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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振赶回汴京时, 归心似箭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去皇陵时身旁还带着一个严贵妃, 回皇陵时辇车上却少了她的身影。
不过大多数民众百姓并不会注意这一点, 仍旧热烈兴奋地在道路两旁庆贺欢呼。
薛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耳中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在城门口换辇车时,他就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韩校尉, 对方紧张又不解地告诉他, 在第二道命令追到之前, 虫笛刚刚被摔成了三段。
——和秦北渊斗智斗勇这数个月都没能成功毁掉的虫笛, 偏偏在今次成功了。
薛振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结成冰, 令他行尸走肉般地坐在辇车上一路回到宫门口也没能成功露出哪怕一个笑容。
“陛下?”福林担忧地在旁询问,“是否先去沐浴更衣?”
薛振没有回话,他恍然地抬头看向眼前皇宫, 一眼根本望不见尽头。
福林顿了顿, 大着胆子问,“那是否去长安巷看一看?”
像是突然被长安巷三个字唤醒, 薛振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他转头唤道,“韩校尉。”
韩校尉应声上前了几步。
“笛子带回来了吗?”薛振问。
韩校尉迟疑道,“虫笛在打斗中落地断成三截,臣只带回了其中的两段。”
他说罢, 不用薛振吩咐就将那两段断笛呈给了薛振看。
薛振垂眼仔细地抚摸了一阵,手指颤抖得越发厉害, “福林, 唤擅笛的乐师来。”
福林轻声应了, 又犹豫着请示道,“陛下不如先回寝宫?一会儿若是还要出宫,也得换一身衣服。”
他心中不由得想,经历了今日这么多事,恐怕只有顾南衣能安抚陛下了。
薛振仿佛被这话说动,握着断笛恍然地走了两步,又疲惫地停下对韩校尉道,“今日之事你完成得很好,是朕……”
他没能将话说完,只摆了摆手示意韩校尉离开,而后便慢慢地朝着寝宫方向走去。
韩校尉疑惑地看了福林一眼,只得了对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福林道,“陛下今日……我也不太清楚,改日得空再说,我还得先办陛下吩咐的差事。”
韩校尉点头,心想发生了什么事,他出去找今日祭天的同僚问上一声便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而福林同韩校尉分开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吩咐人去准备马车,自己又火急火燎地去唤了宫廷乐师中擅长吹笛的人见薛振。
这短短的时间里薛振只来得及换了一身衣服,他指着断笛问宫廷乐师,“这笛子还能不能补好?”
乐师不安地抬头观察了一会儿那显然碎片都没拾全的怪异长笛,低头思索了半晌,才保守地道,“若是将碎片都找回来,再让能工巧匠来修复,应当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不近看是见不到裂痕的。”
“作用呢?”薛振问。
乐师不太明白笛子能有什么作用,遂理解为吹奏的效果,答道,“还能吹响,只是乐器毕竟精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恐怕音色会与从前有些不同。”
“……不同。”薛振低声重复,“那便不是同一根笛子了。”
乐师低头没敢接话。
薛振沉默了半晌,道,“下去吧。”
等宫廷乐师松了口气退出去,薛振便珍惜地将两截断笛放到了一个刚令人翻找出来的盒中,接着又站了起来。
福林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薛振的脚步,见他才迈了两步到桌子边上便停了步,便跟着安分地将视线垂向地面。
没过几息的时间,薛振又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福林。”他唤道。
“陛下。”
薛振顿了顿,低声问,“朕看起来如何?”
福林不明所以,他抬头小心地扫了一眼薛振,又垂首道,“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是……”
“朕看起来精神吗?”薛振道,“朕是不是个好皇帝?”
福林悚然一惊——这问题哪里是他一个太监总管该回答的?别说是他,满朝上下有几个人敢当着薛振的面回答后头那个问题?
“若是皇姐还活着,朕能这样去见她吗?”薛振又接着问。
福林冒出了冷汗,强自镇定道,“长公主定然是什么时候都愿意见陛下的。”
薛振又不说话了,看不出他对这答案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殿中安静了许久之后,薛振才哑声道,“出宫。”
福林心中稍稍一松,应了一声是。
可这松懈也只是一两分,每次去长安巷时福林都能得到意外的惊喜,不由得叫他怀疑起今日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马车再度直奔长安巷,驾车的御林军已经颇有点轻车熟路的架势。
实在是他替皇帝驾车从来只来回走同一条路,几趟下来闭着眼睛都快能认路了。
他却不知道坐在马车中的薛振几度忍不住想要开口改命令,不去长安巷,转而直接回皇宫。
但又一次次被薛振自己给咬着嘴唇咽了回去。
眼看着轩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黑沉下去,薛振想长安巷应该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紧张地舒展了一下一路攥紧的拳头。
这一舒张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因为绷紧得太久而有些麻木僵硬,好像几年没有活动过一般。
薛振失神地低头看向自己发白的的手掌,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福林的声音在车外道,“陛下,到了。”
薛振肩膀一抖,猛地再度握紧拳头,“扶朕下车。”
福林应了是,随即车帘便被打了起来。
薛振直觉自己有些腿软,扶着福林的手下车时,冰冷的手将福林冻了一个激灵。
那温度简直和死人也没什么差别,吓得福林赶紧使眼色让小太监将刚才带出宫的狐裘抖开披到了薛振肩上。
薛振毫无察觉,他抬头看向面前仅步距离的院门,觉得这几步距离比天堑还要难以迈过。
他太过害怕恐惧打开这扇门后要面对的事情,以致于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他看见门底下薄薄的积雪似乎颜色有些不太对劲。
——纯白的雪从底部氤氲出了一点腥红色来。
薛振瞳仁一缩,飞快上前两步蹲下身去抹了一把,果然雪下真的有一小滩鲜红的血色。
薛振顿了顿还是探到鼻下嗅了一口,闻到血腥味的瞬间便脑中嗡地一震,匆匆忙忙站起身便去推门。
一下没推开,薛振拍了拍门板,“皇……顾姑娘!”
