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出发？”林晗淡笑着问。

听了对方的话后，他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自己应该早就知道的, 从决定跟来的那一刻起。

战舰上没人顾得上自己, 而根据陆安和的信息，有不少人已经没法再回去了。

即使在之前他也有过渺茫的悲哀, 却最终没法不相信贺云霆。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这么做。

贺云霆没有直接回答，问他“等明早吧。挑气温不那么高的时候。林先生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其实没有营养剂, 睡多久都没什么太大区别, 但林晗仍旧没什么力气，刚刚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 也还是困乏无比。

但他没有拒绝贺云霆的提议，反正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什么样的决定都能接受, 那不如最后好好睡一觉。

“好。”林晗点点头。

他刚要休息, 又怕自己重新对某个小东西造成惊吓, 林晗将它从自己肩膀上轻轻抓下来, 叫了一声它的名字“咕噜噜。”

咕噜噜黑漆漆的豆豆眼立刻转过来，湿润的鼻尖也向前凑了凑。

“我要睡一会儿。”林晗怕它不理解，又解释了一下, “闭上眼睛只是在休息，不会跟之前一样突然不理你的。”

“明白吗？”他摸了摸它的小尾巴。

它好像能听懂人类的话, 但每次都要迟钝地慢半拍, 过了一小会儿后才理解了林晗的意思, 它在林晗手上滚了一圈, 表示自己明白了。

林晗想到那天捡到它时，满地都是虫族的尸骸和金属碎片，只有它一个小毛团子咕噜噜地滚过来，忍不住问“你上次是不是迷路了？”

咕噜噜从他的左手滚到右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晗继续说“我们明天可能会送你回家。不是你随便栖身的小沙丘，是你的星球。”

“当然了，也可能最后能量不够，”林晗语气却并不沉重，“我们还是在这附近。”

咕噜噜突然有了反应，看上去应该是兴奋的，因为它身上的有一部分毛都快乐得发颤。

看来它也想回家。

林晗像被它的快乐感染，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鼻尖“那我们尽力送你回去。等你回家了，也就不用在沙子里打滚了。”

至于他和贺云霆，也许还要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回到帝国。

也许那时候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但他没跟咕噜噜说这些，毕竟小动物也讨厌离别。

贺云霆走过来将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有些机甲会配备休眠仓，2742由于有第二驾驶舱的关系，加上机师本人自己提出不需要休眠仓，因此现在林晗唯一能盖在身上的只有对方的外套，而贺云霆则总是闭目一会儿，睡得很浅，好像只是为了应付身体机能才休息。

“睡吧。”贺云霆眉眼垂下来，冷淡的眼睫也因为给林晗披外套的动作变得不那么有距离感，“晚安。”

林晗抓住贺云霆的手。

说不清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但他还是没忍住。

耳边听不见贺云霆的心声，林晗稍有失望，但还是抬起头看着对方“晚安。”

他看见贺云霆离开驾驶舱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咕噜噜趴在他的肩上，好像也打算小憩一会儿。

因此林晗并不知道贺云霆最后又去而复返，也不知道对方再次如之前那样执起自己的手，怕被发现，但还是难耐地偷偷吻了一下。

但由于失去了读心术，他这次一夜无梦。

第二天林晗醒来时，惊讶地发现面前一人一球好像闹了点矛盾。

贺云霆见时间到了来叫林晗起床，可是刚打开舱门先把咕噜噜吓醒了。

贺云霆本来不想理它，径直越过它打算去叫林晗，但被忽视的小东西终于爆发出了对他不满，炸起了浑身的毛，不自量力地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贺云霆身上撞过去——

下一秒它就被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贺云霆还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自己腰部，免得小东西撞上自己的皮带扣晕过去。

但咕噜噜明显不领情，虚张声势地冲着贺云霆龇牙咧嘴。

“我是来叫林先生起床的。”贺云霆冷漠地陈述道，语气冰凉，一点感情也没有。

“吱——”咕噜噜愤怒地继续挥着自己的短小的爪子在空中张牙舞爪。

贺云霆神色又冷了一分，放在基地，几乎能令所有军士遍体生寒。

可惜这里不是基地，跟他博弈的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并不能领悟到贺云霆话里的威胁，反而更加“凶狠”地露出两颗尖牙“吱！”

贺云霆懒得理他，甚至还将手抬高了些。

愈发冰冷地与小家伙对视。

咕噜噜的爪子蹬得更凶了。

一醒来就面对这样场面的林晗“……你们？”

“吱——”

几乎是同一瞬间，贺云霆立刻收起抬高的手，背在身后，而他刚一松手，咕噜噜就连滚带爬地缩回林晗身上，大有一副要让他做主的模样。

林晗只觉得有趣，先是呼噜了一把咕噜噜的毛，然后又抬起头跟贺云霆打招呼，笑容和煦“早。”

