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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颢张望着，希冀从这些埋头啃着窝头的人中，找到那张总是带着慈和微笑的面孔。

然而他失望了，他并没有找到。

“大兄弟，大兄弟？”明颢正黯然间，有人低声呼唤着，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肘。

他回头一看，却是那个他之前帮忙扛了根圆木的男人。这人年纪应该不超过四十，却面容干枯憔悴，显得苍老，若不是他状态正常，明颢都怀疑他是不是染上了瘟疫。

“大兄弟，谢谢你之前帮老哥一把，要是倒在地上起不来，我就要被扔到海里去了，”那人说着与其擦肩而过的残酷下场，神色却不见凄然，眼光只顾着往明颢手中没动过的窝头上瞄，“兄弟，你咋个不吃呢？不赶紧的，可又要开工了。”

明颢看看他的神色，又看看自己的窝头，见他手里没有窝头，只有半碗野菜汤，心下了然。

“老哥，你吃的倒快，就这点东西，也不慢点？”明颢笑着说道，将窝头塞到那人手中，“给你吧，看老哥这样子也没吃饱，我年轻，不差这一顿。”

那人连忙千恩万谢的接过，狠狠咬上一口，险些被噎住，猛灌菜汤。听明颢如此说，他脸上却流露了哀愁之色。

“嗐……哪里是没吃饱啊，老哥我都两天没吃上了，因为身体弱些，都被那伙人抢去了。要不是今天遇上你个活圣人，老哥我估计是挺不到明儿个了。”

低声叹息着，那人隐晦地指了指另一边的一些人。

明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恍然发觉劳工们隐隐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伙人少些，而另一边人多些，人多的那边，有些手里捏着两个窝窝头。

“这是……”

“兄弟是新到的？看来不知道啊，那边的，都是流窜在野外那些杂碎啊……”见明颢面露不解，这人低声解释道。

明颢这才明白，劳工分为两个群体，出门在外遇上抓壮丁的城市居民——与崔先生的遭遇类似者，以及原本就是荒野流民，被捕获后运到此处当劳力的。

流民人数要比城市居民多不少，而且从心性上，本就更加凶悍贪婪，所以很快就抱成一团，欺压这些落难的城市居民，抢夺那一点可怜的食物。而守卫只需要监督着他们出苦力，根本对这种欺压视而不见，就算有吃不上饭又要做重劳力，导致死亡的，也不过是往海里一扔，总比他们去镇压那些豺狼一样凶狠的流民省事多了。

想到崔先生也属于被欺压的一部分人，明颢心里火烧火燎，望着那些流民的眼神暗藏凶光。

“老哥，这里也太苦了，来，菜汤也给你，勉强顶顶饿，”明颢强自镇定，收敛内心的急迫不安，微笑着把手里的菜汤也倒了一半过去，“老哥，其实兄弟是来找自家人的……我，我爹让抓来了。”

“啥？你该不会是为了找你爹，故意被抓进来的吧？哎呦，真不知该骂你猪脑子，还是该夸你有孝心……你爹有个好儿子啊，哪像我……说说你爹长个啥样子，说不定老哥见过，帮你寻摸寻摸？”

“哎，谢谢老哥了！我爹他五六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比较瘦，但是看着很精神，”这人应该到这里时间不短了，听他说要帮忙，明颢连忙描述崔先生的形貌，“哦，他以前是个教书匠，肚子里有墨水，待人和善，总是朝别人微笑……老哥，你见过他么？”

“这样的人……没见过。”那人思索一阵，缓缓摇了摇头。

“老哥，你再好好想想，他一定是到这来了，求你仔细想想！”明颢焦急万分，如果这人没见过崔先生，会不会意味着崔先生早就已经……

“兄弟你别急，要是像你说的那么个人，肯定扎眼，我不会忘了的……”那人见明颢急躁，连忙安慰，“或许你爹不是在这边，既然肚子有墨水，说不定是被送到工坊里干细活儿去了。”

“工坊？在哪？”

“往东边几里地开外，跟咱们这儿扛大力的不一样，那头是做零件啊，画画啊那些细活的，吃的也好。你放宽心吧，说不定你爹现在过得挺滋润呢。”

明颢紧张的心情稍稍松缓了些，可见不到活生生，完完好好的人，他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又随便扯了两句，他起身往东摸去。

似乎是怕那些流民作恶，损害到肚子里有墨水，懂得绘图，能做“细活”的人，有卫兵巡逻看守，阻止这边的人越界，明颢很是花费了些功夫。

身上没有现金，只有一个圣堂徽章是值钱东西，可又不能把这东西直接拿出手，想想反正圣堂的坑货也指望不上了，他干脆用石头把徽章砸开，留下几块看不出形状的金银。

“长官，能让俺过去吗？”明颢抄着手，凑近一名守卫，只有这人是坐着的，地位应该特殊些，是有价值的贿赂对象。

“滚回去，”那名守卫鄙夷地白了明颢一眼，“过去干什么？惊扰了师傅们工作，把你扔海里喂海怪去，滚，滚，回去干活！”

