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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天一的本性是善良的，他愿意花两天的时间去救人，而且救了人以后他是真的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与自豪。甚至在被玄玉真君和心魔湮灭心智之前，他还在细心地劝大家离他远一些，以免受到他渡劫时的波及。

如果天一没有听到梼杌是被晁祆打伤的，如果天一没有恰巧去钻这个牛角尖，如果九霄万福宫上天一肯再多停留一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晁祆和臾姮，如果天一没有去找玄玉真君，如果天一没有急着想要成为大乘……那么，以天一此番实打实的无量功德，他确实可能会成为这个世上最无人能及的大乘期修士，而之后为天下所唾弃、惧怕的天一妖道，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如果、如果……

人们会说出很多个“如果天一怎样，结果将会是怎样”，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也全是天一自己的责任。是他太过重视别人的看法，是他对自己太过严苛，不允许自己沾了别人半分光彩，是他道心不稳，叫人钻了空子，是他自甘堕落，成为一代魔君！

可是从没有人会真正站在天一的立场上替他着想。

人们只会劝天一放下，却不会去在乎天一为何会放不下；人们只会说天一不合群，却不会去想孤立天一的又究竟是谁？

难道出类拔萃便是异类，努力一些便是原罪？

如果四朝真人在平日里愿意多给天一一些关心，如果秦九在拒绝天一的时候愿意给他一个释怀的拥抱，如果臾姮没有只是坐在原地大声喊着“小师弟快回来”，而是追上前去拽住他，那么天一都或许不会步入永恒的黑暗。

说到底，打败天一的，不过是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努力要强，是为了更好地自负，但他想要的，其实不过只是别人的认可而已。

孤独无法毁去大山，也无法毁去江河，不过它造就出来的人，足以毁灭一切！

天一的身体在天雷地火中化为虚无，灵魂也眼见就要被天威打散，但那抹由玄玉真君赐予的黑色光芒却勃然大盛，而后将天威和天雷地火阻绝开来，开始在内部不断地凝练着天一的魂魄。

半晌过后，黑光回缩，露出了其中似实而虚的天一。此时的天劫已经散去，但最后的一道天雷与最后一道地火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同长鲸吸水一般，被吸入到了天一的体内。

与此同时，天一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忽的拔高到了一种足以令所有人仰望的境界！

只是此时在他的眼中，早已没了灵智的光芒，只有着无神的眼瞳，在散发着诡异的黑光！

“散仙之体已成，如今这人间再无一人敢阻你、辱你，如此，方配得上你这天一的道号。你不是想向你的父亲证明你比你的师兄师姐们都强么？那便杀了他们吧，杀了一直压你一头的晁祆，杀了总是虚情假意的臾姮，杀了袖手旁观的狄炻，杀了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秦九，杀了你那冷漠无情的爹！杀了他们吧，用他们的命，去替你证明这一切！”

天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心中有个声音仿佛在抗拒着什么。但是此刻的这具散仙之体，早已不再受到他本人的灵智控制。

无尽的愤怒在空洞的双眸中越烧越烈，透露着这具散仙之体想要毁掉一切至亲的强烈情绪。只是这情绪，本就与情绪无关……

又歪了歪头，天一腾身而起，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向着茅山的方向快速飞去。

阳光普照在大地上，却被一城的碎尸衬托得格外森寒……

茅山，九霄万福宫之上，正在静静等候道童开宫接引他们参拜的村民们忽然感觉整个茅山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们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间却都感觉到要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与此同时，在茅山的山腹之内，结丹境界以下的普通弟子倒还好，他们在禁地之外的练功房内只是受到了些许震动带来的惊吓，但是在禁地之内，结丹境界以上的弟子和一众长老们却乱做了一团。

“三掌门被杀了！三掌门被天一师兄给杀了！”有人不住地高呼着。

“什么！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确定没错么！真的是天一！？”

“这还能有假么？掌门师伯说要清理门户，除掉这个逆子，现在两人已经打起来了，茅山内的许多守护法阵也都被他们两人给打碎了！那天一，分明已经堕魔了！”

“可是茅山内外早已种满了毕方藤，眼下他既然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为何毕方藤却丝毫不见反应？”

