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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不信任

两位姑娘结完账，就在门口等男朋友们开车过来。这段时间也是一刻没有浪费地、亲亲热热聊个不停。

跟剧里的灾难情节完全不同，他们这次doubledate的氛围好到超出想象。许若愚觉得，如果四人能常聚也是很不错的。

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上车后。她兴致很高，侧头跟程谨知说了几次话，不过得到的回应都不太热烈。联想到饭间程谨知出去接了好长时间的电话，回来之后就神色不愉，以为他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

许若愚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觉保持安静了。

车子往城西方向开。到了玉湖湾和h大的分叉路口，程谨知没询问，直接将车转向了去玉湖湾的那条路。

路上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许若愚就有些犯瞌睡。这会儿刚好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发现不对劲：“程医生，今晚我回学校的呀，这路是不是走错了？”

“你之前没说，”程谨知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开车，没转头，“最近不太忙了吧，那今晚就跟我回家住。”

许若愚觉得周一早上赶回学校上班，不管是程谨知送她还是她自己过来，都太折腾了，摇摇头坚持道：“不是一直这样吗，周五去玉湖湾，周日回学校？前面调个头去h大吧，我不想……”

“所以我家对你来说，就是个过周末的地方吗？”终是没忍住，这样问出来。

没听错的话，程谨知这是在责怪她？

被这语气冲撞到，许若愚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便忍不住去回味他这句话，又被里面的某个字眼刺了一下。

她不善与人争执，更不愿与亲近的人辩个高下，再不满也只是低声反驳：“你不都说了，那是你家？上班的话，还是住宿舍方便。”

程谨知自知失言。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为防止冲动下再说出什么带情绪的话，他没出声，只点点头，在前方转弯去了h大。

体谅他心情不佳，况且一直以来也未曾对自己发过脾气，许若愚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到了下车前，她越想越不放心，探身过去看着他问：“程医生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医院的事？家里的事？……方便告诉我吗？”

姑娘满眼的关切是那样真诚，程谨知接收到，很感动，却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揣着那些小心思，实在是无法倾诉，只能笑笑：“没事，你别多想。”

许若愚看这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作罢，抚了抚他的脸，柔声道：“那我们，下周见？”

“嗯，好。”

————

四月下旬，一场全国最高水平的心血管外科学术会议，计划在杭城召开。

许若愚跟程谨知在一起的半年多，看他总是跑去其他城市参会，还曾打趣问过，怎么没见在杭城开一次？程谨知回说，这都是早晚的事，毕竟杭城医院的心外科实力，以h大附院为首，在全国都是顶尖的。况且在杭城开有什么好，奔波去别的城市这点麻烦，跟主办的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由是许若愚越发了解，程谨知是一个不喜欢应对繁杂事务的人。他对这份职业的热忱，只想专注于提升医术、治病救人本身。

结果这次学术会议在杭城开，算是麻烦自己找上门。

不同于平时普通的行业研讨，这次的主办单位是中华医学会，是全国医学行业最高级别的协会组织；而h大附院则是承办单位，从主题、嘉宾这些行业相关事项，到场地、食宿这类后勤问题，都需要全权负责、差人督导。这里面最琐碎的事务，都是科室里的年轻人去做的。

而且，学术会议之外，还特设了一个心血管外科的青年医师论坛。h大附院鼓励年轻医师们参加投稿并作会上发言。

程谨知作为科室里公认的“明日之星”，自然是被鼓励参加论坛的，也相应地，被免去了跑腿打杂的任务。

最近半个月，他专心准备论坛的事情，双休都被占去，跟许若愚的联系减少了许多，基本上只能晚上睡前通个电话，更谈不上约会。

他自己是挺自责的，特别是听科里男同事私下里诉苦说，女朋友因此生闷气，而自己都找不到时间哄，还捏着嗓子学了一段女朋友的抱怨——

“找你们外科医生当男朋友有什么好？看着高大上，忙起来连休息日都没有，还谈什么恋爱？你跟你的心脏模型谈恋爱吧！”