“长官您别发火，俺不是过去捣乱的，是……俺爹，俺爹是个教书匠，在对面做细活呢，俺好久见不着他，实在不放心，想过去看一眼……”说着，明颢凑近了些，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掌心托着两块真金白银，“长官，看在俺有这‘孝心’的份上，求您通融通融？”

金灿灿、白晃晃的光泽闪烁在那守卫眼中，让他神色微变，左右瞄了一眼，压下明颢的手。

“没看出来，小伙子挺有孝心的嘛？说吧，你爹是哪个。”那守卫似在夸赞明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自然的将两块金属捞到了掌中，迅速揣进口袋。

“俺爹姓崔，叫崔义仁。”

“里面有这么个人吗，叫崔义仁的？”那守卫回过头去，向不远处另一名守卫询问，得到了肯定的的回答。

“还真有，行吧，那你进去。不过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啊，赖着不出来，别怪老子进去把你揪出来，喂海怪去！”

“是是是，多谢长官大发慈悲。”明颢点头哈腰，连声称谢，总算进了工坊区域。

估计是以为儿子找爹不至于找不到，那守卫没有派人来带路。明颢只能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看到个人就绕到前面去偷瞄人家的脸面，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下去不行，找到先生如何带他逃走尚且是个问题，更不要说再拖延下去，守卫就来了，这次找不到，下次再想进来就更难了。

明颢左顾右盼，开始寻找安全的询问对象，他将注意放到了一个正在休息的人身上。那人正靠在墙角抽烟，看来这边的待遇的确要好上很多，连烟草都能搞到，定然吃喝不愁，明颢对崔先生的状况更加放心了些。

“您好，这位先生，能请求您帮个小忙吗？”明颢走到那人面前，彬彬有礼。

“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人疑惑说道，明颢虽然礼貌，衣着打扮却太像那些粗鲁险恶的流民了，让他本能地戒备。

“您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我是为了看望父亲，花费好大功夫才进来的，”明颢察觉这人的紧张，连忙解释，“我父亲叫崔义仁，您见过他吗？”

“原来你是老崔的儿子！？哎呀，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那人显然认识崔先生，一听明颢所说，戒备顿消，“见过见过，我们在一个部门工作，他是绘图的，我是检校的。”

“太好了！我找父亲找得好辛苦啊，您能带我去见他吗？”明颢喜出望外，终于看到希望了。

“这个……”然而那人却突然语塞了，“你这孩子这么辛苦来找父亲，我实在不忍心泼你冷水，可是……唉，你要是早来两天就好了，老崔前天被带上第一艘完工的船，过海去了。”

“怎……怎么会……”明颢的喜色凝固在了脸上，茫然无措。

“哎，你父亲是个很有才干的人，懂得多……虽然不知道是去哪，但带他过去应该是为了建设个前哨站，接应后面的人。”

“叔叔，您能告诉我，下一艘出海的船在哪吗？”明颢揉揉脸颊，沉声说道。

“你……你该不会是要渡海去找吧？使不得啊，这大海看着死气沉沉，实际上危险得很！你以为你父亲是自愿的吗？要不是被逼无奈，老崔根本不会冒这险！”

“既然是被逼的，既然很危险，那我更要找到他，救他回家，”明颢认真说道，说着，他毫不犹豫的跪在那人面前，“叔叔，您别劝我，求您了，告诉我，怎样才能出海！”

“你，你这孩子，快，快起来！”那人见明颢跪下请求，甚至要把脑袋往地上磕，连忙扔了烟头扶住他，“叔答应你还不成吗？快起来！真羡慕老崔啊，有这么个儿子……孩子，你算赶上了，昨天有一艘船刚刚验完，今天就要出发，估计也就这一阵。”

“真的！？叔叔，求您帮帮我，怎么才能上船？”

“这……”

那人正犹豫间，有人来了。

“柳明志，该上船了。”来者似乎是个管理者，手上提着一包东西。

“什么？我，上船？我也要过海？”柳明志一哆嗦，愕然反问。

“当然，就你懂工程，基地建设完成总得有人验收啊，再说过去了，你可以继续和崔义仁作伴，不也挺好？”说着，那名管理者将手中包裹塞给柳明志，“行李都帮你准备了，还给你带了几包烟，够意思了吧？”

柳明志讷讷许久，终于只是苦笑了一声，转身望向明颢。

“孩子，看来叔能帮到你了，跟我一起走吧。”

“等会，这小子是谁？”管理者疑惑问道。

“老崔的儿子，主动来伺候我的，咋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不行带个小伙子照顾着了？”

“……行吧，谁让就你一个懂行的呢？就带个人吧——可别再提什么要求了，别的都不用带，赶紧上船，马上要出发了。”

于是乎明颢成功上了出海的船，等到守卫想起有他这么个人，进来寻找的时候，他已经飘摇在海上了。