一人一团矛盾就此化解。

贺云霆把脸上不自然的那一点点情绪收起来，对林晗说“可以出发了。”

两人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可以随时离开。林晗揉揉眼睛，点点头“好。”

之前的意外还在眼前，贺云霆最终还是没让林晗上驾驶舱。

“林先生不要启动第二驾驶舱，”贺云霆没有多做解释，“我一个人足够了。”

林晗知道贺云霆这几天不管体力还是精神力的消耗都比自己多了太多，可他最终还是听了贺云霆的话，坐上驾驶座戴上头盔后，再没有其他动作。

机甲开始滑行，机械女声响了起来。

“2742，全机自检完成，能量反应弱，目前机甲外侧环境检测为d级，请机师注意防护，并选择开启机甲舱。”

“开启第一驾驶舱。关闭全部武器库。”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林晗的心还是提了起来。

他听见引擎发动，看见显示屏上逐渐离他越来越远的荒芜，看见第一驾驶舱里贺云霆永远沉稳的背脊。

“确认，是否关闭包括防御盾在内的全部武器库？”

“是。”

咕噜噜又开始有一点晕机甲的迹象，但还好这次林晗并不用自己开，因此他把小家伙笼在手心里，轻轻地拍着它有些发颤的背。

林晗听见贺云霆依次关掉了所有武器库以及应急防御程序，只留了最基础的功能。

“开启300前进速率。”

这几乎是一种搏命的方式，设定好的程序自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机身储存能量不足，强行提速可能导致包括功能中断全机瘫痪在内的各项危险，是否确认？”

林晗后背贴在驾驶座上，场景开始迅速变换，直至因为速度过快变得模糊不清。

周遭的声音全被机甲的轰鸣盖了过去，林晗在这一刻什么也听不见，在这一片荒芜里只有他们还在努力生存，带着没有底气的豪赌——

气流摩擦的声音仿佛尖刀划过，咕噜噜已经在他手心里东倒西歪，林晗却只顾着看向前面的人。

而伴随着机甲前行的，是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和急速消耗的能量。

贺云霆已经将速度拉到最快，并没有告诉林晗要往哪边走，而林晗也不问，好像天生两人就有着绝对的默契。

林晗看到操作台上开始闪烁的灯，和不断亮起的数值，在心里估算着剩余的时间和能进行的距离。

由于飞速前行，加上机甲内关掉了许多功能，林晗还是感到一阵缺氧和眩晕。

他努力定下神来，再重新睁开眼。

他不能再倒下了。

即使最后失败，他至少也要亲眼看着究竟停在何处。

估算的耗能大概是三小时，期间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只有贺云霆偶尔会担心林晗的状况，通过通讯器确认一下。

在行进到只剩三十分钟时，四周的舷窗突然全暗了下来，好像进到了一个不同的区域。

然而贺云霆并没有停下；“这是雾气沼泽，越过去之后就能到了。”

咕噜噜终于在林晗的安抚下睡着了，林晗轻声应了一下，没有多问。

可还没等2742离开这一片区域，机甲骤然开始剧烈抖动，能量即将耗尽的红光不停闪烁着，宣告他们的前进即将到达尽头。

但贺云霆并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用上了比之前还多精神力，让机甲随着惯性，继续被动地、僵硬地继续往前……

“砰！”

它的前足终于被迫停了下来，而所有的系统开始停摆，连红光都快熄灭了，林晗强忍着晕眩感，缓缓从驾驶座上站起来。

“林先生。”贺云霆在通讯器里叫他。

林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失败了，最终还是没能抵达？

“没事，”他说，“将军已经尽力了。”

贺云霆却没再说话，反而自己走出了驾驶舱，打开了林晗这一边的舱门。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狼狈，刚才高强度的驾驶好像没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你下来看看。”

林晗听话地跟着贺云霆走，刚一落地，入眼不同的环境便让他愣住了。

他们好像到了……奇行生物星系的边界。

他想继续走，结果脚一软，险些又要往贺云霆身上摔。

“上来吧。”

对方走在前面，语气淡淡地俯身。

林晗这次没怎么犹豫，朝着贺云霆走了两步，顺从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于是贺云霆背着林晗，林晗肩上顶着一个小团子，两人一球的影子叠在一起。

林晗的手环在贺云霆的脖颈上，对方怕他掉下来，又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

贺云霆不知道最近林晗频繁握他的手却失去了读心术，而林晗也不知道，贺云霆也不止一次趁自己安睡之时偷吻自己的手指。

一切的秘密都被藏在这里，再无人知晓。

只有咕噜噜，它是唯一的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