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平时要早许多，殷离离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天空阴沉沉的，不似太阳初升的清晨，反倒像是夜晚延长的尾声。

快下雨了吧。

殷离离做着这样的推测。

她有点不高兴。

前几天看到天气预报的时候，她还很开心来着，现在却已然变了脸。

毕竟有假期了嘛，要出门的话，自然还是不希望下雨的。

虽然殷离离还不知道该拿这个假期去干些什么。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出门的人，以往周末的偶尔出行不是为了“取材”，就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舌之欲。

可现在殷离离对这两件事都已经没多少欲望了。

取材自不必说，显摆自己的虚荣心早就随着失去的过往，一同消失在了那个暴雨夜中。

对美味食物的追求倒是还在。

每每想到火锅、蛇羹、烧烤、海鲜...

啊，还有芋圆，加红豆带冰块的那种。

在这样的炎热夏天，那冰冰凉凉的甜味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要流口水了。

殷离离吧唧了下嘴巴。

即使自制力强了不少，但该馋的还是会馋呢。

能忍耐大概纯粹是因为自己没钱罢了。

花挽情有钱，可现在她还在跟殷离离闹别扭。

很生气，所以不想去找花挽情要钱。

但又不能不去，因为...因为...

因为，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怎么都好，你快过来陪陪我呀。

真是太没用了。

殷离离有些沮丧的这样想到。

明明是被冷落的一方，居然这么软弱。

不能倒贴呀，殷离离！

殷离离给自己打气。

打完气，又忍不住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现在才六点出头，说不定，还能逮到还没来得及溜走的花挽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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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离离如愿，她确确实实逮到了花挽情。

就在6栋旁，那个有着一盆月季的拐角，殷离离看见了正站在那盆月季旁打电话的花挽情。

还是那一身简练而又整洁的工作装，几无褶皱，她背对着殷离离，低头看着那盆招摇的月季花。

月季花的花瓣上，还有清晨的露珠在微微闪耀。

心心念念的身影，一看到，心也就像花朵一般绽了开来，原本心中的小脾气，所下好的不理她的决心都像露珠一般从心间的花朵上滑落了下去。

不自觉的，会有微笑，会有羞涩，会有柔情。

本来急促的步伐骤然缓了下来。

悄悄的，悄悄的，殷离离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不见她的话，我确实没有再升起过那种想法，但我不能永远不见她。”

清冷的声线，那是花挽情的声音。

月季伸展的花瓣似乎被这道声音中所隐含的不耐给吓到了，微微颤动，引得上面圆润的露珠也晃动起来。

在花挽情的视线里，露珠印在她的瞳中就像宝石一般泛着光彩，可她的心思却全在手机那头，正与她通话的那位一脸麻子的心理咨询师身上。

耳边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半梦半醒。

花挽情越发怀疑这个咨询师的真实性了。

“请问能认真一点吗？我记得是你让我早上给你打电话汇报情况的。”

花挽情不太高兴：“起床了我给你打一次电话，你没接，等我洗漱完之后再打你直接挂掉了，现在我出了门，你主动打过来却还没清醒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起这么早。”电话里麻脸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话里满是郁闷，“现在才6点，实际上，我觉得我能从床上爬起来给你回电话就已经很有敬业精神了。”

“...抱歉，可能确实是我太急躁了。”

花挽情也不是不明事理，只是，她现在确实有些焦急。

“按照你的建议，我已经躲了她一天了，今天是第二天，我不能一直躲着她...她还在等着我的回应。”

前天晚上，殷离离的行动无疑已经宣告她向花挽情点头了。

花挽情知道，只要自己想，马上就能和离离一起。

这当然是让人高兴的，甚至可以说，满心的喜悦足以把花挽情溺死。

可喜悦的潮水退去后，剩下的便是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

自己绝对不可能控制得住那股欲望，迟早有一天，那会像炸弹一般炸开，让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恋人迅速变质，滑落到可怕的深渊中去。

现在没有什么“姐姐”之类的借口了，再也没有空间让她彷徨犹豫，她必须得早点向女孩做出回复才对。

要么因为保护而分开，要么因为不舍而结合。

一个哈欠之后，麻脸女人的声音又从电话里响了起来：“我是心理咨询师，不是恋爱咨询师，我也还在单身...真不想提起这让人不快的事。每次听你诉苦，说自己被调戏的经过，我都觉得真是幸福的烦恼。”

“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但一个又会做家务，又会帮你煮饭吃，还能可爱到扳弯你的女孩子，我也想要啊——要不你考虑一下把你爱人转让给我？”

“你还在梦里？”

花挽情冷声道。

“...玩笑而已。”麻脸女人有些无奈，“你的那个小女朋友那么会玩，你却这么认真，不怕被嫌弃吗？”

闻言，花挽情眉头一蹙：“真的会被嫌弃？”