说这话时是几个同事一起在食堂吃饭，一人引了这个话题，大家纷纷响应，叹气的叹气，发愁的发愁，只有程谨知默默回想——他的女朋友有没有因为他工作忙而不高兴？

答案是没有。

不仅没有责怪、抱怨、闹别扭，还表现得很为他高兴。

而且，不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过得很充实：上班、见朋友、锻炼身体，某个周末“管院之家”缺人手，她还去帮忙煮咖啡了。跟他说起这些时，语气里满是愉悦。

她好像，就是可以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不管……有没有他。

想到这里，他突然羡慕起身边的同事，可以有女朋友闹腾。

但这个想法出现了一下便被他自己唾弃——他这是怎么了？无病呻吟瞎矫情么？

临近会议召开前，程母来了通电话，只交代了一件事——忙完这阵子工作，切记要带许若愚回家，直接回老宅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顿饭。之前在医院只得匆匆见了一面，人家姑娘还准备了那么多礼物，必须是要郑重招待回来的。

程谨知应下，当晚便打电话询问许若愚意见。

许若愚对他们俩这坐上火箭般的进展已经很是淡定了，只说看他什么时间方便。

他想了想，论坛是下周五上午闭幕，这样他下午便能休息——“那就下周五晚上吧，我去接你下班。”

“周六周日是不是时间更充裕些？你要不要问问叔叔阿姨意见？”

“家里有阿姨准备饭菜，他们也是下班后过去，没关系的。”

实在是太想快点见到她了，片刻都不想耽搁，生怕他定晚了一天，许若愚又有了别的安排。

会议举办的这四天，白天听会，晚上研讨，活动安排紧密。科室里给参会医生调了假，这几天都住在承办会议的酒店里。

前期工作做好后，开会的这几天反倒比较轻松。程谨知每天按部就班地从一个会场，到另一个会场，了解行业讯息的同时，还见到不少同行故友，甚至是同门。

可是程谨知没想到，会在大会闭幕的那天，周五的中午，接到导师的电话。

傅导从硕士起带他，一直到博士毕业，五年的时间。算起来，可能比他跟父母相处的时间都多。但傅导已经年近七十，这两年退居二线，没有出席这次会议，平日里也只在一些院庆、校庆等活动上见面。老人家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想清净，又知道学生们正当年，并不常联系。这次突然打电话，也是十分客气的语气，开头便说是“不情之请”。

原是这次在杭城开会，他往年带过的许多学生、毕业后没留在杭城的，回来了许多，趁着休息时间去看望了他。傅导感念学生们还记挂着他，想趁大家都在杭城的时候聚一聚，地点他已经定好了，只是——

“我年纪大了，召集起来难免有疏漏，你帮我看看，师门里现下在杭城的，今晚来沁心斋一聚吧。谨知，老师一向最信任你，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老师话说到这里，程谨知不能推脱，带许若愚回老宅的安排肯定要推后了。

但是临时改计划，电话通知太没有诚意，他又想见她，所以打算下午还是去一趟h大，当面跟许若愚说。若她愿意今晚去玉湖湾，把她送回去再去赴宴也是来得及的。

掐着下班时间到了管院楼下，给她打电话却一直没通。许若愚的工作性质他比较了解，不至于周五快下班了还忙得听不到电话响，一定是有什么事。

想了想又给卓然拨去了电话。

卓然一听程谨知在楼下，热情邀请他上来坐会儿：“师妹去参加支教的面试了，手机肯定是统一收起来了，估计还得半小时结束……”

支教面试？

程谨知眉头一皱，直接打断：“面试地点在哪？”

半小时后，许若愚从面试的会议室里出来，在储物柜里取出自己的包，拿出手机一看，竟有十几个程谨知的电话和消息。瞄了一眼时间，心里一惊，以为已经耽误了去程家老宅，一边往外跑一边拨他的电话——

“喂，程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在面试，你在哪儿呢？”

程谨知站在大楼门外，透过玻璃门正入眼帘的就是楼梯，已经看到了许若愚匆匆奔下来的身影：“我看到你了。”

许若愚一路小跑到程谨知跟前，气都喘不匀，满脸的歉疚，伸手就想去拉他胳膊，却被他轻轻挡开。一怔，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程谨知开口——

“面试什么了？支教？听说还是去南疆的？

这次要走多久，一年？两年？

为什么不告诉我？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极冷的音色，却是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句连着一句砸过来，令许若愚蒙住了。