他才拍了两下,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出现在仓皇的薛振面前的,却是秦北渊心腹的脸,他沉声朝薛振道,“见过陛下。”
薛振回京之后脑中一团糟,早就将秦北渊忘到脑后,更是没想到几乎和秦北渊形影不离的这个人会还在长安巷中。
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秦北渊在这里?”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飞快地往院里走去,心腹也没拦他,而是默不作声地侧身让开了路。
薛振几乎是冲进去的,但在院中只见到了坐着的秦北渊,立时眸色一沉,质问,“皇姐呢?”
“陛下不喊顾姑娘了吗?”秦北渊起身行礼,姿态做足,话语却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你我都不是傻子!”薛振怒道,“今日所见,你我都知道顾南衣就是皇姐!”
秦北渊淡淡地说,“可陛下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薛振倏地失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声音也低沉两分,“将断笛重新拼回去,或许还能修复。”
“驭蛊之术精妙,虫笛既毁,恐怕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了。”
“不试怎么知道?”薛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这是后话,你将皇姐带到了什么地方去?门口为什么有血迹?”
秦北渊平静地看了薛振一眼,问,“陛下不是不想长公主回来吗?为何如此紧张顾南衣的下落?”
“皇姐没死!”薛振几乎是咆哮着说,“她不是要虚无缥缈地起死回生,她根本就没死!”
“于陛下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若是没死,朕就没有杀她;”薛振道,“她若是没死,朕就不能杀了她!”
这话实在有些拗口,但秦北渊听明白了。
或者说,不用激薛振说出口,秦北渊也早就明白。
若是昭阳已死,薛振甘愿沉溺于这个事实,便不愿意见到任何的改变;可若是昭阳一直活着,那薛振若是做了什么错事——譬如毁去虫笛,那才是真正杀了昭阳的举动。
这个念头在秦北渊脑中只转了一圈,他便平静地说,“陛下觉得如今算不算杀了她?”
薛振猛地闭上了眼,深吸了口气之后才用力睁开,“朕不和你废话,立刻告诉我皇姐她究竟被你带——”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院内的一闪屋门便被人打开了。
顾南衣懒洋洋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别问了,我就在这里。”
薛振倏地扭过脸去,眼底还带着震怒的血丝,他张了张嘴,可怜地低声唤道,“……皇姐?”
“不必这么喊我,”顾南衣倚在门口道,“陛下早就不需要昭阳了。”
“不,皇姐!”薛振不自觉地抬高音量,又强自镇定地压低几分,他紧张得几乎想转身就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句,“朕知错了,朕不该……”
“几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顾南衣无所谓地打断了薛振的话,“陛下忘了,那碗药汤还是我自己喝下去的。”
薛振的身体颤了一下,将惊恐又哀求的视线投向了顾南衣,“皇姐,我……”
“陛下后悔了?”顾南衣问。
“朕……”薛振咬了咬嘴唇,到底闭眼向自己足足六年多的后悔屈服,“朕后悔了。”
若说那后悔之情一开始只是一根羽毛的重量,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之后,便逐渐成了压在薛振背上的断罪石,令他每每想起便被镇得喘不过气来。
但后悔无济于事——这一点薛振被昭阳提点过无数次,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让自己忘却这份追悔莫及的心情,也日复一日地对自己重复“朕不后悔”的观念。
可到底嘴硬是比不过心中真正所想的。
薛振对自己死不投降了近七年,好不容易在心底建起一座坚固的堡垒,却在见到皇陵内那口空棺的瞬间便灰飞烟灭。
——他根本就后悔得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将昭阳换回来。
对秦北渊说的什么“弑君”之词都是做戏,若是时光倒流,再听到宋太后提起“陛下和昭阳之间只能活一人”,薛振必会眼也不眨地做出一个相反的决定来。
这几年薛振反复警告自己“昭阳已死”,才将理智之弦绷紧。
而今日,这根弦已经被他亲手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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