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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淡了，却尚未现出光明，天际灰暗一片，如笼罩心头的阴云。

明颢如一座石雕，冰冷僵硬，他抱着怀中的尸体，失神良久。

“先……生……”

他沙哑地呢喃着，双眼黯淡无光，直愣愣的盯着崔先生的面容。那张偶尔会严厉，更多时候却总是慈和可亲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了，苍老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被露水，血迹附着，触手冰凉。

颤抖的手抚摸着崔先生的面庞，明颢希冀着那双眼能够再次睁开，再次向他投来责备的，期许的，关切的目光，可惜眼睑都已经被干涸的血液牢牢粘在了一起，崔先生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他了。

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将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那个中年人；十年后轻易被一个流浪者的向学之心感动，带他进城的老人；为他疏通打点，办下城市居住权，甚至为他跑前跑后，帮他进学堂读书的先生……崔先生的每张面孔都在明颢眼前不断闪过，教他写字，教他读书时的严厉与慈祥，仍历历在目。

他费劲波折，只为带他回家，却没想到，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啊啊啊——”

明颢将崔先生放下，癫狂地吼叫着，抓起武器冲向那头狼人的尸体，死命扣下扳机，将子弹倾泻一空。子弹打空了，心头的恨却没有削减一分，明颢把枪摔到一旁，抓起一块石头，扑向狼人的尸体，疯狂地向已经破碎的头颅砸去，直到那一团血肉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明颢满手满脸的污血，石块从手中滑落，他无力地瘫软在地，眼中酸涩得发疼，泪水却像被冻结了似的，一滴也流不出来。

林中似乎起了晨雾，白蒙蒙的缥缈迷雾在树木间氤氲流转，渐渐汇聚向明颢的身周。随着越来越多的雾气从失魂落魄的明颢口鼻处钻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萌发，或者说，缓缓地重新苏醒过来。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是我出的馊主意，就不会是崔先生出来接应，就不会……都怪我！都怪我啊！”

他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比砸碎狼人的头骨还要用力。

“兄弟，兄弟！”石三磊抓住明颢的手，“崔先生去了，你好要好好活着，别这样……节哀顺变吧。”

他去查看过了尸体，知道了明颢发狂的原因，可是除了宽慰，他什么也做不了

明颢呆滞地望向他，两眼空洞。

“千辛万苦来找父亲，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现在还很危险，我们总要活下来！你想想，要是你再出了意外，谁来带你父亲回去，谁来安葬他啊？！”

石三磊的话像是天边的雷声一样，飘忽地响在明颢耳中，让他死寂的双眸稍稍波动了一下。明颢僵硬地点了点头，想要站起，却手足无力，他挣扎爬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遗体，口子中嘶哑地嚎叫着。

“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爸……”

他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踉踉跄跄爬向崔义仁。

“可怜啊，这么冷静的一个人，也逃不过生离死别的悲痛，”石三磊望着明颢，没有试图插手，只是感慨不已，摇头叹息，旋即又为明颢鸣不平，“这些王八蛋，真他妈的——她妈的！怎么能把技术人员派出来做这种危险的事，白白害得崔先生丢了性命，我一定要向上头揭发此事！”

明颢的动作骤然停顿，他狼顾回望石三磊，无神的双眼重新出现了光彩，然而那是冰冷刀锋一样的寒光。

“你说什么？”

“我——我说崔先生不该死的，技术人员很宝贵，应该被全力保护……出来接应是士兵的职责，”被明颢的目光盯住，石三磊恍然间有一柄利刃刺在自己咽喉上的错觉，汗毛倒竖，连忙解释自己的推测，“一，一定是有人贪生怕死把差事推给崔先生，甚至，甚至是为了报私怨，故意强迫他……”

明颢低沉地笑了，声音凄厉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他将崔先生的遗体抱起，用外衣裹住残破的肢体，抱在怀中，走向石三磊。

