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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慕容云倒来清茶，取来痰盂伺候她漱口，再倒上新茶让她喝下，如同每一次酒醒后，她一连喝了两大杯茶水，干锢的喉咙才渐渐舒适了点。

艳阳高高挂着，已到晌午时分。她望着窗外猛烈刺眼的日光，有一丝恍惚，“他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慕容云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眉眼，“饿吗？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冯曦散乱迷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轻轻点头，“饿，很饿。”

用过午膳后，慕容云放下一切琐事，拥着冯曦在庭院漫步。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想问，最终却都化作沉默。

“你的伤好了么？”看着庭院中一片又一片提前干枯的落叶，冯曦状似随意的问着。

再见，或多或少有一丝尴尬，只是因为桀栩留下的伤感过于沉重，这一丝尴尬被吹散在风中。

“已无碍。”不知他与冯跋那一战，她更在意的是谁的伤？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她动了动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管是你还是跋，我同样在意，可我比较担心你。”

“你说的......当真？”他手心微微溢出细汗。

冯曦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些话说出来或许会伤到人，可却是实话，一颗心总是无奈。她淡言道：“我不担心他，只是觉得你伤不了他。”

果然，慕容云脸色一沉，语气不善：“你对他就这么信任？”

迎上隐含怒意的眼眸，她抿了抿唇，不语。期望她说些什么呢？在这些人面前，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你也很厉害，只是，想要伤他并不易。”

慕容云紧紧捏着掌心，半晌，又缓缓松开，他笑道：“那是你没见识过我的实力。”

不过，她能在他面前坦言心中所想，于他来说总是一种好的现象。人心的距离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遥远，至少，这一刻他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到他无法跨越。

搂了搂她的肩，他望着远方，目光坚定。“他会回来的，相信我！”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昨夜似乎也听到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只是，她自知没有机会去等待，这一刻他说着同样的话，不知为何心底隐隐升起了丝丝希望。

莫失莫忘，他会回来的，是么？而她，是不是还有机会活下去？

虽然不知他如今在哪里，也不知他是不是已启程前往胡夏，可他的心一直留在她身上，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你好么？”抬头看了他一眼，温润儒雅的气质未变，人却似乎清减了不少，这百来个日子他是如何度过的？

“不好。”慕容云以下巴抵上她的发丝，声音沉闷：“没有你在身边，我过得很糟糕。”

“我......”眼神一黯，唇边弯出一抹苍白的笑，“就算没有我，也还有怜馨，或者应该叫怜妃。”

“我没有册封怜馨。”下巴加重了力度，不让她的头颅离开，他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因为她知道，就算当了我的妃子也得不到我的宠幸，这一生，我只会宠我的妻子，她的名字叫冯曦！”

甜言蜜语她或许听得不少，却不代表她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心中有着感动，却也酸楚。“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舍得待她如此残忍？”

慕容云浑身一颤，蓦地直了身躯，把她掰向自己：“你胡说什么？怜馨什么时候做了我的人？”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要我提醒么？”鼻子酸了酸，桀栩离开的伤感还未过，新的酸楚又涌上心头，这一刻，只觉得委屈，无力！

“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

他语气坚定，不像在骗她！冯曦动了动唇，闷声道：“解除巫术，要阴阳融合......”

“那只需血脉互连，气息相融！”这女人，那颗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那夜，我整整一夜都在为她运功驱除巫术，除此外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冯曦震惊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以为我与她做了那种事，所以哭了整整一宿？”这女人，真让他恨极又爱极！“难怪第二天看到我，什么话都不说只一个劲想远离我！你这妖人......你真该死！”

“我......”眼眶里的泪意差点又忍不住，她木呐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不知可以说什么。

她确实该死！那日他分明带着一身疲倦回来，运功一宿已经累极倦极，她却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对不起......”瘦弱的身子扑进他的怀里，她颤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只是真的很难过，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云紧紧锁着她，无声叹息。

“虽然被你误解了，也白吃了那么多苦，可我现在很开心，真的。”数不清的夜晚，辗转难眠，也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在她心里可有他的一席之地，却不知，这个答案她早已给了自己，只是他太笨，惘然不知！为着那无意义的一场赌局，他吃了多少相思的苦头，白熬了多少个无眠之夜？