电话对面的麻脸女人愣了一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是不是花挽情的俏皮话。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认真回答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才放心笑了起来：“你这副样子倒也不是一点趣味没有，或许你爱人就是喜欢你这个？”

花挽情没有回答麻脸女人这个问题，只是认真地说道：“我会记得给你差评的。”

“咳咳，言归正传。”

一提到这个，麻脸女人总算让自己的语气正经了点。

“其实按照你今天说的情况，我倒是有了一个新想法——你听过富江吗？”

“...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说肯定就是听过了咯。富江会让男人止不住地爱上她，并最终将她肢解，虽然你是个女的，暂时也不想肢解她，但，你不觉得还是有些相似的吗？”

花挽情的语气愈冷：“你觉得我在跟一个恐怖漫画里的角色住在一起？还是说你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是编了个故事来骗你的？”

“不，你别急着生气，我可没说你那个小女朋友是富江，也没说你精神有问题，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实在是太正常，太没有问题，才让我生出了这种想法。”

麻脸女人解释道。

“让我们从头看起，你之前来找我的时候，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同性恋，我相信了，先入为主的就觉得你们之前的感情是正常的恋爱产生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你告诉我，在你因为施虐冲动第一次去偷吻你的爱人之前，你对她有爱情吗？”

花挽情僵住了。

她不愿意承认，可那因为冲动所产生的吻，确实是她对离离感情的开端。

“...这很重要吗？”花挽情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重要吗？”麻脸女人反问，“这关系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你施虐癖的产生原因。”

“在遇见你爱人之前，你是一个很正常的人，既不是同性恋，也没有施虐癖。我原本跟你一样，以为这些都是你自身的问题，只是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和特殊癖好罢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只把问题归咎于你，就会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你根本不会对其他女人产生感觉，也完全没有对其他人施虐的倾向。”

“如果是同性恋，哪怕你再专情，也不该从小到大对其他女人连反应都没有？施虐癖虽然作为一种特殊癖好相对来说不算少见，但只针对于某一个特定人选的施虐癖就很奇怪了。”

“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明明这种欲望强烈得足以把你的理智都磨灭，可当你远离你爱人，就像昨天一样，却不怎么会受到它的影响。”

“这就让我觉得...是不是你的爱人才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她引起的，那我怀疑你的欲望可能并不是完全来自于你本身，甚至，你对她的爱情是不是完全来自于你自发的爱意，我觉得都得打一个问号。”

“富江当然只是一个恐怖故事里的角色，我也不认为你爱人会是个怪物，要知道富江还会分裂呢，现实里肯定不会出现那么魔幻的事。”

“但世界这么大，你并不能肯定极个别人会不会拥有些特殊的体质不是吗？排除掉其他原因，即使看起来再不可能，你也该去试探下你的爱人。”

片刻的沉默。

花挽情看着露珠从花瓣上滑落，一点一点的，直到掉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方才开口道：

“所以，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是出于我自己本身的想法？而是她施加给我的？”

哒、哒、哒。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响起。

可转过头去看，只见得到诸多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离离现在应该也下班了吧，得走了，叫她逮住就不好了。

花挽情摇摇头，继续把精力集中在通话上。

“我可没那么说，要不是实在找不出原因，你又老是催我想办法，我也不会提出这么奇葩的可能性。”

麻脸女人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哦，最关键的还是我最近正在看伊藤润二的漫画，一看到富江就想起你的事了。说真的，你要是个男人，我觉得这就是个恐怖故事。”

麻脸女人的随性话语让花挽情一时语塞。

好半晌，她才怪异地问道：“虽然我之前从没做过心理咨询，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知识不该是从漫画中学来的，你真的是个心理咨询师吗？”

“啊？这个...咳，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证件是实打实的，请相信我的水平。”

电话那头麻脸女人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丝的慌乱，但很快的，又恢复成了原样，开口道：“所以你要践行一下我的提议吗？这并不难。”

花挽情轻叹一声。

“不了吧。”

她这样说道。

“怎么？觉得太离奇了？”

“不，虽然你的确让我觉得很不靠谱，但你的话还是有一点点说服力的，毕竟，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为什么？”

麻脸女人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

花挽情很平淡的诉说着。

“是怎么喜欢上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重要，如果探究这个问题的结论只有可能导致我和她分开...那我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即使你会因此感到痛苦？”

“嗯。”

“这还真是...哈哈，算了，我只能说——”

电话里传出几道轻笑声。

“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虽然没能采纳，但你的建议或多或少还是给我带来了一些帮助，之后的评价我会多给你打一颗星的。”

“挺好...誒？等，等等，只有一颗——”

嘟。

电话挂断，花挽情呼出一口气，向着地铁站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她走后，殷离离来到了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低头去看淡橙的月季花，不小心把新的露珠滴到了柔软的花瓣上。

原来，是我的错呢...

阴沉的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