程谨知刚刚挂了卓然的电话，开车到会议大楼的这四五分钟，“支教”两个字在耳边一直嗡嗡响着，脑子乱作一团。

他在车上坐不住，就站在楼下，等。

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去翻他们最近的聊天记录，每天就那寥寥几句，没有说过“支教”。

又去h大官网找，果真找到了支教南疆的通知，发布日期是一周前，面试日期是今天，招的就是教师、辅导员！

他原本不相信许若愚会做这样的决定却不告诉他，可是！她之前就这样做过，他知道啊！她本就是一个很能藏心事、很能拿主意的人！

之前，之前她那段感情，四年，她都能说走就走，而他们两人不过半年……

越想心越凉。

越想越笃定。

刚刚问的那些话，不是发泄情绪，他已经没什么情绪可发泄，他只是想要个答案。

而许若愚给不了他什么答案，因为那些问题本就是无稽之谈。缓过气来，听明白了他的问题，自己的心也凉了半截。但即便是这样，误会还是要解开——

“我的确是去面试了，可我是面试官，学校看我之前有去支教的经验，让我去把把关，介绍一下支教的真实情况。程谨知，如果是我要去支教，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

程谨知听完这些话还没有完全消化，混混沌沌地，接了句：“你上次支教不就是谁都没告诉吗？”

“……”心凉透了。

许若愚难以置信，自己对他坦诚的过去中最艰涩的部分，他竟拿来做论据指责她。难受到无力，不想辩解，只想问一句：“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既然提到“信任”，程谨知反问：“你信任我吗？”缓了下还是没忍住，“为什么宁可考虑和同事合租或者自己租房，都不愿意直接搬来和我一起住？为什么……”

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为什么那晚和同学吃饭也见了前任，却隐瞒了没有告诉我？”在这种事情上，我对你是透明的啊……

收住这句话，程谨知的理智也回来了三分。他看着许若愚眼睛憋得通红，却仍忍着不让自己流泪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还有什么，说完吧，说完我一件一件解释给你听。”

“没有了。”程谨知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是我冲动了，可是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今天的情况，我也不会……”

“这就是我的一项工作，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的误解和麻烦。”顿了顿，又道，“但今天让你等我是我不对，对不起。”

“若愚……”程谨知有些慌，伸手去拉她，却见她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你刚刚说的另外一件事，租房的事，”许若愚抬眼看他，目光也变得清冷，“那晚我跟老于谈话，你听到了是吗？听到了多少？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结论，如果你有疑问，大可以来问我，为什么要自己去猜呢？本质上、本质上，你还是不信我的，对吗？”

两个在这里站着，正好是太阳落山的时节，天色由明转暗，提醒他们已经站了很久了。

这边是学校的会议中心，在行政区，来往的学生并不多。周围也很安静，沉默的时候，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远处道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和两人压抑而冗长的呼吸声。

许若愚刚才的一段话里问题太多，程谨知答不出一个明确的“是”或“不是”。

可在许若愚看来，这边是默认“不信”了。深吸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程谨知，今晚我可能去不了你家……”

程谨知不听也知道她要说的都是借口，倒也不必让她为难，遂打断她：“今晚我师门聚餐，是我的导师做东，所以回老宅的事要推一推了……不好意思，我过来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

许若愚沉下那口气，说不上来自己是轻松还是失落，但此刻这个难堪场面算是可以解脱了，点点头道：“好，那你去吧。”

“那我结束了来接你去玉湖湾？”没抱什么希望地，却还是想要问出口。

许若愚看着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和疲惫：“不了，我今天挺累的，想回宿舍早点睡。你尽量别喝酒，若抵挡不了，就叫个代驾回家，回去喝杯热牛奶再睡，对胃好。”

“……好，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这么近。你快去吧，时间不早了，别让老师等你。”许若愚又后退了两步，挥挥手转身走了。

程谨知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在拐弯处消失不见。大脑放空了一般，脚下有千斤重，就这样呆愣愣站在原地。

直到聚会那边催促的电话打来——

“怎么回事啊谨知，你这个召集人还没到，傅导都到了！”

“哦，就来了。”开口时，声音竟是自己都没听到过的沙哑。

抬步走向车子，心里有道声音问自己：

程谨知，你不是羡慕别的情侣会吵架闹别扭吗？现在如你所愿了，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