都怪他，竟然这么笨，这么愚蠢！

“至少我现在知道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情意。”喜悦油然而生，再多的苦也是值得。捧起她的脸，他柔声道：“以后心里有什么话，有什么疑问，都要告诉我，好么？”

一丁点的误解可以造成多大的恶果？他算是见识到了。

只有坦诚相待，两颗心才能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我会学着去接受冯跋的存在，我不会再让你为难，好么？”有舍才有得，他再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楚！

他的笑轻柔如风，一丝一丝拂进她的心底，甜甜的，暖暖的，如此醉人。

他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可在她面前，他只是个小心翼翼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子，一个爱她爱进骨血里的男人。

“若是......他不愿意呢？”冯曦轻轻揪着他的衣襟，唇边含着一抹笑。

“那便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心甘情愿为止。”

“你打不过他......”

“以后，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不屑地一笑，脸上渐渐浮起几许傲然。

那一战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若不是怕伤了对方让她心疼，他一定会把冯跋揍得满地找牙！

看着他脸上眼中的傲气，她轻轻笑着，心情恢复了一丝明朗。“我不要你们拼命，伤了谁，我都会难过。”

敛了敛神，她正色道：“你还会跟他打么？不仅仅是因为我，还有......这个江山？”

他也正色回道：“若我和他会打起来，必定只是为了你。”

江山他不稀罕，冯跋也不会稀罕，这一点倒是有种不想承认的惺惺相惜之感。

“若只是为了我，那更没必要，谁赢了，我只会讨厌谁。”

“......”那......他可以做输掉那个。

心里笑得贼兮兮，脸上却没有半分戏谑的神情。“可还记得我们从前的日子？嫣儿？”

“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忘得彻底，“你不是老头了，以后别再叫我嫣儿，我也不再是嫣儿。”

离了他的怀抱，她走在落叶中，回身看他，“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意帮我捉蚂蚁，嫌他们脏么？”

慕容云摇了摇头，跟上。“冯跋不是帮你了么？哪还需要我？”一脸倨傲。

“他太粗鲁，哪次帮忙不是弄死一大堆？”她努了努小嘴，“怪不得我从前不喜欢你，你根本不疼我。”

相较起来，冯跋却真的是从小便把她捧在掌心里呵护备至，视如珍宝。

“......我以后会加倍疼你，真的。”想拥她入怀，却被她轻易躲开，他蹙眉，“又跟谁学的轻功？”

“你猜。”谁不知道他的眼线遍布天下？装无知？

慕容云身形一闪，毫无间隙地拥她入怀。“无关重要的人，不猜。”

这副娇嫩柔软的身躯，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爱过？眼里的颜色黯了些，再黯些，他声音喑哑：“妖人，我想你。”

“不要！”挣扎无果，她急道：“我不想......”

“我说过我会帮你把他追回来。”知道她心里还记挂着桀栩，他无奈一笑，“在我身边的时候，心里只能有我，好么？”

“不好。”感觉到他强烈的需要，她皱了皱眉，用力推开他。“你猪啊，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

“冯曦！”

“难道我有说错么？”她与他的亲近，哪一回不是被他逼迫的？人家栩多好，才不会强迫她。

“你再说一次！”慕容云铁黑着脸，一步步向她走去。

冯曦咽了口口水，丝丝慌乱。她又退了两步，干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与别人亲热就心甘情愿，与他亲热就是被逼无奈！这女人，他真恨不得亲手掐断她脆弱的脖子！“告诉我，你喜欢与我亲近，喜欢待在我身边！”

“你这是威胁......”她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有时候真的太可怕。“你说过会好好疼我的，你又想骗我是不是？慕容云，你这个骗子！”

“我没说不疼你。”一个男人疼一个女人，方法可以有很多种！“过来，让我好好疼爱。”

谁要过来？又不是白痴！他现在这样子，与发情的大灰狼有什么区别？眼珠子转了转，她忽然朝他身后道：“你怎么回来了？”

