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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浓重的夜幕被一抹鱼肚白冲淡，却仍是灰蒙蒙的阴翳着，一如此刻的寒城，沉闷压抑。

寒家庄园外围的堂皇高墙架设起了炮塔枪台，数百名卫兵紧张地隐藏在掩体后，严阵以待。手中武器握得很紧，心里却不免惴惴，即将到来的敌人都是曾经的袍泽，都是在这一座城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乡，寒城就这么大，免不了沾亲带故，扣下扳机，说不定就会射中自己的侄子，兄弟，姐夫，没有人能保持镇定。

“罗韦死了？怎么死的？”一座塔楼上，寒彻负手而立，直勾勾地眺望着寒家之外的大路，双眼血丝密布，不知道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因为愤怒。

“是，是……小姐，罗大人死在了小姐手里。”打探归来的眼线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如同面前是一座处在爆发边缘的火山，一不小心就会引来熔火焚身。

“她能杀了罗韦？罗韦就算岁数大了，也还拿的动刀，三五个男人都制不住，怎么会被她杀掉？”

“属下只在远处看着，无法知道详情，但是……小姐速度非常快，而且下手很果断。”

“呵，呵，原来翅膀硬了啊……传令下去，把橡胶弹换成实弹。”寒彻沉默一阵，神经质地笑了。

“什么？家主，这会伤到小姐的，万一有个闪失——”探子瞠目结舌，家主最是疼爱小姐，此时却要下杀手，难道愤怒让他冲昏头脑了吗？还是说，在他眼里，权力比什么都重要，受到威胁，即使亲生女儿也将划归仇敌？

“你也想背叛我吗？”寒彻眼睛眯了起来，看向那探子的目光锐利阴鸷，如狼如蛇。

“不敢！属下不敢！”那探子汗毛倒竖，连滚带爬地去传令，更像是逃开。

寒家的私军没有直接领导者，因为寒彻疑心很重，除了两个没出三代的侄子有眼力，从小殷勤乖巧，用二十多年时间从他手里分到一些权力，其他旁支亲属与一切实权绝缘，至多招揽些杂牌“保镖”。而监管私军的任务主要由罗韦和他的特殊部队负责，罗韦是伺候过上一任家主的奴才，也曾是寒彻的贴身护卫，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

但此时罗韦死了，两个侄子一个死在了明颢手里，一个如今在北方进行建设任务，家里就再没了靠得住的，或者说能让寒彻放心的人。所以此时连个能传达命令，统战指挥的人也没有了，寒彻自己就是唯一的指挥者，随便揪过来一个人就是传令兵。

他并不擅长管理这些士兵，他更熟悉的是坐在书房里，或者站在高楼上，说出一个命令，然后等着罗韦去替他办好一切，真的轮到他来亲自指挥，就有些乱了。

排兵布阵全靠士兵们的自觉，加上他“看着不顺眼”提出的改动要求，士气的动员也全靠他手里的一把枪。虽然一样是武力镇压，和罗韦做的没什么区别，但现在他身边没有那些灰衣人了，这就导致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每个卫兵偷偷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诡异，如果不是他还有些凭借以往严酷手段制造的威严，恐怕会有人直接偷跑了，尤其是在将弹药更换为杀伤弹的命令下达之后……一个对亲生女儿也不留情的人，有什么理由效忠呢？

甚至有人心中闪过疯狂的念头——除了熟悉的袍泽，这里唯一的“外人”就是家主先生了……杀了他，也未必会有什么不妥。

寒彻却没有察觉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士兵们鬼祟的神色被他当做了畏战情绪的表现，一再挥舞着手枪厉声威胁。

“为什么还没有来，那个不孝女躲到哪去了！？”天色已经渐渐亮起了，反叛者却迟迟未到，这让寒彻很是焦虑，在墙头暴躁的转来转去。

“禀家主，不明原因，叛军在两条街外已经停留一个多小时了。”终于有探子来报消息了。

“停住了？哼，怕了，后悔了？那个不孝女呢？”

“小姐并不在其中，不知去了哪里。”

“嗯？呵呵，躲起来了，还是没法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狠下心吗？既然这样……传令，一旦叛军接近，先用橡胶弹，暂时不要用实弹。”

这个命令让隐藏在寒彻周围的危机稍稍退去，卫兵们重新换上橡胶弹，同时眼色交流着，暂时压下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而此时，寒彻等着在庄园外截击的寒微雪，却正悄然穿行于庄园之内。