“石大哥，虽然还是死了不少人，但我也算帮过你们了，我问你一句——”明颢双眼如鹰隼般直直逼视着石三磊，“我要杀人，你帮我，还是杀我？”

“你！兄弟，你要——？”石三磊愣住了，明颢没有疯狂的吼叫，只是一脸平静，然而正是这淡然的杀意让他头皮发麻，“我，我……兄弟，我们欠你的人情，怎么会对你动手，可是……我们也不能对他们下手啊！这，这……我们只能两不相帮。”

“两不相帮，好，足够了，”明颢的嘴角诡异地抽动了一下，转身往来路走，“我们回去吧，去找他们，还有……‘他们’。”

“兄弟，事情还不能确定，未必就是我猜测的那样，你冷静一下，从长计议！”石三磊赶紧跟上，试图劝阻，却被那森冷的气息所慑，不敢靠近，只能坠在后面，“再说，你……你一个人怎么能斗得过那么些人啊！？”

“呵。”明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声冷笑。

“兄弟！你听老哥一句！”石三磊焦急劝道，“就算你不怕死，也该替柳明志想想吧！？”

明颢脚步停顿了一下。

“你想想，你杀了几个人，泄了恨，就算你能跑掉，可柳明志呢？他怎么办？你是跟着他来的，他会被牵连的啊！”石三磊见他反应有变，连忙继续说道。

“那就……把他们全杀掉，就不会有人害柳叔了。”明颢阴冷地低语，再次迈开了脚步。

“你！你这人……”石三磊一时语塞，跺着脚恼火不已，“你之前的冷静呢！怎么现在跟变了一跟人似的！？”

明颢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我父亲在，我才变成一个人，”明颢轻声呢喃着，凝望怀中崔先生苍白的面孔，“没有了他，我就又变成了一条野狗。”

石三磊愣住，不明所以，眼见明颢转身继续走，只能赶快跟上，愁肠百结地想不出如何劝说，暗自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

和留在后面的人汇合了，他们很幸运，没有遭遇怪物袭击，所有人依然安好。

见到明颢回来，柳明志满脸担心，正要上前问问是否受伤，可遇到危险，却一眼看到了他怀中的尸体。

“老……老崔！？啊！啊——”柳明志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扑在崔先生的遗体上，抚着他脸上的血污，眼中止不住的涌出浑浊老泪，“你怎么就，怎么就……这才几天时间，你怎么人就没了啊！你我不是说好，万一我来到这边，还要继续相互扶持着多活几年吗？你不是还说到时候要尽地主之谊，要照顾我吗？你就这么走了，让我一个人怎么在这穷山恶水活下去啊！”

明颢轻轻将崔先生的遗体放下，躺在他的衣服上，看着柳明志抱着崔先生失声痛哭，不能自已，他心中五味杂陈。

“柳叔，记住一件事，我不是跟着你过来的，跟着你过来的那个崔明颢在海上遇难，已经死了。”

柳明志茫然地抬头望着明颢，不解其意，在大恸之下，老人已经丧失了思辨能力，被明颢严肃地盯着，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

“石大哥，再拜托你一件事，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陌生人，因为遇险时帮了你们一把，混进来的，我叫——乔麦，”明颢转身望向石三磊，漠然说道，“希望其他弟兄也能配合，这也关系到……能否让你们少受些牵连。”

跟着一同经历险境归来的人都对明颢带着感激与同情，闻言都沉默着点了点头，后队的人不知明颢话中深意，看着石三磊不开口，便也点头表示记下。

“兄弟，我们……不能出手帮你，你很可能会死的，你真的要这样做吗？”石三磊见明颢将这些事都想到了，知他心意已决，很难让他回头，只能最后再问一句。

“当然——就算是死，我也会在成功之后死。”明颢从腰间抽出暗藏的手枪，检查弹药，目光冷漠如一潭死水。

“……好吧，就算还你的人情，我配合你。”

重整队伍，他们回到海滩，开始向东前进，寻找那名死者所说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