就在慕容云回头那一刹，她莲足轻点，瞬间跃上高高的屋顶，转眼消失在高楼另一方。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里太危险，不如待在跋身边安全。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

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直到再也跑不动，她才停在一棵大树边，依着树干大口喘气。呼，好累。

燕西就这么点地方，不难找到冯跋栖身之所，虽然是舍不得离开慕容云，不过，得要等他气消了才回去。这么想着，心情也渐渐明朗了起来，想到很快便能见到冯跋，一张小脸缓缓扯开一抹欢笑。

不知道那个暴烈男如今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想她？他的身边有没有被蜂蝶缠绕？这几个男人就属他桃花最多，虽然都不是他故意惹上，可却实实在在地围上了一堆！而且还都是外貌气质皆出众的女子！

长得漂亮的男人果然不安全，回头得要想个办法好好整治整治，要让那些个蝴蝶蜂蜜都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被贴上标签，谁也窥视不得！

就这么办！

轻快的步子蓦地顿住，冯曦美丽的大眼眨了眨，再眨了眨，眼前这张脸仍是清晰可见！不是幻象，不是她眼花！跑了那么久，她根本一直没跑出他的牢笼！

“走这么急，是想去找冯跋么？”慕容云森寒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越是这样，说明他怒意越浓！冯曦想堆出一丝笑意，堆出来的却是欲哭无泪的表情。“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靠近了一步，唇角含笑，“你想去找他，是不是？”

“不......是......是......”好想晕过去，可一想到就算晕了也会被他抓回去“奸.尸”，意识便清晰得无与伦比。“我只是......随便走走。”

“那现在走够了吗？”

“够......够了。”

“既然够了，那便随我回去歇息吧。”长臂一勾，轻易将她锁在怀里，他的笑邪魅诡异，“好么？”

“好......好......”能说不好么？落在他手里，哪里还有机会逃脱？她泛白的长指轻轻拽住他的衣襟，轻声道：“云，别生气好么？”

“不好！”

呼吸一窒，真的晕了......

听闻赫连勃勃已经退回胡夏，慕容云早早便出门办事去了。

冯曦在这里待了数日，每日里被他禁锢在身边听着看着他做事，连带也清楚了当今一些局势。

慕容熙在皇城那一战中果然是诈死，他如今应该也在皇城，只是慕容云和冯跋仍未找出他的藏身之所。不过，慕容云对慕容熙似乎不大感兴趣，他直指的是他背后那股势力。后秦将会由胡夏牵绊，不足为惧，可慕容熙背后那股势力却不容小觑。

听他与手下的人商议，有暗喻别国介入的可能。

她是历史盲，虽来自未来，关键时刻却完全帮不上忙。所幸是慕容云与冯跋已经达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慕容熙背后那股未曝光的力量。其他事情她想操心也操心不过来，对她来说这两个人能和平共处才是最重要的。

掐指算了算，如今是公元407年，离历史上冯跋登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一战不应该来得这么快。被后世所熟知的历史，在经历了慕容熙的“死而复生”后，会不会早已乱了步伐？真正的皇城一战还能不能等到公元409年？或者，一切都乱了之后，它会不会被提前？

好想见见跋......

折下一枚新枝，冯曦在小院里迈着小碎步徘徊，眼角瞄了瞄远处那名侍卫，不用想也知道是慕容云特地留下来“照顾”她的！心中懊恼得很。

腰肢酸痛！

她皱了皱眉心，暗自发誓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夜夜被摧残，再不逃，小命难保矣。

刚想回房思量对策，却见离班匆匆赶回，一溜烟进了慕容云往日办事的书房。他神色紧张，略显一点焦虑，就连经过冯曦面前时也不若往日那般对她行礼招呼，仿佛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冯曦心里咯噔一下。

离班平日里都是一直守在慕容云身边，他这神情......莫非云出了事？

等到离班匆匆从书房退出，冯曦急忙唤道：“离班，你怎么不在云身边？他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离班仿佛才察觉到她的存在，心下一凛，行礼道：“属下参见王妃。”

“我在问你话。”此时此刻，还行什么礼？

“没......没什么事。”在她的逼视下，离班不自觉地退了一小步。圣上吩咐过不可惊动她，可，对这位身份地位特殊的王妃，他心里畏惧得很。

“你若不告诉我，我便跟你一同去！”冯曦厉声道。她不想耽误慕容云的事，但眼见他在外面经历凶险而自己一人在这里担惊受怕，这种滋味绝不好受。

“圣上有喻，这事不能对王妃说起......”

