，她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二位施主久等了，请随老衲至偏殿详谈。”

灵露寺的住持是个年迈的尼姑，身批袈裟，语调轻柔婉转，脚步虽患但稳得像扎在地上一般。

“住持，看样子您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

“二位施主眉目间略有哀愁，想必是心中有无法解决的愁绪。”?

黄玉莹道：“我们想寻一位鸿容大师，替我们的一位朋友治病。”?

“来此灵露寺之人大多为寻鸿容，只是这鸿容只救有缘之人。”?

?“还请住持明示。”

“灵露寺乃是尼姑庵，鸿容大师是个世俗女子，她并非灵露寺之人，只是多年于灵露寺旁的小院中修身养性，二位若有需要，贫尼可让徒儿为你们二位带路。”?

“有劳住持，多谢了。”?

“贫尼另有一事要告知二位，鸿容大师多年与莫闻师太交好，若莫闻师太愿意，想来大概能劝动鸿容大师。”

“事不宜迟，请住持带我们二人前去莫闻师太处。”

住持带领她们来到一间禅房外，莫闻正于院子出劈柴，听得住持唤她，便放下手中铁斧朝三人走来。

“请问住持有何事？”

“这两位施主特意前来拜访，详细之事便由她们说与你听。”

云浅澜打量着那位莫闻师太，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头发剃得很光洁，但是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很漂亮的一个尼姑。

莫闻师太抬眸看她的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一片死寂中，她们二人的双眼皆有浅浅的波动。

原来她就是烟清折，云浅澜心想。

她们几乎在片刻间认出彼此，又迅速低下头，心绪翻飞。黄玉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世间总有人会在不恰当的地点和时间内相遇。

终究是云浅澜心狠一些，抬首做辑道：“见过莫闻师太，我姓云，你叫我云施主便是，这一位是我的友人黄玉莹。我们二人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谈。”

莫闻师太垂眸，眼圈终究红了。她缩缩脖子道：“云施主客气了，贫尼卑贱无能，定是无法解施主心中忧虑。”

“敢问莫闻师太可认识鸿容大师？”

“略说得上话罢了。”

黄玉莹急急地道：“你可愿意帮我们……”

云浅澜按住她的手道：“我听闻莫闻师太泡的茶极好喝，不如让我们二人尝尝吧。”

莫闻师太略略颔首，转身进入禅房寻找茶叶。

“浅澜你干什么？”黄玉莹愠怒道，“我深知你多年不见生母定有许多话要与她相叙，但陆焰白危在旦夕，我们能不能……”

云浅澜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敢向你打包票保证，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她叙旧，救治陆焰白是我们今日前来的唯一目的。”

“那你为何要阻我？”

“你没看她现在就是个佛系少女，哦不，佛系少妇吗？方才问话时她便一而再再而三推脱，她根本不想帮我们，我们提了又有何用？”

莫闻师太步入禅房烧水泡茶，黑炭被烧得滋啦响，水壶里也冒出豆大的水泡噼里啪啦。

两人在禅房里做了一会儿。莫闻师太正在茶壶边洒扫，云浅澜忽然双手托腮怅然地道：“我很喜欢云府的茶，但也很讨厌。”

莫闻师太握扫帚的手微微一顿。

“因为生来那十年从来没有亲近的人给我泡茶，直到云梦羽学会泡茶那天开始，我第一次感觉茶的味道有所不同。”

黄玉莹默默无语，莫闻师太仍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今天终于能喝到熟人泡的茶了，我该开心吗？”她苦笑一声，轻轻踱至莫闻师太身后。

莫闻师太并未留心，云浅澜便问：“茶泡好了吗？”

她没有回答，云浅澜便故意伸手去碰碳上的茶壶，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就连坐在榻上的黄玉莹都忍不住轻“嘶”一声。

“浅澜，你没事吧！”?

还未等黄玉莹走过去，莫闻师太已丢下扫帚转头去握云浅澜的手。她白皙的食指上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莫闻师太的眉头深深皱起。

莫闻师太将她带至一水桶边，把她的被烫伤柔夷泡入凉水里，这才埋怨道：“怎能这般不小心，烧开的水壶不能用手碰，这么大个人连这都不知道吗？”

这话里不自觉带上母亲的嗔怪，?云浅澜便撇嘴道：“若我自小便有人教我，我定会牢记在心。”

莫闻师太不语，云浅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这么多年了，你可有想家？”?

“云施主说笑了，灵露寺便是贫尼的家。”?

“是了，那你可有亲人在此？”?

“我佛慈悲，佛祖便是贫尼最亲之人。”?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在手里来回捻动。

“所以你就为了佛祖抛下我、梦羽和云卿？”?

莫闻师太双眼禁闭，仿佛不为所动。

“你只知世尊如来佛，却不知这十八年来你的儿女受过的苦楚，你这般心狠冷酷，怎好意思说自己是吃斋念佛之人？”

云浅澜猛站起来，牙关紧咬，黄玉莹见她隐有怒意，忙低声唤她：“浅澜，不可对师太无礼。”?

云浅澜这才明白自己行为过激，片刻后又红了眼圈，俯身对莫闻师太道：“我特意来此找你，是想告知你我已然嫁人，而你的儿子当上了皇帝。”

莫闻师太动作一顿，双眸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一会儿后，她便颤抖着摇摇头低喃道：“罪过罪过……佛法无边……南无阿弥陀佛……”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好不好，这都不行吗？”

莫闻师太始终没抬眸看她，云浅澜深知自己计谋失策，直起身便要走，临别前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女儿走了，保重身体吧，娘。”

?片刻后，她听见沉沉的一声：“站住。”

云浅澜回头，堪堪对上那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

烟清折的双眸像两个无底黑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能渲染出分毫色彩。

莫闻师太越过她走向前，“我帮你这一次后，莫要再来找我。还有，你目的性太强，功利心也重，过于傲慢之人总会失败。”?

