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凭着身体的记忆往家走，一路上都头脑发懵。花椒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是莫相识的呢？

他一直知道，却一直不说破，那么他是否也看出来，他自己不过是故事中一个写好了结局的人物？

应该不会吧，毕竟在这个故事里，花椒是大佬，而她这个明明该开金手指的人却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废柴，甚至早早赔上了性命。

“言言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菜都要凉了！”方言刚踏进家门，被亲妈一嗓子喊醒了。

方言妈妈手里拿着ipad，播放这她最爱的仙侠剧，走出来迎接宝贝女儿回家，态度却极其敷衍，眼睛没离开ipad半秒。

“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菜在锅里，你盛出来吧！”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沉浸到了剧情里。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没错，这才是她的生活。什么鲜衣怒马，江湖纠葛，爱恨情仇，不过是一本烂俗的小说。

那里的一辈子，不过是这里一个午休的梦境。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此看来，自己现在是回到仙境了。

她吃着妈妈做的拿手菜，却尝不出味道。她忽然想起自己去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仙人般优雅的花椒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只油淋淋的八宝鸭，还滋滋儿冒着热气。

“作死哦方言！你吃饭就吃饭，好端端的哭什么呀？”妈妈忽然大叫一声。

方言猛得回神，用抓过鸡腿的油手在脸上一摸，果然水汪汪的。

“没、没事，妈，我想吃八宝鸭……”方言嘴上说着没事，泪水却越流越多，最后竟号啕大哭起来。

方言妈妈看得目瞪口呆，她这个女儿平日最是心大，说难听了就是没心没肺缺心眼儿，今天忽然哭得这么伤心，让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你你谁欺负你了？跟妈妈说说，不就是八宝鸭吗，你不早说，我明天去给你买上八只，让你吃个够。”

方言越哭越伤心，干脆扑到妈妈怀里，手上的油脸上的鼻涕蹭了她一身。方言妈妈进退两难，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背。

方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梦，一个梦中人哭成这样。

也许因为花椒太过聪明与清醒，一眼看穿了她的来历，完全不想一个被框定了结局的纸片人。

也许因为花椒的一生太苦了，只在年幼时享受过一段短暂的快乐，之后的人生，即便武功盖世，却无聊至极。

也许因为花椒的不幸里也有自己的原因。如果她没有肆无忌惮闯进他的生活，他就能好好地报仇雪恨、一统江湖，完成他的宿命。

她来了又走，回到自己的生活，可是花椒呢？他真的只是一个npc吗？方言想到他腮边的那滴泪，心中大恸。

庄生晓梦迷蝴蝶，自诩清醒的她，忽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银行卡上的数字是虚拟的，但贫穷是真实的——11056.48元，这是方言的全部存款，在她大手笔花掉500万以后。

她苦笑着坐在床上，管它天大的美梦，花了500万还不能清醒吗？这是个坑啊！可不能再氪金了！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中了500万大奖转眼就花没了，还想给虚拟现实游戏氪金，怕是要打死她才算完。

方言关上手机银行界面，仰倒在床上。果然还是家里的床舒服，她看着天花板，渐渐被巨大的困意裹挟。

梦里，她又回到那个江湖世界，她一头短发，穿着衬衣短裤，昭示着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没有人在意她，都忙着自己的事。她叫住行人，想问问花椒的事，却没有人理她。

她只得来到一个茶馆，从说书人口中得到蛛丝马迹。惊堂木一响，便是一篇关于江湖魔头的故事。

芬芳谷魔头终于露出真面目，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绯衣男子，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但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瞧他，因为瞧他的人都被挖去双眼，然后杀了带到芬芳谷做花肥。

他独自闯入烟霞山庄，从山门杀到山顶，三千弟子，就连山间的野兔都没放过，不留一个活口。纵他武功盖世，待到山顶也是身负重伤。

庄主谢荣风拔剑应战，仅仅三个回合，就被那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子扼住了喉咙。

整个烟霞山庄，幸存的只有外出办事的少庄主谢知言和他的侍从。待他二人听到消息赶回来，天下第一名庄已经成了天下第一炼狱。

尸体的腥臭味，和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让这里的一切充满了魔幻色彩。

从此正道群龙无首，分崩离析，甚至有人转投了芬芳谷。芬芳谷谷主成了世上最可怕的词汇。蒲公英也成了世人害怕见到的杂草。

一夜杀尽三千人，漫天散落蒲公英。芬芳谷谷主在世人眼里，早已不是恶人，而是恶魔。

方言浑身颤抖。他果然说到做到，他说如果自己死了，就会杀尽天下人，竟然真的如此疯魔。

她感到害怕，更感到懊悔。如果莫相识还在，也许、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也许她能改变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许他们归隐芬芳谷，能度过平淡满足的一生。

夜半惊醒，方言的枕头一片湿凉。

世间哪里有如果？只有故事里有如果。

可是这个故事太过真实，太过让人情不自禁。

方言摸索着掏出枕下的手机，泪眼婆娑地翻找着自己的通讯录，终于，在一个名叫“杜平生”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方言的世界里了，那是她的初恋。

二人之间自然有过一段纠葛缠绵的故事，也有一次不太体面的分手，于是成了对方通讯录里一个永远不会联系的单薄的名字。

而她此刻毫不犹豫地拨打了电话：“杜平生，你帮我一个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否会拒绝。

杜平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律师，一个优秀的、从未输过的律师，最擅长消费者权益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