“是他的旨意重要还是他的安全重要？”见他脸色稍变，她心里渐渐慌起，脸上却仍是一派固执。“你若不说，我定会阻止你出门。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云要是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

“王妃......”这不是谁去承担后果的问题！“别为难离班！”

沉思半刻，她忽然笑道：“好吧，你去吧，照顾好他！”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侧身让开，不再阻拦。

离班微微愣了愣，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放弃盘问，不过，她如此体谅倒是省却了他许多麻烦。拱了拱手，他道：“王妃请放心，属下就是不要这条性命也一定会护圣上安全。”

“快去吧！”离班的忠诚她并不怀疑，只是看他那凝重的神色，思及到慕容云如今有可能面临的危险，一颗心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眼见离班匆匆离去，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她忽然抚着肚子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远处那名侍卫见状，慌忙赶至。“王妃，您......您怎么了？”

“本宫肚子好痛！”她咬了咬唇，眉心紧皱，“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

“什么！王妃您......您......”侍卫一听，大惊失色，立时手忙脚乱了起来。

王妃居然身怀龙种，这事圣上从未提起过！若是伤了龙脉，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侍卫急得团团转，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看着冯曦愈见痛色的脸，他急道：“王妃，卑职先扶您回......”

回房这两个字眼，他可是万万不敢说。他一个侍卫，怎能随意进妃子的房间？

仿佛看出他的顾虑，冯曦咬了咬唇，颤声道：“你去找个大夫来，快！本宫痛......”

“卑职......这......可是......”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卑职这就去！王妃您稍等一下，卑职马上就回！您要撑住！”

说罢，一撒腿便迅速飞奔了出门。眼见那道身影已不见影踪，冯曦才倏地站起，施展起轻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方才她拍着离班的肩膀时，在他身上留下了百里幽，这是一种无色味淡的药粉，味道清淡，与一般树叶草香无异，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但，熟知药草味的她却能在空气中准确嗅出这种特殊的淡香，继而随着这香气一路追踪下去。

自回河川一线后，她身上便不时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粉，以备不时之需。蛊尊的入室弟子，可不是lang得虚名的。

沿着香味一路追踪，渐渐地，她到了郊外的山壑间。追到一条溪边，药粉香味忽然淡去了许多。溪边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从鞋印的大小来看，曾经有四个人在这里激战过。

冯曦心里一凛，渐渐升起一丝寒气。

离班似乎在慕容云书房里拿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人......这分明是三个人一起袭击他！溪边有着明显凌乱的脚印，离班......很有可能被击落在溪中，或经由溪水逃离。

离班遭受伏击，那，慕容云......心下一紧，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燕西究竟起了什么变故？离班从慕容云房里取走了什么？对云来说是不是十分重要的物品？离班有没有成功把东西交到他的手中？

这一刻，只觉太无力。一切都不曾参与，完全身在混沌的迷雾中！

忽然，她脸色一沉，紧紧盯住从粗壮的树身后款款步出的人。

瞳孔里的影像渐渐清晰。冯曦眼眸收缩，拳心微微捏紧。

是她！

风轻，云淡若，艳阳透过斑驳的枝叶稀疏地打落在冯曦脸上，勾勒出一道迷离的风景。

慕容嫣冷峭的脸颊溢出一丝不屑，她薄唇微弯，道：“很久不见了，王妃？还是皇婶？”

“我不介意你称呼我一声王妃。”冯曦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戏谑道：“毕竟，我是跋的妻子。”

慕容嫣脸色变了变，目光狰狞。“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妻？”。

冯曦挑了挑眉，一脸无辜：“我倒是真不稀罕，可他非要娶我，我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