“我方才逃出来的时候听一位长老师叔说，说这天一师兄已经修炼到了散仙的境界，是以毕方藤把他当作了神仙，无法感知他的恶意与邪念。”

顿时就有弟子斥责了起来：“茅山有难，你们怎的也好意思逃过来？掌门师伯现在何处？就算是死，我也要过去助阵！”

“在禁地大堂。”眼见那几名弟子竟真的打算向禁地大堂那边赶去，答话的弟子连忙喝道，“都去什么去！你们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人了？若是真能助阵，你以为我们是那种怕死的人么！那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了。你们去了，也只会给掌门师伯拖后腿！真想帮忙的话，就赶快去检查茅山的防护法阵是否完好，然后想办法安抚外围的普通弟子和山上的信众！”

“你们说，掌门师伯能是天一的对手么？那可是散仙啊，我可从未听过有谁真的能修成散仙的。”

“应该能吧……眼下二掌门，臾姮、狄炻、秦九几位师兄师姐，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已经全都赶过去助阵了。只可惜晁祆师兄昨晚担心天一的安危，已经出去寻他去了，不然若是两位大乘在场，凭他区区一个刚修炼成的一劫散仙，断然不是对手！现在大家还是各自忙去吧，记住，就算是耗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法力，也要保住守山的大阵不破。”

“对！邪不胜正！我也相信掌门师伯定能够将这个疯子擒住！大家都快去忙吧。”

众人行色匆匆地离去，面上神情看上去虽然坚定，但心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安。

此刻的禁地大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还是因为此处有着不少的防护法阵都是当年三茅真君联手亲自设下的，不然此刻的茅山说不定早就崩塌了。

两道身影飞快地交着手，身形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二掌门携一众长老和臾姮等人赶来，看了一眼后却发觉插不上手。当下连忙摆出一个玄妙的阵型，将众人的法力全都暂时集中在了二掌门的身上，让得二掌门暂时也拥有了大乘的实力。

散仙虽是渡劫失败后的产物，但既然已经被称作了‘仙’，便算是窥得了一丝仙缘，散仙之体似实而虚，亦远非肉体凡胎可比，因此早在上古时期，就流传着“即使是最弱的一劫散仙，也比大乘修士要强上些许”的说法。

因此此时的四朝真人其实早就有些坚持不住了，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二掌门的突然加入，让他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也突然打了天一一个措手不及，两人奋起神威，一鼓作气之下倒也的确让天一受了不轻的伤。天一的散仙之体虽不易受伤，可一旦受伤之后，也极难恢复。

受伤带来的痛楚，让本就失了心智的天一变得更加疯狂。他开始不计代价地寻求报复的快感！二掌门伤他一下，他就在四朝真人的身上还两下，四朝真人伤他一下，他便要在二掌门的身上还十下！

二掌门的实力毕竟是暂借的，且他从未晋入过大乘，对于大乘期修士的战斗方式本就有些不熟悉，因此久而久之，二掌门不得不率先败下阵来，被天一瞅准了时机，一掌拍飞！

臾姮等人将二掌门接下，却发现二掌门已然没了气息。臾姮三人抬头看着场中如同一个发疯野兽的天一，眼中有愤恨、有懊悔、有不解、有痛心疾首。臾姮实在是想象不到，就在昨夜，天一还在一脸自豪地与她笑着，怎的今日就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不等他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四朝真人亦是被打得落在了众人身边。狄炻勉强将他接下，发觉他和二掌门一样，已经停止了呼吸。所不同的是，在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怨恨与不甘的神情，有的，就只是懊悔。

刚过易折……

这是四朝真人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后悔对天一逼迫得太紧，他后悔没有多给天一一些柔软，与温暖。

此时的天一受伤亦是颇重，散仙之体忽明忽暗，几乎就要被打散。

“天一！你睁开眼睛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给我看看，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秦九终于崩溃地哭喊了出来，“你今天杀的三人，是你的母亲、你的师父，和你的父亲啊！你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不知是因为秦九的呼喊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天一现在的散仙之体太过虚弱，天一竟然暂时摆脱了玄玉真君对他的控制，恢复了一丝清明。

看着眼前的尸体，天一傻眼了。

他的眼睛骤然流出两行血泪，而后崩溃的他，为了逃避眼前的事实，本能地化作了一缕青烟，仓皇地逃离了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