寒微雪太熟悉寒家庄园的布局了，看似铜墙铁壁，实际上有的是漏洞，凭借不同往日的鬼魅行动能力，轻而易举便可潜入。事态紧张，所有下人都躲藏起来，不敢冒头，所以内部空虚的庄园可以畅行无阻，无虞惊动任何人。之所以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是因为她找不到水牢所在，她要在进攻之前先行解救出连玥，避免被要挟的可能性。

水牢藏匿着寒彻所有的丑恶面，自然不会被寒微雪知晓，她也是因为叶一心的消息，才第一次知道其存在，所以只能两眼一抹黑的四下探查。浪费了不少时间，她才终于找到了隐秘的暗门，就在寒彻的书房一旁。

阴冷潮湿，带着腐臭味道的空气让寒微雪知道她找到了，她如何也想不到这肮脏的设施就在书房下，一想到当自己进入书房和寒彻聊天时，脚下的监牢里被折磨的人在哀嚎哭泣，寒彻却能自然地对自己露出温和的微笑，寒微雪就一阵作呕，不寒而栗。

走进地道深处，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凭借与黑暗的亲近，寒微雪勉强能在一片漆黑中视物，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池，看到了悬挂在一道道铁索上的事物，然后她愣住了，呕吐，战栗，摇摇欲坠。

铁索有很多，挂着十多具尸体，可能为了增加恐怖，受刑者死后没有被转移，而是泡在水中慢慢胀大腐烂，变成一具具白骨和可怖的惨白浮尸。大部分尸身胀大了数倍的头颅已经无法看清面目，难辨身份，但浸泡时间较短的还能勉强分辨出来，比如靠近岸边的两具尸体。

寒微雪认出，一个是她身边的侍女，一个是她的奶娘。赤身裸体，已经膨胀发白的尸体上遍是伤残，鞭痕、烙痕、剐痕……胸部被割掉，手指里还钉着竹签……经历这样残酷的折磨，或许死亡对她们来说反而是轻松的。

寒微雪浑身都在发抖，她抓起水池边的铁钩，想钩住铁索将两人的尸身打捞出来，然而牵动之下，尸体却被穿透锁骨的锋利钩子轻易剖开了，腐烂松散的惨白色肉块四分五裂，掉进了水里，铁索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骸骨。

一个虽然是监视她的眼线，却也无微不至地服侍了她许多年，一个更是养育了她，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她们的苦难，都因寒微雪而来，这是寒微雪的罪。而现在，她们连一具全尸都无法留下，连安葬的机会也失去了。

寒微雪呆滞良久，铁钩颓然从手中滑落，瘫倒在地，凄厉地嘶喊。

“啊——！寒——彻——！我要杀了你！”

尖锐的嘶喊在地底回荡，引来了水池深处的回应，恐惧的呻吟气息奄奄，虚弱到了极点，若不是挣动使得纠缠在一起的铁索发出声响，几乎无法被察觉。

“连玥？连玥！”

寒微雪纵身跳进水池，不顾那恶臭的绿色液体中漂浮着碎肉残尸，向深处跋涉。在一堆浮尸白骨的夹缝里，她找到了连玥，已经失去了神智，双眼空洞，只知恐惧地哭泣的连玥。

连玥被钩穿了肋骨，浸泡在腐水里，她的双手被锯掉了，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只是止住了血便被关进水牢。尽管她本能的将断手远离污水，却还是难以避免的沾染上无比肮脏的浓绿液体，手臂已经感染溃烂，接近死亡的边缘，如果晚上两天，或者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寒微雪找到的只会是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寒微雪双手抖如筛糠，艰难地稳定下来，小心将连玥从铁钩上救下，眼泪难抑地从眼中涌出，悔恨与愤怒让她窒息的喉咙难以发出更多音节，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将连玥背出水牢，寒微雪再不顾其他，全速冲向医生的住宅，用剑刃逼迫他们放下捏着鼻子的手，拿起手术刀，立即救治连玥。

“救她，或者死，我将去成为寒家的新主人，我回来时，如果不能看到她活着，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在看着连玥被抬上手术台，几名医生开始胆战心惊地施救之后，寒微雪转身离开，击发了一枚信号弹，而后一步步走向庄园外围。

“寒——彻——你必须得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