几乎瞬间，云浅澜本能地反驳：“我不需要你来评判。”?

三人没再有交谈，莫闻师太将二人带入灵露寺旁边一宅院里，院中有一女子对着满园如火般的枫叶运功。

她的功法十分到位，将数片枯叶凝聚成形，又在发力瞬间让落叶四散纷飞，院中霎时间下起枯叶雨，稀稀落落。

鸿容身穿红白相间的长袍，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眉宇间有一股英气。

她收了招式，双手环胸道：“难得带人来看我。”?

莫闻师太并不扭捏，也不爱客套，直言道：“这二人是来找你探病的。”?

鸿容只打量她们片刻便摇摇头道：“我不治。”?

“为何？”?黄玉莹急忙问。

“我一看便知你们二人身上有无法收敛的杀意，双手又是剑客常有的手，想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不配得到医治。”?

“要救的人并非我们二人，而是我们一位朋友。”?云浅澜沉着脸色道，“他从未杀过人，天生患有白化的绝症，若你能救他，可以开出任意条件，我们会尽全力替你办到。”

“你们二人与我无缘，我不会救你们，更不会救你们的朋友。”?鸿容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回去吧。”

“你……”?云浅澜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云浅澜和黄玉莹纷纷侧目，只见莫闻师太双膝跪地对鸿容道：“鸿容，我从未求过你，这一生，我只求你做这么一件事。”?

鸿容脸色一变，忙拉她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有话好好说，实在不必如此。”?

“求你劳动大驾随她们二人去一次，自此我此生便再无遗憾。”?

“莫闻，你为何……她们是你什么人，竟值得你如此屈尊？”?

莫闻深深叹一口气，低声道：“她是我的女儿，这是我这一生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此后我便与她再无瓜葛。”?

鸿容怔怔看着云浅澜片刻，又冷哼一声道：“你早已是个出家人，何苦再去管那世人琐事？你怎知下一次她不会再来找你？”?

“求你替她办事不为旁的，只为我自己。”?莫闻紧紧攥着鸿容的衣袖，“这么多年过去，我本以为自己放下了，直到今日才知我需要一个斩断情丝的机会，鸿容，仅此而已。”

?鸿容思忖好一会儿，这才沉沉点头。

“我随你们走便是。”?

云浅澜和黄玉莹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下山之前，鸿容对云浅澜说：“她不是一位好母亲，而你也不是一位好女儿。”?

云浅澜对她的回应简单粗暴：“关你屁事。”?

鸿容气得脸绿，本想抽身走人，又忆起莫闻师太的泪眼只好作罢。黄玉莹忧心忡忡地看了云浅澜一眼，深知自己无法动摇她的怪脾气，便老老实实坐在马匹上驾车。

下山的路途极其顺利?，黄玉莹无心观赏沿途草木葳蕤，姹紫嫣红，只专心致志地策马，恨不得飞回陆焰白身边。

?云浅澜和鸿容相看两相厌，自然无话可说。马车刚下山，黄玉莹便勒马停止，云浅澜眉心一拧，立刻掀开帷裳，望见四周十几个穿黑衣的带长刀的刺客，心中冷然。

这下子可算能把奸细找出来了，只是不知这十几个杀手的功力如何。

?“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们手脚干净，自然不会让你们两个姑娘死得凄惨。”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大刀抗肩上。

鸿容听见外面响动，正要探头，被云浅澜一把拉住。

黄玉莹双手环胸，趾高气昂道：“那你们最后闭上眼睛倒退十几步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后路啊。”

“什么？”黑衣人一惊，尚未有所反应，胸前忽然被一把长剑刺穿。

“你们还真是大意了。”梁渠乐道。

黄玉莹抽出腰间软剑，联合梁渠将碍事的黑衣人挨个清扫。眨眼的功夫，十几个刺客倒地不起，血流如注。

?鸿容欲要掀开帷裳，云浅澜没拦她，前者望一眼便拧眉不语，深吸几口气才平复好心情。

“让我回去！”她手脚并用想爬出马车。

“休想！”?云浅澜一条腿横在她面前便将她跨住。

两人在逼仄的马车里动起手来，鸿容一个?医师，即使功力深厚也只有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是云浅澜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她打趴在地上。

“说了别想，我倒不知声名显赫的鸿容大师也有反悔的时候？”?云浅澜戏谑地笑笑。

“你们是一群嗜血的恶魔！”?鸿容指着马车外的十几具尸体道，“你们从不在乎旁人的性命，又为何让我去救命？像你们这般的人，就该……”

“该死吗？”?云浅澜冷笑道，“若非我们，现在怎能得此太平盛世，奸臣当道，正因为有我们惩奸除恶，当今皇上才能永除后患，坐稳他的龙椅，指点江山。你虽为医师，却不尽职尽责挽救百姓，反而躲在深山中自得其乐，你又何来资格批判我们？”

“你……”

黄玉莹掀开帷裳问：“鸿容大师未曾受惊吧？”

“受惊了，惊得很，不过我相信大师就是大师，自愈能力很强。开车吧，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